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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人定 ...

  •   帝王俯瞰天下,却难窥见晦暗中的潮涌。
      连翎出城的当天,谢簌黎得到了銮仪卫的暗报,顾璆鸣与连岐之间也有交易,炽平侯府也将蒙通敌叛国的尘埃。
      为了保下顾璆鸣的命,谢簌黎当机立断写了请罪的折子递交中枢,又殿前长跪请命。最终是太子扶起了她,皇帝念在顾姚两门忠烈,又有谢簌黎的诸多功绩在,只将顾璆鸣削爵流放。
      而今四境皆虎狼环视,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谢簌黎思忖良久,最终请求让顾璆鸣到东郡充军。
      东郡虽远却无外族纷争,到地方军做一小卒尚能残喘生息,更遑论顾璆鸣荒废学业多年,到东郡去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

      最后还是谢簌黎挽着顾绛心的臂弯,亲自送顾璆鸣远行,她安排了人暗中保护,防止连岐的旧部路中追杀。
      侯爵一朝落位庶民,粗布麻衣让顾璆鸣更添落寞,没了锦衣华服的衬配,他身上反倒少了几分戾气,一日内心情起落让他也没有往日对上谢簌黎时的锐利。
      送别时姐弟三人寡言,唯有顾绛心一直拭泪,千万话语哽咽在心头。
      老国公起先没有上前,只在最后时叮嘱,让顾璆鸣珍重自身。

      直至人影远去,谢簌黎心头的苦涩才翻涌上来,她说:“是我没看顾好他,那时只想磨一磨他的锐气,以为将人看管在侯府中就不会出事。”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早该想到连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国公叹息一声,他望着顾璆鸣远去的方向,声音低了几分:“璆鸣心性太躁,虽有些聪明,却无定性。可他若早年得人管教,也不至今日,这并非你的过错。
      他看着谢簌黎疲累的眼眸,安慰说:“你也只是个孩子,在这风浪里能护得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
      谢簌黎没做言语只是默然,这时却又有王府亲卫上前低语,谢簌黎用心听着深情不变,只是嘱咐亲卫送外祖父和长姐回府,自己先一步告辞。

      顾璆鸣削爵流放,按照常理炽平候府同样该不复存在,但皇帝开恩明旨,侯府府邸不易直至有继承人接过爵位。
      有谢簌黎与老国公往后在侯府的日子不至于难过,但顾绛心到底只是个深闺女子,姚勰不放心她一人待在这偌大的侯府中,于是做主将人接到自己的府中。

      回府的马车上,顾绛心坐在外祖父的旁边轻声询问:“外祖,您说他还能安稳度过此生吗?”
      对待这个未有血缘的小辈,姚勰也曾真心疼爱过,这是彼时女儿身旁的陪伴。
      他顿了顿,转而看着顾绛心说:“会的。”
      “家中事一重又一重,也是辛苦你了。”
      顾绛心怔了一瞬,缓缓点头,却忽而道:“外祖父……您还信陛下吗?”
      老国公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信江山社稷,但不信人心常存。”

      匆忙回府得谢簌黎从后院进门正看见连翎一身风尘,尚披着染血战袍与姜梁交代着什么。
      在得到连翎未曾先入宫复命,而是径自回府的消息时,谢簌黎心中疑惑与担忧交织着,见到眼前人才稳下了心绪。
      而这时连翎的眼眸也落在她肩头的落发上,她仍是那日分别时得浅青衣裙,襟角溅着泥点和锦缎难去除得褶皱,鬓边还带着晨露的湿润,显然还未曾换下过。
      连翎开口唤她的小字,说:“你怎么还穿着那天的衣裳。”
      见他站在雨后的天光中,身上还带着远路归来的风尘之气,虽带着疲倦却仍是那个温柔至极的心上人。谢簌黎不愿让他知晓旁事扰乱心性,只得偏了偏道:“京中纷扰,哪来得及整理容妆。”

      连翎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他牵着谢簌黎的手,衣摆扫过檐下的积水,一双眼始终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你还是没学会避雨。”连翎语气淡淡,却听得出几分叹息。
      谢簌黎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她想起那日分别连翎落在她脖颈间的温度:“风雨之中事太多,人若顾得风雨就顾不得人心。”
      连翎忽而攥紧了她的手,指尖相触间尽觉凉意未退。他缓了缓道:“一早就奔波出门,怎不歇一歇。”
      谢簌黎没有推开,却也听不出她语调中的情绪:“你才该歇。抛开禁卫军,自己一个人一路带伤回来,连城门口都没停,就是为了先来说教我?”
      “若不先来看你,我心难安。”连翎仍不肯松开她,望着她清明的眼眸,用那带着一点疲倦与涩意得声音继续说道,“我回来了。”

