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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学生被害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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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时间倒回到这天上午。隼趴在分局的文件堆里小睡,却被泉水局长敲桌子的几声脆响唤醒。
“这是分局的新人猫,就交给你带啦,隼。”一句听不出感情的指示,已经让隼意识到接下来面临的麻烦状况。他模模糊糊睁开眼,不情愿地回头,眼前是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带着令人恼火的不谙世事的纯洁笑容。
“隼警官,我是今天被分配到分局的猫,请您多多指教!”猫愉快的语气带着刚走出校园的人特有的憧憬,这份憧憬很快就会被现实击溃吧,隼想。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推了推面前一摞卷宗,又瞥了一眼猫:“那么今天,就请猫警官通读一下分局的案件记录吧,看看我们主要面对哪些类型的案子。”
在上班第一天就残忍地打破其幻想,隼知道自己有些坏心眼,但猫显然是被通读这个词吓到了。他有些为难地看看卷宗又看看隼,最后干巴巴地说:“隼警官,我一定会学习的,只要多给我一些时间……可我想作为警察是不是尽快去现场锤炼比较好呢?”
隼正欲接话,手边的座机突兀地响起,他向猫使了个稍等的眼色,便接了电话:“您好,这里是Z城警局贝叶分局。”
几句话过后,隼的神色便严肃起来。猫在一旁也开始紧张,又不敢作声,直到隼挂完电话,才小心地问道:“隼警官,是不是出事了?”
隼麻利地披上风衣,把文件整理回原处:“走吧,我们去现场。”
2.
去现场的路上弥漫着尴尬的气氛,隼出门时顺手把车钥匙扔给猫,结果猫竟然说他没考驾照,无奈之下还是由隼开车。本来想着来了新人总算有人任他差遣了,结果这家伙完全派不上用场,作为警察竟然连车都不会开。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思吐槽,只是指示猫在一旁记录要点。
“所以说,是杀人案?”
“是的,抛尸地点在市中心的大街上,Z城摄像头全覆盖,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家伙能做出这等事。”
“感觉真可怕……啊,是飞鹭小姐!”
“?你说的是……?”
隼一脸茫然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猫,猫指了指马路一侧的商业区高楼外墙上的巨幅广告:“就是飞鹭的广告呀,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明星!你不会连这么有名的大明星都不认识吧,隼警官?”
隼这才抬头向商业区方向望去,那里出现的是飞鹭最新拍摄的动态香水广告,一头浓密的红棕色大波浪卷发,配上猫咪一样神采奕奕的双眼和线条精致的红唇,无论从哪种审美看来都是无可辩驳的大美人。不仅如此,仅仅是从屏幕中看到,他就能感受到飞鹭身上浓烈的成熟女性气质。她大约三十多岁,目光从容又自信,举手投足间都充满富有攻击性和诱惑气息的魅力。不简单,这是隼的第一印象。
“抱歉,我对演艺圈的事不太了解,那确实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诶,隼警官,你不会是那种毫无娱乐生活的人吧……算了,我只是在想,像我这样平凡的人,应该一辈子都见不到在云端飞翔的女明星了吧,只能像这样远远地望着,想到这点我就有点失落了。”
“那也不一定。如果飞鹭小姐被卷入案件中,我们还是有机会见到她本人的。”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可怕的话?拜托,那我情愿一辈子不要和她有交集!”
结束与案件不太搭调的简短对话后,两人到达了案发现场。整条街已经被严格封锁,任何人和车都无法靠近。隼从风衣内口袋取出警官证出示给现场辅警,说明了接到报案的情况,对方确认后就让隼和猫进入了现场。
刚一踏进现场,隼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刑事案件,但眼前惨状在Z城可谓罕见。一具裸尸被随意弃置在地上,脸被划花,四肢扭曲,被重点破坏的是女性/器官,整具尸体弥漫着异样的血腥气息。仅能从被害者的身形和骨盆形状判断其为女性,至少尸体的骨骼结构还没有遭到大面积毁坏。
“……猫警官,你还是别过来了。”隼正打算回头阻止猫,却看到猫已经在一旁弯腰吐了一地。
“……”
“对不起,隼警官,你不用管我……”
“发生什么事了?我是暗花网的记者,可以让我看看现场情况吗?”不远处洪亮的女声钻进了正在努力恢复理智的隼的耳朵。他定了定神,大步走了出去,眼前是一位年轻的记者,看起来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这位女士,无意贬低您的专业能力,但您最好还是不要目睹这样的场景。我们警方会及时向社会大众公开案件的最新进展。”
隼挡住了女记者的路,但她没有前进也没有离开,只是和隼面对面站着。她冷冷地盯着隼的脸,环抱双臂,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随后开口道:“嘉兰记者的失踪案,你们警方调查进展如何?”
隼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嘉兰的案子,但实际上,像那件案子一样短时间内无法告破的重大案件,按Z城警方的规定,都会由总局上收办理。而嘉兰失踪案并非由贝叶分局受理,因此此案可以说与隼毫无关系。当然,他并不打算向民众解释警方的程序,他不想替任何人推脱责任,即使他是其中一员。
见他没有接话,女记者追问道:“您认为我无法承受直面尸体的冲击,却认为我可以承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嘉兰记者的消息,是吗?这就是你们警方的伪善吗?”
