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里尼斯·飞鹭游鲸的黑夜复仇》初夏游鳟

4、宣讲

　　1.
　　贝叶分局来到H大学宣讲这天，天空出奇地晴朗，秋日的太阳还残留一丝暖意，令人仿佛能短暂地遗忘Z城的残酷。学生们三两成群地漫步校园，有人抱着书本，有人抱着足球篮球。操场上热爱运动的女孩们正在跑步和踢球，散发青春活力的身影们追逐嬉戏着。也有沉迷文学的女孩们互相倚靠在树荫下、长椅上读书。

　　四名警官都换上了警服，与教师们对接后，雨燕与珊瑚便前往为她们预留的报告厅准备宣讲，而隼与猫留在教学楼外维持校园内的治安。虽说是维持治安，其实也没有太多需要他们做的，大学有自己的警卫，今天是开放日，学校内依旧井井有条，隼与猫在这里久违地度过了轻松平常的一天。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女校和混合学校一样啊。还以为这里会更封闭一些，就像修道院一样。”猫一边摆弄着他的警棍一边与隼闲聊。

　　“修道院？我们市已经乱到让人被迫隐居的地步了吗……”隼漫不经心地接话，眼神仍不放松地四处扫视，这已经成为他的职业习惯。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只是觉得，Z城似乎时常发生女性遇害的案件，在这种情况下，把女生聚集在一起封闭式管理，不就像修道院一样吗，我还担心这些女孩子会怕生什么的。”

　　“哈哈，你在想象中世纪低眉顺眼的修女吗？依我看，我们市的女性还是强势的居多。像雨燕那样的，才是典型呢。”

　　“隼警官似乎很憧憬雨燕警官啊！”

　　“她是一名优秀的警官，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罪犯都不会退缩，一直是我的榜样。我的母亲性格也很张扬，她独自把我抚养成人，因此我从小就很尊敬像母亲一样成熟坚强的女性。”

　　“原来如此，隼警官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吗？”

　　“算是吧，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早就不在了。你或许还能在总局系统里查到他的信息，他曾是总局的一名精兵强将，但对我们母子而言，只是没有尽过一天丈夫和父亲义务的半个陌生人罢了。”

　　猫没想到隼会和他说起这些，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原来隼的父亲也是警察啊，还是总局的警官，没有听任何人提过，显然父子关系并不好。这让他想起自己复杂的家庭，虽然他总会装出一副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样子，那也只是常年面对那个可怕的父亲后无奈打造的自保外壳罢了。当然，他也不愿多聊这些。猫一直认为，父亲是儿子需要越过的坎，是人生的障碍，对他来说尤其如此。社会灌输的那套父子情才令他恶心，然而公开反对这点，就像犯了“不孝”的禁忌一样。现在隼对父亲嗤之以鼻的态度，使他倍感亲切，同时又想，果然自己的心情才是真实的，去他的社会伦理吧，父爱如山就是最大的谎言。

　　在他们巡视校园时，偶尔有女生擦肩而过，礼貌性地向他们点头致意。猫还有些不好意思，隼在一旁取笑他自作多情，猫辩解道自己只是还保留着校园生活的纯情罢了。这对心情不错的警官在操场边遇见了一位身着优雅西装的女性，比他们年长一些，标志性的齐耳短发下是一对低调的银耳饰，胸口别着闪亮的律师徽章。她气场与雨燕相似，但打扮较为精致，应该是职业需要。

　　“隼警官，猫警官，向两位问好。我是中级律师晨星，是雨燕警官的旧友。”她以轻松的语气主动向初次见面的两人问好，这多少也缓和了猫与隼面对不认识的前辈的紧张感。

　　“原来是晨星律师，雨燕前辈在局里也经常聊到您，说您是Z城不可多得的正义的伙伴呢。”隼兴奋地应答。

　　“哈？她竟然是这样介绍我的吗，怪不好意思的，但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隼与猫先后欠身与晨星握过手后，便询问起她的来意。原来晨星是H大学的校友，日前听闻雨燕与珊瑚来此做参警宣讲一事，便萌生了回母校拜访顺便会会老友的想法。

