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没有时差》木子叨

5、第四章

　　她
　　林樾的高三生活就像所有的高三学生那样，经历着背书，做题，还有密如麻的考试，三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林樾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台麻木的考试机器。好在她每次的成绩都能很稳定地排在年级前五，所以只要高考那两天不会遭遇拉肚子、丢准考证、忘记涂答题卡这种弱智到匪夷所思的意外，那么考上重点大学基本不会有什么悬念，她只是没有把握能否走进那所梦想中的殿堂。
　　她期待着人生新的阶段，但也害怕梦想落空，害怕分离，害怕告别。
　　陆遥更是犹如定海神针般地，在每次考试中都能稳坐理科班的头把交椅，再加上他在奥数竞赛中取得的优异成绩，因此离他心目中的学校又迈近了一步。
　　刘思然的成绩虽然不像林樾和陆遥的成绩那样拔尖，但只要在高考的时候正常发挥，也能顺利地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
　　当然，尖子班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不用担忧能否考上大学这个初级的问题，他们的难题在于考什么学校和报什么专业。他们心无旁骛地埋头苦读，雄赳赳气昂昂，只为赴高考这一战场，只为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在他们学业及其繁重的这一年，恰逢学校成立六十周年，学校特举办了一系列的校庆活动，其中就包括在校庆当天的一场大型文艺表演。高三年级虽然即将要面临高考，但是这等规模的周年庆也得再等到十年之后了，所以学校为了让这一届的学生能更加圆满地毕业，就特许高三年级也同全校师生一起庆祝母校的生日。
　　既然是校庆的文艺表演，那自然少不了准备节目的问题。
　　刘思然一直都是学校舞蹈队的成员，到时会参加开场舞的演出。
　　陆遥能说会道，会和班里的同学一起表演一个小品。
　　而林樾自知既不像刘思然那般肢体协调，也不像陆遥那样风趣幽默。再加上文科班中多才多艺的女生本来就不胜枚举，出节目的任务自然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林樾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倒不如就做个悠闲自得的观众来得轻松。顶多到时候就拍拍照，写个搞，发到校报上也算是为母校的六十周年大庆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校庆活动之前，林樾问还是初中生的陈星宇，“小宇，校庆的时候，你要表演节目吗？”
　　陈星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告诉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装神秘！”
　　“那姐姐呢？”
　　“像我这样能歌善舞，又貌美如花的，肯定少不了要登个台，亮个相了。”
　　林樾很自信地胡扯一通，却听到陈星宇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是吗？”林樾凌厉的眼神看着他，意思是要让他好好说话。
　　陈星宇故意不去领会，“陆遥哥说你……”
　　还没等陈星宇复述完，林樾就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个大嘴巴。”
　　陈星宇嘻嘻地笑，林樾就瞪他一眼，“还有你，明知故问。”

