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夏日蝉鸣》味酸

72、第 72 章

　　那场雨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咖啡厅的灯亮起，谈熙才察觉，她在这呆的太久了。

　　可她没带伞。

　　这真是个现实的问题。谈熙望着手机里的号码，也许是因为回忆了往事，她的心情有些优柔寡断，拨打的手犹豫着，始终没有点出去。

　　忽然，伸手伸过来一只手，戳到了屏幕。

　　而后，程易慎晃了晃口袋里的手机，表示接到了，又把电话挂了。

　　谈熙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难地有些紧张，抓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你怎么来了？”

　　程易慎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包，状似不经意：“我早来了。等你发现，可能我都能饿死。”

　　谈熙：“……”

　　这人尾随还有理了。

　　程易慎在前面走着，推开玻璃门，冷风迎面。
　　他“嘭”地打开伞，撑在头顶：“只有一把伞，不想淋雨的话，就近一点。”

　　嘴上虽然懒洋洋的随意，可伞却明明偏向她。

　　谈熙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怎么近？”

　　外衣蹭着外衣，肩膀靠着肩膀，再近，可能就有些过于亲昵。

　　程易慎一滞，没说话。
　　索性带着人往停车场走，找到车，缓缓往校外开。

　　下雨天的车厢里有着一股难掩的潮气，湿哒哒黏在周身，很不利索。

　　谈熙看了他一眼，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有些湿的头发和镜框，在等红灯的时候，翻出包里的眼药水，滴了滴。

　　程易慎犹豫片刻，抬眼看了下倒数的红灯：“平时少玩点手机。”

　　可能这语气听起来太凶，他又补了一句：“眼干眼涩眼疲劳，没听过？”

　　谈熙难地乖巧地“嗯”了一声，没回嘴。

　　雨很大，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送到酒店，谈熙不提一起吃晚饭的事情，程易慎也梗着最后一点自尊，不说话。

　　只是上了二层餐厅，两人一前一后坐下，像是碰巧同桌而已。

　　谈熙忽地想起以前，他们也是这么走进教室，装作不熟。

　　吃饭间的谈话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窒息。
　　一问，一答。

　　所有的问题又都浅尝辄止，似乎怕触碰到什么似的。

　　分别时也很冷静。
　　程易慎出乎意料没退房，两人站在相邻的房门前，相视一眼，和平分开。

　　-
　　晚上韦轻宇问起了，程易慎如实描述。

　　韦轻宇：【？？？】
　　韦轻宇：【慎哥，我把你俩房费免单，不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客气的】
　　韦轻宇：【程老狗，你的不要脸呢？赶紧的啊】

　　程易慎：【瞎喊什么】
　　程易慎：【戚文琪怎么也不管管你】

　　程易慎本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可韦胖那一句“程老狗”又将他的思绪拉回从前。不管是明骚还是闷骚，韦胖骂起他来都混着用，有时候听多了，他还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不要脸。

　　但谁不知道他最好面子？

　　他胡思乱想一通，干脆先洗澡。
　　等他出来，看到手机上一则邮件。

　　GT的联系人问他，是不是在东淮。联系人临时需要去国外出差，计划的见面只能延期，如果他同意的话，打算让同事和他见一面。

　　程易慎同意了。

　　而与此同时，原本就忙于会议的谈熙忽然接到了老同学的请求。

　　“你之前和我提过一次，我就上心了，”那位联系人将信息和邮件转发一通，“你就帮我一次呗，见面聊聊，主要是把人留下，给咱们GT一个机会。”

　　“计算机并不是他的主修吧，”谈熙看着屏幕上熟悉的人，“不能因他在GT电竞打过和我提过，就给他额外机会。”

　　“放心，我在论坛上和他打过交道，他是真有本事。”那位联系人临时被派出去，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说了几句也就挂了电话。