隼摇了摇头,之后轻声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们办案不力,我与您一样期望着嘉兰记者的平安。”
也许是他的言辞有些出乎意料,女记者顿了片刻,随即递出自己的名片:“还未自我介绍,我叫文竹,是暗花网的记者。如果有案件的消息,任何消息,请您和我联系。现在我去沟通一下,看能否让我入内拍摄。”她正欲转身,又回过头向隼补充道,“这并不是为了独家新闻,请您知晓。”
隼点了点头:“贝叶分局隼,如有冒犯请您见谅。”
文竹浅笑,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隼返回现场,看到已经恢复镇定的猫,他仍然蹲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尸体。第一次出警遭遇这样的案子是不是对他有点残酷啊。隼一把拽起猫:“你还记得自己在警官学院学的知识吧,现在是锤炼你的时机了,无论如何,我们先认真调查一遍现场吧。”
“非常遗憾,你们的办案权限已被回收了。”
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从入口传来,隼和猫同时回过头,来人果然是总局的人,衣领上齐刷刷别着只有总局警官才能佩戴的金色徽章。一行三人,最前面的是总局局长黑石,他身材高大相貌凶恶,曾经被他们私下打趣说是足够吓退罪犯的脸。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总局那了,还是局长亲自带队查案,我们也太不走运了,隼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抢功的嘴脸就像狗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泉水局长从黑石局长的背后走了出来,隼吃了一惊,神色立马黯淡下来。泉水显然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朝隼与猫招了招手,把他们带离了现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不是和总局对着干的时候。”坐上回分局的车后,泉水才率先打破了三人间难耐的寂静。
“我相信你,局长。”隼应了一声,之后也没有言语。他一面开车一面朝窗外望去,商业区广告墙上飞鹭小姐的广告已经被换成别的了,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他收回视线,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沉默的泉水:“局长,你看到现场了吗,这不是普通的犯罪,这是女性仇恨。”
“杀人才算罪,仇女不算。”泉水的语调依然不带感情,猫坐在泉水身边,可能没料到他能说出这番话,尴尬地对上了后视镜中隼的视线。
“希望你面对雨燕警官和珊瑚警官,也能这么说。”
“如果意念也能定罪,这座城里就没有无辜的人了。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恶念,理智的人能控制自己,就像不是每个仇恨女人的人都会去奸杀一样。”泉水的反驳不紧不慢,而这让隼颇为不悦。
“我认为这起案子中没有强/奸。虽然被害者的下/体有严重的损伤,但这更像是被害者死亡后凶手对尸体的侮辱,罪犯对女性的性征有明显的仇恨,因此破坏了被害者的乳/房和下/体。不如说,罪犯——显然是男人——面对成年女性有某种程度上的扭曲心态,比如自卑。”
“这只是你的推测,隼。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案子由总局接手了。”
隼闭上了嘴。我不接受这个结果,他心里这么想。但他不打算继续和泉水争辩了。
3.
贝叶分局的人离开后,案发现场陷入了更加难耐的死寂。总局凶神恶煞的三个中年男警与隼猫二人的气场完全不同,不夸张地说,他们看上去就像罪犯本身。当文竹通过与现场人员周旋软硬兼施拿到入内许可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三人。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年轻女子步入现场,仿佛女大学生进了游乐园,黑石局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谁让你进来的?这里不是你这种小丫头片子应该来的地方。”
“三位想必是总局的警官了?”文竹只瞥了一眼他们的警徽就认了出来,毫不退缩地朗朗答道,“不好意思,据我所知,即使是总局局长,对分局辖区的案子也只有调查权,没有现场的控制权呢。换言之,我获得了拍摄许可,你们就赶不走我,让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工作吧。”
黑石脸色铁青,但终究没有反驳,只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看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记者了。作为长辈过来人,劝你收敛一点,这行本来树敌就多,再这么胡闹下去,嘉兰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哦,你应该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记者同行吧?”
听到嘉兰的名字,文竹自如的表情立马严肃,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怒意:“身为警察,连维护治安守护市民的基本职责都无法履行到位,现在反而来指责揭开你们真面目的人了是吗?你们巴不得她死吧,她死了,你们就少了一个威胁,但记住,她死了,你们一样要因为渎职被处分,并且更多记者会继承嘉兰的志向,彻底撕碎Z城岁月静好的假象和你们高枕无忧的美梦!”
她讲这番话时中气十足,就像在集会上当众发表演说一般,让人一时间忘了这里是凶杀案现场。维护秩序的辅警显然也被激烈的争执吸引,从隔离带外探头查看。黑石几人本想接着教训文竹一番,但又怕闹出更大的动静,只好暂时忍耐,加快勘察现场的速度。文竹也按捺住怒火,专注地拍摄起现场。
原本应是骇人的场面,但她的愤怒战胜了恐惧,她屏息凝神,看着这具无法分辨身份的女性尸体,想起了无数次赶往案发现场、冲到官员面前的嘉兰,想起她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像刀刃一样锋利的言语。我追随你的背影来到了这里,我也想像你一样,为这些无法为自己发声的女孩们夺回正义啊!可是你在哪里呢,嘉兰?
