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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调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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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案发当晚,在游鲸来电后,飞鹭继续在酒席间穿梭自如。然而,突如其来的案件给每个人蒙上了阴影,虽然高官巨贾们有意回避,飞鹭却能感受到席间微妙的变化。每个人的嘴巴都闭得更紧了,对话中除了寒暄再无其他。眼见如此耗下去也不一定能有进展,她便暂时离席,来到了酒店的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精致的妆容,与自己对视,她确认了自己的美貌没有被令人疲倦的社交损耗。
自从两年前她开始打入Z城官商的社交圈子,飞鹭一直以来都努力在这群人中间维持一个头脑空空的芭比形象,有技巧性地对有权有势的男人投怀送抱,又不让他们产生警觉。她的言谈总是十分谨慎,保持自己在Z城上流社会中的“圈外人”形象,仿佛对他们的秘密一无所知。那些男人们言谈中都说她是一个漂亮的蠢女人,即使在舞台上镜头前表现得自信满满魅力四射,面对真正的权力还是像个任人拿捏的小女孩。因为演技太好,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轻视她的存在,自然也不再在她面前避讳什么。而飞鹭强大的理智和记忆力能让她在结束每一场这样难受的交际后,复盘对她和游鲸的复仇有效的信息。而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碰头交换情报,以完善复仇计划。
这次也一样,这场酒会已经持续了整个晚上,然而有效信息并不多,或许今天该改变策略了,飞鹭想。她摘下自己的珍珠耳环,换上了Z城警局总局长——也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黑石——新赠送她的一对钻石耳环。要是黑石局长今天在这里,或许还能聊点有意思的事,不过他必须去开新闻发布会。飞鹭瞥了一眼酒店大厅内的电视,上面正在播放黑石向市民的承诺:“如此恶性案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市民安全面临巨大威胁,我们警方绝不姑息,必将在最短时间内将凶手绳之以法,给全体市民交代。”
飞鹭走出洗手间,绕过大厅,准备返回刚刚离席的包间,却在无意间听到了走廊另一头的低声谈话,她不禁驻足。
“是他干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瞎说啊……我只是说,不是谁都能在闹市区的大街上抛尸的。即使带走凶器,尸体上也会留下证据,比如DNA,我们市的侦察手段这么发达,这种程度的证据,两天内就能定位到人。”
“所以呢?尸体上一定会留下DNA吗?”
“那是肯定的呀!你看那尸体挣扎的样子,死之前和凶手扭打撕咬过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指甲缝啊口腔内啊一定会有凶手的DNA的。”
“这样的话,我们等着通报凶手就行了,你怎么还要提他呢?万一这谣言传出去了,我们的下场……不用我说吧?”
“哎呀,你怎么……”那个声音压得更低了,静默片刻才小声道,“你想想,一旦检测到DNA,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就能立刻抓获凶手,然而,那个人的犯案明明漏洞百出也不害怕,你还猜不到原因吗?除非……有了证据,也抓不到他。”
“???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飞鹭还想听下去,但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她怕被人发现偷听,只得若无其事地接着迈开步子。
这番对话着实出乎飞鹭的意料,但聪明如她,在返回包厢的路上略加思考,便厘清了思路。刚刚看了新闻中的报道,她一眼便分辨出那并非思路缜密不留痕迹的作案手法,极有可能留下证据。警方如果能检测到凶手的DNA,按Z城如今的司法要求,是有公开的义务的,何况是这样轰动全城的大案,无数双眼睛盯着,谁敢包庇?就算是市长的儿子,怕也难保住。然而对话里的含义在另一层——凶手丝毫不惧怕留下自己的DNA。
因为犯罪率上升,Z城司法机关今年已经强制收集了所有年满18岁的市民的DNA,即使被外界口诛笔伐侵犯人权,官方也顶着舆论高压推行这项举措,以表达根除犯罪的决心。而在如此政策下,还能犯下这样的罪行,原因只可能有一个,DNA库里没有与其对应的样本。这应该是非常合理的推断,只要凶手是“无身份”的人,那无论留下多少身份证据都没有用。
想到这点,飞鹭不禁汗毛倒竖。如果这就是真相,那的确,综合她这两年收集到的信息来看,除非是未成年作案,否则凶手只可能是那个人……只有他的父亲,能够抹杀他在Z城司法系统中的存在痕迹。
她努力平复心情,拖动自己重如铅块的步伐,继续向那间包间走去。普通的推拉门看起来如此恐怖,就像地狱之口,因为那扇门背后,坐着恶魔。
2.
