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二章(1) ...

  •   苏县小东巷不太长,只有七八户人家,青砖墙后大树参天蔽日。即便是居于城中心也有一些难得的幽静,张泽走在树荫下,远远的看见高柳蝉家门口站着一位青衣小帽的少年。
      那少年一见张泽忙跑过来:“张哥可来了,我在这望了好多天了。你先去客厅用茶,我马上遣人去找家主过来。”少年说完朝着门后吆喝了一声,立马便有一人飞奔往北而去。
      张泽抬眼看了看这地方,青砖围墙、桃木院门。进门是一方天井,左右各三四间瓦房,正中间摆着石锁和兵器架。
      少年将张泽引到北面一间侧房,房右一湾沟渠从院墙外引水流向后院,此时水量丰沛泛起朵朵白浪。
      少年给坐定的张泽看了茶水,才道:“自从钱差爷回来,家主就急得不行,四处打听您的下落。钱差爷说您多半是死了,但家主是不信的。”
      张泽脑子里忽然一闪,耳边似乎听到雨声,他忽然站起身朝外头看去:“下雨了?”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无云的蓝天:“没有啊。”
      张泽脑子里这时蹦出几幅画面,他哦了一声,道:“钱良为何要说我多半是死了?”
      少年人谈性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他说那夜瓢泼一般的大雨,你们被阻在罗家沟,只能找个小店避雨。哪知道山洪来了,小店被冲了个稀巴烂……钱差爷也是命大,挂在一根树杈上捡了条命。”
      “啧啧啧,第二日他醒过来只找到赵差爷的尸身,已经被野狗啃得不像样子了。但是转了几圈也不见张哥您的影子,他回县衙交令少不得被县太爷一顿板子,但是天灾如此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只是县中拍花子的事儿影响实在太大,这不给上头一个交代县太爷的帽子就戴不稳,于是跟李门的几位大爷一合计,不如再推个人出来顶罪,里里外外也算是个交代了。”
      少年人话音一落,张泽只感觉耳边“稀里哗啦”的什么东西碎了一地,记忆如浪潮一般拍过来。一浪接着一浪,将他拍得头晕目眩的。少年人还在兀自喷着唾沫口若悬河,张泽心头已经是酸涩难耐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少年人的话里一半对一半不对。但是张泽明白他不可能把真相说出来,哦不!他也弄不明白自己脑子里的是真相,还是梦境。要真把梦境当真相说出来,那以后在苏县还怎么混?
      这时门外一阵马嘶,一个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他穿着皮甲,腰上别着一柄短刀,额头上几缕发丝被汗水黏住。一进屋看见张泽,浓眉到竖:“你还知道回来?”
      “哥哥……”张泽见到他立马嬉皮笑脸起来,“我要不回来我老爹谁养?”
      “你要真为了张叔,就该离了李门!”汉子一把将刀拍在桌子上,“我高柳蝉好歹也是城卫司的三位队正之一,难道连你的差事都不能安排吗?”
      “哥哥,你知道我这脾气做不了公事。”
      “即便不做,接了张叔的药铺也好过在李门跟那群烂人厮混。”
      “是是是,我们都是一群烂人。”张泽继续堆着笑,朝右边垮了一大步,一揖到底,“哥哥,能搭个手让我见见钱良吗?”
      “见他作甚?”高柳蝉受了他这个全礼,大马金刀地坐下,挥着手让其他人退下去,又道,“这次有人替了你的缺,今后好生做人,别给我添乱!”
      张泽忽然收了笑意:“那我自去找他。”
      “站住!”高柳蝉喝道,“你先跟我好生交代这几日你去了哪里,过几日等钱良棒伤好了我带你去见。”
      “我被玄骑卫的人抓了。”
      “放屁!”
      “不信拉倒。”
      “你撒谎也编个好点的,玄骑卫要真把你抓了,你还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张泽“嘿嘿”一笑,索性坐在右边靠墙的圈椅上:“他们自称管勾司苏县分司,哥哥听过没有?”
      高柳蝉怔了一下,摇摇头:“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张泽向高柳蝉招了招手,后者两步走了过来。忽然张泽一拳头砸向他的面庞,这一拳来得突然,高柳蝉高挺的鼻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他捂着流血的鼻子连退两步,骂道:“你失心疯了吗?”
      “老板娘,别来无恙啊?”