      恍惚间犹如大梦一场,明明只分别了不到三天却犹如隔世,不过也确实如此,两人似乎已有数日不曾这般四目相对过。
      这翻覆的命运,带走了太多本该平淡的时间。

      到最后谢簌黎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稍停了停道:“你身上有伤又淋了雨,药还是得喝。”
      她说着想招呼人去煎汤药,却被连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簌黎。”
      他没有多言,只是一眼一眼地看着她,好像要把这场久别重逢的风雨都看透了。半晌,他低声道:“别走。”

      最后还是,谢簌黎扶着他进了屋,见那衣内被血迹浸透布,一瞬间手指僵住,语气也变冷:“这就是你说的小心行事?”
      “没事。”连翎声音嘶哑,想抬手安抚她,却因伤牵动肩背而蹙眉。
      谢簌黎没有应声,手上的动作没停,但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怒气,待到整件里衣脱下,露出伤痕。连翎这才低头说:“迫不得已。”
      听着这话谢簌黎缓缓蹲下,看着连翎的面容问:“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杀人。”连翎轻声应着,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继续说,“连岐死了,官宁舟也被我亲手了解了。”
      听了这话就连谢簌黎也不由怔住,她知道连翎的心性,只轻轻问询:“你是觉得自己选错了吗?”
      连翎说:“我不知道,我本不愿杀人,岁平二年的血流的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谢簌黎眼神微动,岁平二年是连翎抹不平的旧伤,本以为有着她的陪伴,再随着旧事真像一件件揭开,连翎会放下心头的枷锁,但不曾想那段过往的烙印如此之深。
      谢簌黎是个聪明人,这三两句稀碎言语就已然能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连翎抛下禁卫军疾驰入京的确是为了见她,但不止因想念,更多的是担心旧事重演,彼时斡旋者已然殒命,而今连翎早已想好了以身入局。
      什么沾湿故人衣衫,什么不懂得避雨,全都是想要让她抽身的推拒!
      想到了谢簌黎倏然站起身来,掰过连翎捂着脸的手,迫使他看着自己道:“你若敢骗我、瞒我,自己偷偷去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看到这凌厉的目光,又是这般疾声厉色,连翎已然知晓她生了气,也懊恼自己不该被思念占据心头,非要回来看她一眼。
      面对着连翎只有一片沉定如旧水的眼眸,谢簌黎更是怒气上头:“连翎,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的谢簌黎也不再逼问,她松开连翎的手腕利落转身,那人却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桃花眼中雾色深浓,像是那日被风雨打湿却一声不吭的海棠春色。
      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谢簌黎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我想活着,我想你们都活着。”
      她听见连翎说出的这句话,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却也说不出什么话语,只是想抱住他。
      把他从风雪铁马、血污杀气中拉回来。
      可连翎却在她即将靠近的瞬间,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簌黎,”他的语气低哑而克制,“别抱我。”
      他低头望着她,目光沉沉,唇角勾着几不可察的苦笑:“我这一路杀得太多,我怕……染脏了你的衣裳。”
      他哪里是怕染了自己的衣衫,谢簌黎心中清明。
      果然下一刻听他说:“也怕……我背上的罪孽,碰了你。”

      谢簌黎没有再靠近看着他,任由他将自己原本要抱过来的双臂缓缓放下,却仍旧不舍地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拢住她的袖角。
      她压抑着情绪翻涌,抬手想要拉过外袍给他披上。
      却又听连翎说:“你长跪殿前,为顾璆鸣求情。”
      他得语气很轻,却如一柄利刃,慢慢割开他藏着的那点疼。
      “你不让亲卫同我讲,是为什么。”
      谢簌黎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回答:“我背上的因果不差你这一个,我早就不再做哪辗转难眠的噩梦了,你还在过往里不肯走出吗?”