所有人都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夜晚。当隼与猫重返工作岗位时,贝叶分局内迎接他们的是两张生气勃勃的熟面孔。
“听说某些人昨天又吃了闷亏啊?忍字头上一把刀,真害怕隼警官哪天撒手不干了,换我们带小孩,那可怎么办哦~”留着干练短发的女警打趣道,她笑眯眯打量着手足无措的猫。
“带小孩……是说我吗?”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姐姐好像没有恶意吧,就是性格估计有点难对付……
“是啊,听说你是100%新人,也就是完全是个婴儿呢。见到尸体直接呕吐的家伙,我和雨燕可应付不来。”另一位女警不紧不慢地答道,她的个头要稍小一些,一头茶色鬈发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全部扎起来,也会在脑后散开,这就是爆炸头……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雨燕,这边的爆炸头是珊瑚。我们之前都是贝叶分局的警官,今天刚从别区调回。”
“啊,我是猫,非常抱歉我还是新人!我会努力不给前辈们添麻烦的!”猫紧张地鞠躬,被雨燕迅速扶起身。“好啦,我们不想欺负你,但是你要加油哦,别让泉水局长小看你。”
“你们俩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隼感激不已。发生了那样的案子后,能见到熟悉的同事,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了。
雨燕和珊瑚点了点头,接着马上向隼和猫布置分局接下来的工作。“虽然十字街抛尸案已经被总局上收调查了,但这不意味着分局现在没有任务。事实上,在这个时间节点,去做这项工作,我认为是非常有意义的。”雨燕顿了顿,扫视过隼和猫两人,确认他们的眼神中重新燃起光芒,才接着说,“我们要去H大学做参警宣讲。”
隼相当意外。H大学正是抛尸案被害人就读学校,是Z城著名的女子大学。由于Z城的警力多半由警官学院的毕业生构成,虽然警方也从社会上和普通大学招募警察,但极少去普通大学做宣讲。
“我能问问这样安排的用意吗?这是泉水局长的指示吗?”
“准确来说,是我和珊瑚提出的,泉水局长只是点头同意了,然后我们就和H大学沟通好会去那边做演讲。那是上周的事,我和珊瑚的调令刚下来,就等不及要给局长准备礼物啦~”
“当然,上周还没有发生凶杀案。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昨天我与雨燕也沟通过了,我们认为正因为被害人是H大学的学生,案件在学校内一定反响激烈,反而是鼓励学生们参警的好机会。H大学作为一流女校,为Z城输送了众多女性人才,我们相信司法机构和警方也需要她们,为此才安排了这次的宣讲。”珊瑚在一旁进行了冷静补充。
“有需要我和猫的地方吗?”
“嗯,毕竟是公开的活动,希望隼警官和猫警官可以在宣讲期间维持H大学内的治安,毕竟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
“明白了。宣讲的具体时间确定了吗?”
“之前与学院那边确认的是后天,如果没有其他情况,后天我们四个就会一起去一趟。我,珊瑚,还有你们俩。”雨燕似乎已经协调好了,这令隼感到安心。从他入行起,雨燕就是他的前辈,也是他心目中优秀女警的代表,有雨燕在的贝叶分局,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因此,即使被总局打压,他也相信大家可以走出自己的路,为Z城的平安贡献一份力量。想到这点,隼决定重整旗鼓,毕竟他也想成为猫的榜样呢。
3.