　　校庆表演那天，学校的礼堂里座无虚席，热情洋溢，全体师生欢聚一堂，共襄盛举。高中部和初中部以最中间的走廊一左一右划分开来。高中部的同学看着隔壁初中生的一脸稚气，也就是他们两三年前的模样。虽然只隔了两三年的光阴，但在他们的心理上已经有了左边的是大人右边的还是小孩的认知差。
　　活动开始前，林樾提前给陆遥和刘思然加油打气。她虽然并不确定陈星宇会不会表演节目，但还是给他发了信息：“加油！姐姐会看着你的啊。”
　　林樾很快就收到了陈星宇的回复：“好，一言为定。”
　　准备节目期间，同学们都过分积极地报名，以至于为了控制活动的时长，此次校庆表演原则上无论高中部还是初中部，每个年级只能出三个节目，加上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发言，以及主持人的串场，整场表演活动预计将要持续三个小时。
　　那天，林樾被校报委任，承担起了负责拍照的责任，这就意味着她得一直从头跟到尾，到了后半程心里也止不住地开始叫苦连天，这并不比上台表演来得轻松，上台表演也顶多就是个十分钟的事儿。
　　他们高三年级的节目一个是陆遥参与表演的小品，一个是理科班另一个男生的小提琴独奏，还有一个是文科班的一首男女对唱。而刘思然参与的开场舞则是代表学校舞蹈队出的节目。
　　活动刚开始的时候，林樾还激情满满，找位置，换角度，调光线，忙得不亦乐乎，力图拍出精美又不失文艺的作品。
　　在开场舞的表演中，林樾出于私心，再加上热情和体力还在满格中，于是咔嚓咔嚓地一顿照，远景的，特写的，单人的，群体的，应有尽有。林樾看着镜头里化妆后的刘思然，她作为一个女生都要垂涎三尺了，觉得刘思然的颜值跟慕容雪菲也不分上下嘛。
　　到陆遥上场的时候，林樾当然也给这位珍贵的朋友留下了不少经典的镜头，笑得没有眼睛的，龇牙咧嘴的，张牙舞爪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舞台上的灯光，也许是因为在照相机的镜头下，林樾觉得当时的陆遥看起来都要比往常顺眼了很多。但看着自己捕捉的那些画面，又觉得这家伙怎么还是那么欠。林樾心想，谁让这位哥是位小品演员呢，只有这种水平的照片才配得上他精湛的本色出演。
　　整场活动的节目顺序是按照节目类型和活动进程穿插安排的，到陆遥表演节目的时候，已经是活动的后半程，林樾已经扛着相机顶了两个多小时，还得不时调动和组织其他同学。所以她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
　　林樾刚在前排的走廊间蹲下准备要歇会的时候，突然就被台上主持人的报幕台词重新激发了热情。只听见美丽的女主持用抑扬顿挫地声调介绍：“接下来这首歌就厉害了，因为，是一首周杰伦的歌曲，大家期待吗？”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沸腾的欢呼声，毕竟在那些年的校园里，周杰伦作为全民偶像，他的很多歌曲都在广为流传着。
　　“而且，还有钢琴弹奏喔。”主持人再一次吊起了观众的兴趣，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声，口哨声。
　　林樾往台上一瞅，可不，说话间舞台上已经备好了一架白色的钢琴。她也立马振奋起精神，跑到观众席前面，找好位置，架起了相机，严阵以待即将上场的表演者。
　　主持人接着报幕，“那就有请，来自初中三年级的陈星宇同学，带来一首周杰伦的——《搁浅》。”
　　林樾在听到“陈星宇”这三个字的瞬间，只觉得脑袋上空盘旋了无数的问号，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看见了缓缓走上舞台的陈星宇，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梳着大人模样的头发。他面对观众席鞠了一躬，走到钢琴前，落座，整套动作下来完全是林樾都不敢相信的流畅与从容。
　　林樾觉得这样的画面竟美好得不太真实，眼前的陈星宇也完全不是她经常见到的那个顺毛小宇，他坐在钢琴前的样子，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欢呼声过后的几秒钟，淡淡的悲伤的钢琴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林樾的心上流淌而过。
　　原来他会弹钢琴，却从未听他提过一次。
　　原来他唱歌这么好听，却从未听他哼唱过一句。
　　原来他准备了这么惊艳的节目，却从未听他透露过半分。
　　原来，这快要三年的时间，他已经长大不少，虽然声音还很稚嫩，但林樾却觉得一点也不违和。
　　林樾回过神来，这么棒的陈星宇同学，当然值得最多最好的镜头。
　　到歌曲间奏时，林樾看到陈星宇看向台下，她的目光碰上他的，温暖而柔和。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他说了句什么，她笑一笑，为台上的人送去一个了不起的大拇指。
　　很多很多年之后，在周杰伦所有的歌曲里，林樾依然最爱这首《搁浅》。只是当她再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当年的陈星宇。

　　他
　　初三的生活对陈星宇来说还是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在功课上，他从来就没有耗费过太多的心力，而且他在三年前入读S中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保送高中部尖子班的资格。所以，他完全没有任何升学的压力。当然凭他的成绩，他也能正儿八经、堂堂正正地考上，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是他们那一届的中考状元。
　　林樾升了高三后，周六的时间也要用来补课，平时里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也是应接不暇，就连还是初中生的陈星宇都明显地感受到了林樾的压力。所以，虽然他和她能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他很清楚在她高考后的这个夏天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尽量地不去打扰她，不去占用她宝贵的时间。
　　离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倒计时，陈星宇为此感到失落和忧愁。
　　初中毕业后，他也会去经历那些从她那里听来的很有趣但也很辛苦的高中生活，也许他会遇到教授过她的那位幽默的数学老师，以及那位气质优雅的语文老师，也许他还能从这些老师口中听到她的名字、陆遥的名字，因为他们都是成绩优秀的学姐和学长。
　　因为这个夏天即将到来的离别，他心里那些美好的期待都幻化成了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很绚丽，但也终将会破灭。他终于明白自己对高中生活的那般羡慕是为了什么，原来并不是因为她所说的那些具象的事情。原来只是因为她。