      “呵呵呵呵,不简单啊,小兔崽子。”高柳蝉听到张泽这话忽然“呵呵”地笑了,他满面鲜血看起来格外狰狞。
      “我简单得很。”张泽吹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索性蹲在椅子上,笑道,“是你装得太肤浅了,我哥哥即使心底再厌恶我做青皮混混,也绝不会称李门的人是烂人……还有你那狐媚子的眼神看一眼就记下了。”
      “凡人的这些弯弯绕绕是有点难琢磨。”假的高柳蝉手一挥,一股“嗡嗡”响的黑云从他脚底腾起,一个妖艳的美人越过黑云走了出来,正是胡玥。
      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对着张泽勾了勾:“既然忘不了我的眼神,就跟我去一趟鬼灵组吧!”
      “你们干活这么粗糙的么?掳人也不先打听打听?”
      “哈哈哈哈,你以为能跑得掉吗?”胡玥一招手,外间几个少年全都拿着兵刃围了进来,只是脸上全都是一副痴呆的表情,双眼漆黑。
      “不是让你打听我,是让你打听这栋宅子。”张泽说着脚猛地一蹬,身体带着圈椅向后倒去。他后面那道墙被这一撞整齐了开了一扇门,门后便是滔滔流水。
      张泽一入水立马贴着底部,手向前摸去,很快便摸到一扇带镂花的石板。他使劲一推露出一个狭小的通道,人一下子钻了进去。
      通道不长,张泽只游了两三个呼吸便摸到了一节台阶,他抓住奋力攀了上去。上面是一块不大的平台,刚好够一个人蹲在里面。头顶一块带着把手的木板,木板外透进胡玥气急败坏的声音。
      张泽哂然一笑,腹诽道:“你们就算挖地三尺也绝对想不到我就在你们脚下。”他转眼一想,又有些茫然,脑子里的记忆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这世上真的有妖!
      “这小子真是滑不溜丢的,太大意了!”胡玥尖锐的声音穿透木板传进张泽的耳朵里。张泽哑然失笑,无声地“呸”了一口。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嘿嘿”笑了:“青蛇的种哪能不滑?”
      “他还真是竹溪的儿子?”胡玥的声音陡然升起来,“真是双喜临门!”
      “是福是祸可不敢说,青蛇的封印被你们敲裂了,管勾司也盯上它了,真打起来可不敢说谁喜谁悲。”
      “呵呵呵呵呵。”胡玥妩媚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我可不像你们男人只会冲冲冲,我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哼哼。”男人冷笑一声,“有管勾司在后头握着鱼竿,你们小心被一窝钓起来。”
      “竹溪当年如何?还不是死在了老祖手上!”
      胡玥声音细细的,像一圈铁丝穿透了木板套在了张泽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后面话也听不清了。
      那个白色的背影,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女子,那个夜深人静他流着泪呼喊着“娘亲”的人,居然死了?
      张泽死死地捂住嘴,泪水无声的滑过。他曾经无数次期盼着,期盼着有天回到家里打开大门,母亲微笑着问他想吃什么;又或者愠怒着责备他玩成了泥猴;甚至提着藤条撵着他满院子跑,因为背不出夫子留的文章……他一次次地推开家门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地拿起自己儿时的“百宝箱”,又一次次地将它重新藏在床下,无数次的叹息无数次的憧憬,直到这一刻,二十年来的希冀被砸成了碎片。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早已经安安静静的了。张泽的脚边只有流水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脚,泪水也干涸在脸上像针一样刺得脸颊生疼。头顶的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高柳蝉站在上面,冷冷地说:“上来吧。”
      张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从下面爬了上来,房间里点起了油灯,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房间内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那堵墙跟前的圈椅少了一把。他苦笑了一下,看着高柳蝉的眼睛半晌才嘶哑地道:“哥哥,我没有娘了。”
      高柳蝉原本冷如冰霜的眼神忽然融化了,他握住张泽的肩膀捏了捏:“为何突然想起婶子了?”
      “哥哥,我没有娘了!”张泽一把抱住高柳蝉,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眼眶里只有血红的眼珠,一滴泪水也没有了。
      高柳蝉拍着他颤抖的脊背,叹了口气:“张叔还在呢,你该好好孝顺他了。”
      “爹?”张泽喃喃地吐出一个字,撒开高柳蝉夺门而出。
      高柳蝉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夜空,轻轻地道:“爹,你还好么?”
      同一片夜空下,张泽在寂静的街道上玩命地奔跑着,两边的房舍像是看笑话的怪物,大张着嘴,一点声音也没有。
      张泽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他心头只有一个声音:我爹不能有事!
      夜风呼呼地从他耳边刮过,就像刀子一样割得他脸颊生疼。一丝丝血腥气钻入鼻孔,他一下子停下脚步,伸手从脸上摸下一大片血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