　　谈熙点开两人交流的邮件。
　　第一封是程易慎的简历。照片上的他穿了一身西装，盯向镜头的目光灼灼，倒十分不像他本人。

　　或者是她记忆中的他本人。
　　从前的他总是穿着一身蓝白色校服，外套敞开，整个人靠在作为椅背上，一只腿横在横杠上，一只腿闲闲落地，门外路过的女生总是会装作不经意往教室里看，而他总懒洋洋划着手机，没个正形。

　　总之，和相片里正经的他，恍若两个人。

　　谈熙原本只是随手打开，可看到他罗列的简历内容，点关闭的手莫名停住。

　　他会的太多了。

　　那个只学过篮球还洋洋得意的男生，似乎成了记忆里的错觉。现在的程易慎，兴趣爱好写了半张纸，甚至还有专门的奖项，彷佛那个懒惰的寄居蟹伸出了触角，延伸向无数角落。

　　他终究将所有的可能都变成了试一试，最后变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真好。

　　-
　　虽然两人都心潮浮动跃跃欲试，可打工人打工魂，各有所忙。

　　谈熙的项目好不容易推进一点，又卡在了下一个环节，供应商刚好在东淮，她不得不在亲自前往忙碌，这假请得像是没请。
　　而程易慎因为程恭的事情也匆忙离开。

　　程恭的公司内部出了个小问题，专家偏偏休假，他只得出手帮忙。而问题结束后，又赶上一堆叔叔伯伯，这些人参加了韦轻宇的婚宴，催婚的话题自然落到他这个年轻人身上，喋喋不休。

　　作为被催婚的元老级选手，程易慎又变成那副不情愿商业应答的模样。
　　其实程恭和楚白都直到他和谈熙的事情，可过了这些天，两人似乎还在暧昧之中，怎么也不见前进一步。

　　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们只想借着叔叔伯伯的嘴，试探他俩到底怎么样了。

　　中年人的聚餐，无论怎样都避不开喝酒这个环节。更何况那天婚宴上，程易慎干脆空杯的举止他们都见到，于是对他的酒量有了错误估计，劝起酒来也豪放很多。

　　程易慎又醉了。

　　这次楚白没舍得让人再去酒店，只得带回家，并在和谈熙电话时顺口一提：“唐嫂还没见到你呢，这些天在家也念着你，有空回来看看。”

　　谈熙接着电话，站在窗前，看着东淮绚烂的灯光夜景，想起了之前在江南别院的日子。
　　那时候楚白和唐嫂总是惦记着她，怕她吃不饱穿不好，可关心起来又小心翼翼，怕触碰到她的自尊。

　　她听着电话里楚白喃喃的关心，最后点了点头，轻声答应：“嗯。”

　　-
　　之后几天，双方反而没有动静。

　　楚白的心七上八下，想联系谈熙可又想起她说这几日忙着加班，生怕打扰她。一转头，自己的傻儿子正在沙发上玩手机，气上心头。

　　“你怎么又瘫在沙发上？”

　　程易慎抬起头，瞧一眼被没收的手机，有些懒散：“我在休假。”
　　声音很轻，却带着浓厚的睡意。

　　楚白听着这没精神的语气就来气，揪起儿子，往门外走：“你爸这些天忙的不着家，你既然这么闲，你就来替他陪我去逛街，走！”

　　程易慎被套上外套拖进车，直到车开出江南别院，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又去当拎包小弟了？

　　虽然楚白是被气地随口一提来购物，可真进了商场，兴致也被勾起。在程易慎绝望的目光中，她挨个进每一家店，脸上的笑容越发饱满，对儿子的那点怒气早就不翼而飞。
　　导购见到大客户，满舌生花，哄得楚白拿了好多件，慢慢试。

　　一看就是一场持久战。

　　程易慎见状，无奈拎着袋子，到外面透透气。

　　商场里放着轻快的钢琴曲，来往的人不多，但时不时总有说话声从他身后响起。

　　“程易慎……？”
　　一声招呼响起，带了些不确定。

　　他转过身回头看去，入眼一件亮白色长款呢子大衣和一头大波浪，“曾晴。”