　　有一个周末，林樾在家里做一套数学题，陈星宇就在旁边的沙发上读着被林樾视作珍宝的那本《小王子》，情节很简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读这个故事。这一次当他读到小王子和狐狸关于“驯化”的对白时，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一朵被小王子浇灌和照料过的玫瑰，而小王子就是一直关照着他的林樾姐姐。只不过，他是一朵完全没有荆棘，也没有骄傲的玫瑰。
　　而且令他心酸的是，他完全没有把握自己对她来说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陈星宇从故事里的情节和情绪里走出来，抬头看了看林樾，阳光下的她正低头蹙眉，认真地做着题，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发出的沙沙沙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不该中途打扰她，但还是没有忍住，“姐姐，你想考哪所学校？”
　　林樾手里的笔停下来，“北大！”她很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陈星宇有点开心，因为他想读清华，但接着又听到她丧气地说：“可能考不上。”
　　陈星宇还在思考要怎么鼓励她，就听到她的反问：“你呢？你将来想上什么学校？”
　　“不知道，”他顿了一下，鼓足了勇气似的，“你上哪个学校我就上哪个学校。”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林樾还是听到了，笑着说他是“小屁孩”、“跟屁虫”。
　　陈星宇没有跟她计较，低头看着书上的对白。良久，才听到她说：“你得当陆遥的跟屁虫，他会在清华等你的。”
　　陈星宇没有接话，书是看不进去了，只能沉浸在自己杂乱的思绪里，无可奈何着。
　　他已经设想过很多次，这个夏天过后，她会离开这个城市去外地读大学，她或许会去北京，会去上海，会去其它任何一个城市，她或许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她或许会在大学期间谈一场恋爱。慢慢地，或许，她不会再记起他。人总是在分开后，断了联系，渐渐走远。也许偶尔会记起，但也只是一个连名字都变得模糊的算不上是记忆的回想。所以他想给这段虽然有时差但却很珍贵的时光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点。

　　当陈星宇听到班主任要为学校六十周年大庆的文艺演出征集节目时，他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中报了名。
　　他记得，周杰伦的《七里香》这张专辑刚发行的时候，那会他刚来S市上学，那段时间放学后，他经常会被林樾带去她的家里。写完作业后，林樾会反反复复地播放这张专辑的歌曲。他记得，有一次林樾问他最喜欢哪一首，他说最喜欢《园游会》，因为当时正在放着的就是这一首歌，而且当时的他觉得很开心，就很随意地说了这首轻快愉悦的歌曲。
　　当时，他也反问她最喜欢哪一首。
　　她回答说她喜欢每一首。
　　他再问：“那总有一首是最喜欢的吧？”
　　她才回答：“搁浅，很喜欢很喜欢。”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搁浅》，为什么是这首听起来就觉得很悲伤的歌曲。她明明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只要跟她在一起，他都能被她的那份快乐轻易地感染到。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解释，“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会是永远。”
　　陈星宇也觉得“永远”这个词光是听着就无边无际，又无影无形，看不到也摸不着，那是只存在意识里的虚幻想象。可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期望。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是永远，但他希望她能一直快乐，希望她一直都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女孩。

　　陈星宇在上台前就看到了在舞台下负责拍照的林樾。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他本就安静话少，善于倾听和观察，也就自带了同龄人少有的沉静与稳重。但其实他紧张得要命，手心里全是汗。尤其在看到台下的林樾时，他担心自己弄巧成拙，也担心被她取笑。在主持人报幕的时候，他不停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从小就学习钢琴，报名校庆表演节目后，更是花了很多时间来练习这个曲目，他反复地听原唱，摸索适合自己的表演方式，也很努力地去揣摩这首歌所能带给她的感受。
　　当他慢慢沉浸到音乐里的时候，先前的紧张感才一点点地褪去。
　　间奏的时候，他看向台下，她虽然也是穿着一身朴素的校服，但他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她的身影。因为无论世事怎样变化，她在他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知道她听不到，但他还是笑着对她说：“希望你永远快乐。”
　　他看见她依旧灿烂的笑容，还看见她调皮地向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他也跟着她笑了。
　　他很顺利地表演完这首歌曲，台下的掌声和尖叫声震耳欲聋，一直持续了很久。
　　虽然台下的听众很多，但他只是为了一个人唱。
　　虽然这是一首忧伤的歌曲，但他希望她能一生顺遂，永无搁浅。
　　他也希望，在未来，当她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还能记起曾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