      连翎望着她,喉头一紧。
      初见时飞扬明艳的她会因为拔剑被噩梦缠身,如今却依然是从容不迫的谢簌黎了。
      “簌黎,”他轻声唤她的名字,这个足够让他心定的字节,“你不该跪,该下跪的人是我,你本是高悬月不该染俗尘。”
      后面的话连翎没有说出口,这捧他小心呵护的明月辉、清池水,在明争暗斗中不得不抛下粉面。从与自己相识起,谢簌黎早就成为筹谋天下的棋盘中的一枚落子。

      手握弑君剑的手在此刻捧起了他脸,掌心的薄茧是她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在风雨边缘救人留下的痕迹,随着外头渐进的脚步声,在他眉心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风吹过廊柱,檐下积水摇出斑驳树影,交织摇曳中像是再无人能拆解的命运,也像是两人披雨过境沉默的一场劫火,未完未息。

      连翎入京没改戎装,也没避讳城门的盘问,这一时消息已入皇城。对手不会放过任何错漏,徐映带来的正是内阁门侍请他入宫进谏的消息。
      听徐映转述的过程中,谢簌黎手上的动作没停,她麻利的处理好了连翎的伤口,这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让他等着吧。”
      徐映也是同样的态度,来问询两人也只是例行公事,也是听凌青说两人在院中争吵了一番,生怕两人又生什么龃龉。
      左右都会是他来劝和,不如早点来看。
      线下两人倒是心平气和,动作语气全然不似有什么矛盾,谢簌黎这时也说自己要去看着人煎药,把卧房留给两人叙话。

      连翎简单意骇的说了自己只身回京的原因,又说了连岐与官宁舟身死的事,也好让王府诸人准备。
      “现下没有圣旨,尚能拖延一二,禁卫军最迟明日就回归京,该如应对你可有主意了?”徐映眉头紧锁,担忧不已。
      虽然适才谢簌黎未曾多言,但看见连翎脸色苍白,坐在那的身形有些僵直,还是关切道:“你脸色不好,可是伤口疼?”
      麻沸散不能常用,连翎出发前在庙里处理伤口时用了一些,这次重新上药便没有再用,适才谢簌黎在他尚能隐忍不动,这会哪怕是喘息都不免牵扯那处重创。
      可连翎还是摇头,喑哑低沉的声音却带着不耐与疲惫:“伤不重,能忍。”
      这话说的没有底气,他惴惴的目光落在窗外,望着谢簌黎回来时回路过的方向。
      “这时候命与不命,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事。”

      徐映心里一阵抽痛,顿时意识到什么,他忍不住低下声去:“王府内外同心,尚能防住小人戕害,你若……你若再到那群狼环伺之竟,该如何是好?”
      平日里硬骨难折的将军,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哀求。
      “王府内外同心,尚能防住小人戕害,真到那里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连翎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沉默片刻,才冷静地回应:“我会尽全力活着,王府那时又得辛苦你照看了,还有簌黎,你说的话她总肯听几句的。”
      此时徐映心中的不安与无奈愈加深重,面对连翎的决绝,他感到无力,命运的齿轮仿佛又回到那个令人恐惧的年岁。那时还做王府亲卫的徐映,将把自己从父亲手中买下的连翎视作恩人,却只能看着他锒铛入狱,跌入尘埃,而今他已是位在朝野的武将,却仍无法阻止命运的拨弄。
      “是我没用,”曾经作为连翎的副将,又是结义兄弟,徐映对连翎的情谊不可为不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看着徐映这样,连翎叹了口气,也说不出什么决然的话:“连岐再有错也是皇子,我先杀皇子又令这位佟贵妃的亲信禁卫军副官身死,恒王还重伤昏迷,就算皇帝信任我,愿意听我辩解,那些与佟家亲近的朝臣也不会放过我。”
      “如今帝星的事刚落,皇帝不会既可取我性命的,有你们在外周旋,太子相比也肯替我求情,用不了多久我就出来了,”他的声音平和了下来,“不会再和之前那样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山月居随着徐映离开又变的沉寂,连翎挪动到赚钱翻看着这几日堆积得政务,一时间空气中的沉重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就连谢簌黎得进入都没有缓解。
      常年在博弈中的剑客对危机有着敏锐的嗅觉,伴随着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她的眼睛落在连翎的面庞上,想要看透那双平静眼眸中的暗涌。
      “应付不了?”
      谢簌黎的话语虽是问句,但那种从容坦然显然是一种不容质疑得问询。
      “没有,只是这些琐碎的事令人心烦。”
      虽然连翎语气恳切,但谢簌黎心中愈发不安,直觉令她无法心安,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句离开前徐映的那句“没有圣旨”。
      于是她直接开口,逼问道:“你瞒了我什么。”
      药碗磕在桌案上发出哐啷脆响,谢簌黎的手很稳,汤药没有洒落出来一滴。
      她的眼神锁在了连翎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现在把药喝了,我们想想怎么解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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