　　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她。

　　曾晴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惊喜，可比起当年却多了几分克制，她见他一副“你又要做什么”的疑问，把包一拎：“我只是和我未婚夫一起来逛街，他去洗手间了。”

　　未婚夫三个字咬的很重。

　　程易慎冲她随意一点头，“百年好合。”

　　他这敷衍的状态，曾晴可太熟悉了。她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真奇怪，怎么会追着这么一个懒洋洋的人那么多年，难道她真的是标准颜狗吗？
　　可自从有了未婚夫，哪怕每次见到程易慎都会被他的气质震到，可惊喜过后。

　　不过如此。

　　枉她眼巴巴跟了这么多年，还替他挡了那么多烂桃花。

　　她倚在护栏边，随手一捋头发：“程易慎，你是不是还是单身？”

　　程易慎抬眼看她，不甚在意：“和你没关系。”

　　“这是你自己说的，和我没关系，”曾晴一耸肩，表情很轻松，“那我以前替你挡的那些桃花，等你成为陈年老单身狗的时候，也别怪我啊，我当年是被你的脸蒙蔽了双眼。”

　　程易慎平静地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我居然追你追了那么久，还追到国外？”也许是尘埃落定，曾晴居然能够自嘲当年，“我可真佩服自己的毅力，去做点什么不好。”

　　程易慎嘴角微扬，似乎也感同身受。

　　这么多年没能成功引起他注意，此时的自嘲反而博美人一笑。曾晴什么心思都没了，她嗤笑一声：“你别笑话我，我又不是唯一一个追着你到国外的。你那时候女同桌，我也遇到过。”

　　女同桌？

　　戚文琪那时候忙着创业，什么时候出过国？

　　看他眼里的茫然，曾晴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揭自己黑历史：“就我写情书的那个女同桌，脸成天拉着，不说话的那个。”

　　……谈熙？

　　程易慎反应得很慢，似乎被这个猜想震惊到。

　　曾晴却没管他的恍惚，继续碎碎念：“那时候她也是来找你的，但好像赶时间，总看手表。你多难找啊，除了山脚的咖啡店，在路上拦到你的几率约等于零。

　　“我听到她在你学院前问人，说的是你的名字，多看了几眼，她估计是认出我，还有些吃惊。

　　“我跟她说你有女朋友了。我也没骗人啊，你自己说的，然后她就走了。

　　“和我一样的伤心人哦，”曾晴白他一眼，“你看看你，啧啧。”

　　程易慎大脑忽地放空，思绪像游离于天外，怎么都找不到头绪，曾晴何时离开，他也未曾注意。

　　那年从山脚回来的后几天，下了大雪，他在图书馆通宵自习，舍友匆匆赶来，休息时聊了几句闲话。他说那个白富美又在楼下等他，程易慎刚想说已经说清楚了，舍友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个中国女生也在问他，很漂亮。

　　他只当又是某个被他吸引的肤浅出国女学生，并未上心。

　　直到此时，他才从曾晴的嘴里得知，那个人是谈熙。

　　一走了之无影无踪的谈熙，在他找寻未果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曾经也来找他，两人曾经离得那么近。
　　他在楼上看风雪，她在楼下黯然离场。

　　他原本懒散的心跳忽然乱了节奏，指尖发凉，脸上却莫名发烫。
　　他回忆着曾晴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让那个他未曾见到面的谈熙更加具体。

　　她赶时间却来找他。

　　却收获满满心碎离开。

　　一想到谈熙的脸黯然无光，程易慎就像被人扼住喉咙，嗓子眼竟隐隐有股腥气。

　　她并没有忘记他，她也来找过他。

　　在他不曾注意的大雪天，在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回忆里，有过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