　　“三天前爆出的十字街抛尸案，令我非常愤怒。死者是H大学的法律系学生，也就是我的学妹，那孩子本是明日之星，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中，作为学姐的我什么也没做到，现在想主动揽下原告委托人的责任，警方却连嫌疑人的消息都没有。这种无力感，我想被撤出此案调查团队的你们也有共鸣吧。”

　　“是的，正因为无计可施，才不得不另寻出路。我想雨燕警官与珊瑚警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到来H大学做宣讲吧。晨星律师要去听听宣讲吗？”

　　“当然，我这就准备去报告厅呢，也许能在正式开始前与她们聊上两句。”晨星这才重展笑容。有这样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Z城战斗，对她来说，就是足以鼓起勇气面对黑暗的力量了。

　　2.
　　整洁明亮的报告厅内现在陆陆续续有学生入场，雨燕与珊瑚正在电脑前调试麦克风与幻灯片。发现晨星出现在门口，雨燕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对珊瑚耳语几句后便大步上前，给了晨星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果然来了！我早就在想，这是你的母校，你会回来的！”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是在学校网站上看到你们的消息的，要是我错过了可怎么办？”

　　“事发突然，宣讲的事也是这两天敲定的，我担心案子影响H大学的内部管理，我们现在来是添乱。”

　　“不会的，相信我，大家都翘首以盼。”

　　与晨星几句简短问候过后，台下已坐满了明眸闪烁的学生们。如晨星所言，她们将热切的眼神投向台上的两名女警官，为雨燕和珊瑚注入了坚定的信心。宣讲正式开始，雨燕首先向学生们介绍了Z城警方的基本情况，也说明了她们的来意。“通常来说，警方会优先招募警官学院毕业的学生，这部分警察约占警方总人数的80%。我本人是从警官学院毕业，而我身边这位珊瑚警官，就是普通大学的毕业生。”

　　“顺带一说，我是生化系毕业的，以前主要在实验室做研究。”被雨燕提及后，珊瑚点点头，补充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珊瑚警官是一位优秀的研究员，在现代刑事案件调查中，取证与分析的专业性越来越强，比起警官学院中辅修相关学科的学生，专家更能快速准确地协助警方锁定证物和嫌疑人。因此近年来Z城警方也开始从社会上直接招募拥有专业技能的人士，编入警察队伍。H大学的法律系在Z城名列前茅，数理院系、心理学系也是人才辈出，如果诸位有惩戒犯罪、追求真相的志向，不妨考虑加入我们，为Z城的除暴安良助一臂之力。”

　　“我也想强调一点，大家作为女子大学的学生，应该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现在社会上因仇视女性产生的犯罪正在逐年增多。此次抛尸案的受害人是大家的同学，其遭受的残忍虐杀已引起各界震怒。官方不会直接指明这点，但雨燕警官与我在此想与大家探讨的是，是否因为Z城司法系统中女性比例过低，警方、检方、律师队伍中维护女性权益的声势不够，导致仇女罪行未能得到应有的制裁，变相助长了罪犯的气焰。”珊瑚接着雨燕的话引出了自己的观点，同时对上了听众席上晨星肯定的眼神。她比谁都更清楚这点，却也坚持到了现在，正是因为还有像雨燕和珊瑚这样不服输的女警官，始终追逐着正义的曙光。她们是在不同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友。

　　“因此，我们希望H大学这所培养出众多女性人才的、拥有优良传统的女校的学生们，能在历史的分岔口选择我们，选择女性。我们相信，这起案子已经成为对女性展开围剿的信号，如果无法制裁犯人，今后只会有更多此类案件，在对流血、死亡逐渐麻木的Z城人心中留下恐惧的阴影——而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我们要战，绝不屈服于男权的暴力和恐怖统治，向一切肆意欺凌平民的权威说不，你们绝不会胜利。只要我们仍能握住武器，就是所有女性、所有弱势者的剑与盾，这是我们作为警察的誓言。我们是为保护你们而存在的，而我们知道，你们中还有很多人，希望成为我们，拥有保护她人的力量。如果相信我们，就与我们并肩作战吧！”