之后,在贝叶分局一行人按计划赴H大学宣讲的同时,飞鹭与游鲸也按约定在云鲸酒吧碰了头。中午的城区车水马龙,酒吧却大门紧闭,邻居们早已习惯云鲸酒吧反复无常的开门时间,不少人都接触过酒吧客气又略显阴郁的女主人,却几乎没有谁在背后议论她——也许是游鲸那辆威风的战隼摩托让它的主人也透出不好惹的气息。
游鲸喜欢在打烊后的深夜骑着摩托兜风,穿过城区大街小巷,这在治安并不好的Z城显得独树一帜。曾经有闹事的醉汉在小巷里被她撞见,她掏出长鞭将他们赶到车站,把他们吓得不轻。在街上遇见猥亵女学生的色狼,游鲸会骑着摩托猛冲过去,引起女生警觉。当然,如果在地铁或是公交上,她会狠狠踩色狼的脚,再若无其事地下车。因为偶有这样的传闻,激起了普通市民的好奇心,有人还赠了她一个雅号,“黑夜的女儿”。
“你知道吗?他们叫我黑夜的女儿,那你是不是应该叫光明的女儿呀?”游鲸一边为飞鹭倒酒,一边打趣道。
飞鹭斜靠在吧台上,轻声笑着,一边玩弄着自己漂亮的指甲:“我们就不玩日月双生那套啦,Z城的太阳永远不会升起——除非我们亲手撕开黑夜。我们诞生于此,自然都是黑夜的女儿。”
“可我时常觉得你比我背负更多,竟然要在那群怪兽中周旋,真想为你多分担一点。无奈我不会演戏,在城府深的人面前一定瞬间就会漏出马脚吧。”
“游鲸,我选择这个角色,原本就是为了让你不至于要面对那些……你一直把我当你的姐姐,不是吗?现在也让姐姐保护你吧。如果你无法下定决心,就从复仇中解放吧,这是你的人生,随时都可以回头……”
“我不会回头的。”游鲸斩钉截铁地说。飞鹭略显诧异,在她的眼里,游鲸常常会流露出敏感优柔的一面,而现在面前的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毫不迟疑。看来嘉兰的事对她的刺激相当大。
“那么,你今天找我是要共享哪些情报呢?你这周应该相当忙吧,还有几个广告和杂志封面等着你呢。”
“那些统统没有这件事重要,我无论如何要当面告诉你这些的原因,你很快就知道了。”
飞鹭从手包中取出一张照片,是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的登记照。单从照片看来,样貌普通,甚至略微有些瘦弱,不算太起眼的人物。
“这是从公开的学校网站上下载下来的,你见过这个男人吗?”
“从来没有。”
“昨天的酒局,我恰巧和他在一个包间碰到了。他是检察长的儿子独山,我怀疑他就是抛尸案的凶手。”
“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在Z城,只有检方有任意抽调证物的权力,并且Z城最完备的证据库——DNA库,现在也在检方控制下。Z城检方早就有伪造证物的传统,反过来想,要消灭证物也易如反掌。谁有这么大的权限任意处置证据,检察长是首选。我与检察长接触了半年,他是个异常缜密的人,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然而他还是暗示过,检察院里部分人的正直是建立在他们无法作恶的基础上,但凡给他们调取数据的权力,他们就会把事情搞的一团糟。他是个执着于权力的人,会把权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你的意思是,检察长为了掩盖儿子的罪行,隐藏了尸体上发现的DNA?哪怕他头脑再好,这么做的风险也太大了吧?”
“不,比那高明得多。独山的DNA样本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如果是检察长,完全能够做到这点。”
“天哪……我明白了,确实,两天过去了,案情没有丝毫进展,如果有证据的话早该追查到了。我一直在看新闻,摄像头拍摄到的凶手的身影,除了遮住了脸和发型,身手并不专业,对尸体的处理也是拖泥带水,坦白说,我不认为那样的人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他有恃无恐,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如果DNA作为证据无效,那就要从最传统的不在场证明开始了。我已做过背景调查,独山与受害人可以说毫无关系,连感情纠葛都没有,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查到他的。所以,你觉得如何?要不要冒这个险?”
“听起来很疯狂,但是值得一试。”
听完飞鹭的想法,游鲸释怀般地感叹了一句。虽然讨论的是那件骇人的案子,但因为脑海中已经形成了思路,她想至少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飞鹭指出的嫌疑人至少让她从盯着案情和等待嘉兰的漫无边际的焦虑中短暂解脱,她高兴得都快叫出声了。
“让我来问问检察长的小少爷吧,看看他能抖出多少。检方当然不是好鸟,但如果能带来我们敌人的新消息,那也算有用。抱歉啊,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倒不全是为了那个被杀害的可怜女孩子。”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率啊哈哈哈~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坦白说,昨天坐在独山对面,我都感觉脊背发凉……但我知道你是不会怕他的。”
“放心,我的格斗技可不是白学的,就像我的鞭子、我的枪和我的战隼不是装饰品一样。”
当天下午,云鲸酒吧就贴上了歇业三天的告示,理由是老板要出远门拜访亲戚。当然,在Z城谁也没见过游鲸的家人,更别提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