4.
这天夜里的雨下得很大,每当隼办案遇到难题时,天气往往也会跟着变得糟糕。就像老天和我一起烦恼一样,隼笑道。他漫无目的地在市区游走,不觉中来到了Z城中心城区边缘。我好像很少来这里呢。他在一家小酒吧前驻足。“云鲸”,这是酒吧的名字,看起来有些怪异,却令人无法忽视。OPEN的灯牌亮着,仿佛在吸引着他。推开木制窄门,有几位客人在屋内谈天说笑,吧台中是一位女性的背影。隼正欲开口,那位女性听到动静已回过头,送上了一声不甚热情的“欢迎光临”。
隼这才注意到,这家酒吧的主人显然就是眼前这位,一头利落的黑色齐耳短发,身材高挑却不瘦削,印花图案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简洁随性的打扮。眉眼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目光如炬,带着一丝倔强和转瞬即逝的敌意。一张令人难忘的脸,大概是因为这莫名的气场。奇怪,明明是生意人,却让人感受不到亲和力呢……
见隼没有说话,主人主动问道:“您要喝点什么吗?”
“啤酒就行。加冰,谢谢。”
她点点头,便开始准备酒。隼坐在吧台前,看着她从啤酒桶内倒出生啤,然后打开冰柜取出冰块,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无声的,让他的脑袋也开始放空。
“您的啤酒。”主人将酒推到他面前,却没有马上离开。她用手肘抵着吧台,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一样,朝隼的风衣内口袋瞟去。隼也低头朝自己口袋看了一眼,那里放着他的警官证,和他的笔记本。他索性将笔记本拿了出来,牛皮封面已经满是划痕,打开后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案件笔记。所有已解决和未解决的案子,他经手和未经手的案子,只要是他认为有价值的,他都会记录在内。
“请问,您是警察吗?”
突然的提问让隼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像要将他看穿似的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她开口道:“抱歉,我只是猜测您是一位负责的警官,会随身携带这样的笔记本的人,一定会执着于真相吧。”
“您说的没错。虽然无法公开更多信息,但我确实在查案。”
“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我叫游鲸。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会接触到Z城的各色人等,如果有对警官有用的信息,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
“那样的话真是非常感谢,我是贝叶分局的隼。”
在探明其身份后,游鲸这才打量起面前的警官。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余岁,或许有二十四五吧,不像完全的新人。如同所有警官一样,风尘仆仆,不同的是,他有一双看起来或许能称为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很适合拷问真相。而那本显然被反复翻看过的笔记本,也让她难得对他产生一丝好感。虽然,原则上来说,她已经不信任任何警方力量了。但这个人或许可以利用。隼警官,我会记在心上的。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隼警官,请问您知道暗花网嘉兰记者的失踪案吗?”
同一天内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或许很难认为是巧合。隼微微蹙起眉:“您和嘉兰记者的关系是?”
“她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听说她失踪了,我一直非常担心。不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消息?”
“很遗憾,此案由总局查办,案件的调查情况对外保密,我也无法得知更多消息。嘉兰记者是Z城的重要人物,对所有人来说,一天没有她的消息,就一天难以放下心来。我相信总局一定在全力追查。”
官话。游鲸失望至极,但对方毕竟是客人,她无法明显流露出情绪。她从吧台下方的抽屉内取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贴在隼的笔记本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惠存。如果有任何嘉兰的消息,烦请告知我。”
隼从钱包内取出名片,同时翻到了上午文竹给他的那张名片。“暗花网的文竹记者也给了我联系方式,不知道这个对您是否有用?”
“多谢,那我也保存一下她的号码。”
之后的时间里,隼基本上是在埋头喝闷酒。他偶尔瞄一眼游鲸的方向,她也只是坐在一旁,看上去心事重重。神秘,这是隼对她的第二印象。她冷淡的语气、疏离的态度,以及对他无法掩藏的不满,这些都吸引了隼的注意力。他心里感到很惭愧,如果他能接到嘉兰的案子,还有上午的案子,那他就不至于像个没用的人一样在这里喝酒,他起码能让游鲸的心情稍微愉快一些。而现在,只剩令人无奈的沉默。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能去总局。虽然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不得不说,现在看来,他就是失败者。
这天回家后,隼也照常整理了自己的案件笔记。只是在入睡前,躺在床上时,他眼前又出现了那桩令人痛苦的凶杀案,电视里已经在轮番播出案情信息,那似乎与他有关,又似乎是他不该触碰的事。这时他想起了游鲸的话。“执着于真相”。他确实是如此,然而现实往往将他排除在真相外,久而久之,连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该不该再执着一次?他不想再看到她希望落空的神色了。然而,隼并不知道,即使他没有下定决心,游鲸也不打算等待他了。她早就不依赖Z城的司法了,对别人给的正义抱有期待是最愚蠢的事。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相反的两条路也会有交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