　　雨燕这番慷慨陈词后，台下已有人激动落泪。虽然H大学内维持着一贯的和平氛围，但案件的阴云不可能轻易消散，得知同学死讯的她们内心已出现剧烈动摇。而雨燕与珊瑚的宣讲，比起参警宣传，更像是为她们奏响的战歌，让这群本就骄傲的女孩们恢复了勇气。

　　此时，一位女生举手站起身来：“雨燕警官、珊瑚警官，我相信你们一定是尽职尽责、充满正义感的优秀警官，然而我所担心的是，现在Z城的司法系统能否给你们这样正直的人施展抱负的机会。昨天我从暗花网文竹记者的报道中了解到，此案已经移交警局总局处理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如果总局的警官不像你们一样为正义而战，而是向金钱与权力下跪，案件还能真相大白吗？受害者还能得到公正的结局吗？”

　　听闻这番发言，台下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些学生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而雨燕与珊瑚的神情依然平静，丝毫没有惊讶。等骚动告一段落，能言善辩的雨燕才开口道：“这位同学，你相当敏锐，提问直指核心。的确，我们作为分局的警官，权限受到限制。警局就像Z城的一切组织机构一样，上下级分明，每个人都不得不遵循组织内的规章制度。你一定担心权力机构滋生的腐败问题，实际上，这样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存在的。我们不会否认这点。然而，我们依然选择作为警方的一员，尽我们所能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因为如果连这一步都不迈出，我们就无法对现状作出任何改变，也无法站在你们面前，说出这番话。”

　　珊瑚静静地听完雨燕的陈述，随后接道：“通往目的地的路从来不止有一条，今天我们向大家展示的，只是其中一条路。雨燕警官和我选择了进入组织内部改造它，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追求正义。还有一部分人，会选择从外部破坏它。如果你们不愿意忍受组织的规矩，也可选择与其作对，实现自己的正义。只是那条路会漫长、艰辛许多，并且在当下一定不会有好的结局。我们尊重你们的决定，但我们衷心希望，这不会带给你们过于残酷的命运。”

　　参警宣讲结束后，两位警官接受了学生们五花八门的咨询，大约半小时后才从报告厅离开。晨星依然在门口等待着两人。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们会说出这番话，我想这或许不是体制内的警官该说的。另一条路？你们在暗示这些孩子们摒弃司法的途径，选择同态复仇吗？”刚离开报告厅，晨星便吐出一连串的质疑，显然她对两人最后的处理不满意。

　　“疑问已经产生了，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好办法。我觉得还是挑明了的好。”珊瑚踏着轻快的步伐，手上还翻看着笔记，她将学生们的提问都一一整理完毕。

　　“瞧，这也是个爱做笔记的好警官。”雨燕笑着瞟了一眼珊瑚的笔记，之后直视晨星的眼睛，“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我们一生都在努力证明司法的公正性，为受害者寻求庇护，但或许跳出司法的框架也另有一番天地。”

　　“雨燕，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的好。你明知在Z城，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他们认为有罪的人……是的，它就是工具，甚至是他们作恶的工具，但是平民是逃不脱的，一旦你违背它，你就会受到惩罚。”晨星突然停下脚步，雨燕和珊瑚也停下等待着她，此时晨星露出遗憾又痛心的表情，良久才无奈道，“如果你认识她的话，就不会轻易这么说……那个孩子，或许已经踏上了那条路，而一旦选择报复，就无法回头了。”

　　3.
　　晨星口中的那个孩子，此刻正在她的小酒吧密室里整理着她的武器。“枪和刀最好还是带上，鞭子和绳子准备着，追踪器肯定要。再加上麻醉剂，我觉得差不多了吧。我的摩托车钥匙呢？”

　　“在我手上，哈哈。游鲸，你啥时候把你的战隼借我骑骑呗？”飞鹭坐在一旁看着她，把钥匙圈绕在手指上转了转。

　　“当然可以，只要你自己不嫌太招摇的话。”

　　“你给她加个后座吧！这样我们不就可以一起行动了吗？”

　　“在改了在改了……但是我们一起行动真的好吗，被发现的话两个人扯上关系可就糟了呀。”

　　“我偶尔觉得并肩作战也挺棒的。这次我们还是分开前往独山的大学，但是到达后你记得随时和我保持联系，以防万一。”

　　“嗯，放心吧，我有信心把他拿下。”

　　下午游鲸给酒吧贴上了歇业告示，随后就骑上她的摩托车径直前往独山的学校。飞鹭已为她规划好路线，让她在这个时间段避开Z城所有警局的耳目，直达目的地。到达大学后，游鲸给自己换上了一套快递员装扮，之后把改装的摩托车藏在了学校后门的树林里。按照飞鹭提供的学院地图，这个后门是距离独山的校舍最近的出口，今天是工作日，运气好的话独山还是会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在晚饭后回到校舍。

　　游鲸抱着一个大快递箱，从后门毫无障碍地进入校园内，没有引起保安的警觉。实际上，快递箱内装着她用来抓捕独山的工具，她打算在校舍旁一处视野好的角落守株待兔。

　　“快递小姐姐，你在等谁呀？”到了晚饭时间，陆陆续续回来的学生们中有人开始向她搭话。

　　“我刚刚和独山先生打过电话，但他好像没有接到。”

　　“独山啊，他应该待会回宿舍，今天他们院系有活动，所以搞晚了点。不如你把给他的东西交给我们吧，我们住一栋楼。”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等吧。这个东西好像挺贵重的，他有留言说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见游鲸不愿意离开，独山的同学们也只好作罢。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那个与飞鹭给她的照片中长相相似的瘦弱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她垂眸看了一眼左手掌心中的照片，确认是同一人后便把照片藏进了袖口。他今天正好是独自一人，简直天助我也。游鲸便主动上前向独山搭话：“您好，这边有个快递的收件人是独山，请问您认得他吗？”

　　“我就是独山，我不记得我要收什么快递。”

　　“或许是别人寄给您的。您要不打开亲自确认一下？”

　　独山满腹狐疑地看着游鲸，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她手上的箱子。“我就在这里把箱子拆开，你先别走。”说完他把箱子放在了地上，蹲下准备开始撕封口胶。

　　游鲸回头向门口的保安室确认过，保安已经不在那里了，看来飞鹭已经按计划成功把他引开。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宿舍外不时路过的学生们，一旦独山出声被他们注意到，那她的抓捕行动就要以失败告终。

　　然而游鲸向来艺高人胆大，无论如何，只要独山失踪，她的行动就迟早会曝光，不如就在此一决胜负。在独山打开箱子的瞬间，她从右手袖子里取出浸满麻醉剂的手帕，左手钳住他撕开快递箱封口胶的手，在他正欲大叫时迅速捂上他的嘴。因为手法熟练，几秒钟过后独山就意识模糊了。游鲸迅速拽起他，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还不忘抱起被打开的快递箱，就这样带着他消失在了校舍的拐角处。

　　“这位小姐啊，我不能离岗太久，带到这里就可以了吧？前面就是音乐厅了。”

　　“好的好的，给您添麻烦了，您赶紧回去吧~唉，都怪我这手机，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地图导航就是打不开呢。多亏有您，不然我就要错过妹妹的音乐会了！”

　　“没事，毕竟是大学内部，地图没有这么细致的更新也是正常的。”

　　乔装打扮的飞鹭一番感谢后笑眯眯地送走了校舍保安，随即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打开一看，屏幕上出现一条未知联系人发来的短信：“搞定”。

　　飞鹭嘴角泛起笑容：“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