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篆》贝拉拉的风花雪月

4、第四章：惠王

　　惠王没有惩戒自己的无礼，袁姬渐渐放下心来，但熊启说自己中毒，袁姬是听进去了。

　　他细细回想自己在锦绣城发疯的日子，每每是因喝了那难闻的药汤，而且自从不喝那药，整个人都好了很多。那药有毒？是谁想毒害自己？

　　是问迎？他摇摇头，不可能。问迎没嫁过来之前，他便一直在喝那药。

　　是青时？断断不能。这小厮一直照顾自己无微不至，再说毒死自己的主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广阳夫人？也不能啊。阖府上下仆人管家老妈子，都说这些年来广阳夫人对袁姬是很好的。

　　袁桐？也不会啊，当初他还要抢着来永歌。

　　袁枚儿？不能。她虽然日常骄横跋扈，却从来没劝过自己喝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到底哪个要害人。

　　惠王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袁姬不想看到他的脸，这张脸老勾起他前世痛苦的记忆。可偏偏不想要什么，什么就天天来报道。

　　而且每次熊启来听月轩，总是带来各种难吃的草药，还给他上上下下扎针，说是要给他驱毒，用的都是稀奇古怪的方法，不管他睡着还是醒着，治病不容分说。有时候袁姬真是疑惑他到底是个王爷还是个郎中。

　　说来也奇怪，自打他住进了听月轩，小耳鼠就再也没出现，没人帮忙，那些难喝的药只能自行消受，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虽说熊启的药喝了没啥副作用，但从他每次失望的脸色可知这些药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效用，然后不喝还不行。

　　之前袁姬拒绝吃药，熊启派人将他五花大绑，捏着他鼻子一顿狂灌，直灌得他灵魂出窍，这通灌药的方式，让他想到了不屈不挠的革命烈士。

　　有一种酷刑，用纸湿了水，一层一层地往脸上糊，直到受刑的人气绝。如此两回，一想到这酷刑般的灌药，他便乖乖地再也不敢反抗。

　　然而就算他听话，日子还是不好过。袁姬觉得自己就是只小白鼠，而熊启犹如戴着防毒面具的生化教授，每日居然可以换着花样来测试各种疗法。

　　这些日子他老是做噩梦，半夜里梦到熊启拿把锯子，一边鲜血淋漓地锯着自己的腿，一边露出邪魅的笑容，说道：“把这条中毒的腿锯掉，你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惊到坐起，发现是个梦，但两腿又酸又软，完全动弹不得。

　　熊启经常进进出出，听月轩的人都觉得这个永歌的惠王没什么架子，一来二去，大家都不再过得颤颤巍巍。

　　就连青时在熊启来的时候，也敢和这位惠王殿下说上几句话了，甚至有时候还帮着熊启哄骗袁姬喝药。

　　相比以前袁姬在锦绣城发疯的日子，那会儿全家都是愁云满面的，现在虽然依旧天天抱着各种药罐子，但大公子的身体倒是爽健了许多，白日里精神气儿还都不错。

　　“来来来，惠王殿下今日的新药，大公子，你可是不知道，今天真真是吓死我了，那么老大的一只蝎子，在药罐子里漂啊漂的。”青时表情夸张地描述着。

　　身后便响起了柯兰的声音，“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你这么说，谁还敢喝？”

　　青时猛地被呛声，只得缩起脑袋嗫嚅道：“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下猛药的嘛~”

　　“惠王这是以毒攻毒。”柯问迎听得他们的对话，从房里踏出来，“不过，郎君，这药下得这么猛，你的身体只怕很难经受得起。惠王他虽通医理，但毕竟不是大夫，要不我还是请永歌的名医给你看看。都说祛病如抽丝，那可心急不得，有什么万一，父亲怪罪起来，我可担待不得。”

　　正说着，门外传来熊启的声音，“这是在说我医术不行？”说罢托着个大木盒就走了进来。

　　“惠王殿下，不敢不敢。”柯问迎忙连声回道，“只是惠王殿下，这些日子，我等见只影也没什么大的变化，故而觉得您的那些药……是不是……”

　　见她吞吞吐吐，熊启知道她也不会明着说什么，便接过话头：“你们可是不知，这些日子我给袁姬用的猛药，已经将他体内的毒火拔除了七八，眼下他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只不过，此毒甚是古怪，它会随着血脉在体内游走，就好比长了双眼睛，药石下去，它会躲着走，所以我才没法子将之根除。”

　　“躲着走？”袁姬不免好奇。

　　“嗯，”熊启继续说道：“之前几味复方乃是驱毒的验方，它对多种毒物都有排解的作用。但是你每次喝了药，总有些残毒依附伪饰躲藏起来，等到药效减轻后再出来肆虐，是以要将它彻底根除，恐怕还有些时日。”

　　“还有这么刁钻的毒？”青时摸着头，似是不信。

　　“这可真没听说过，”柯问迎若有所思道。

　　“那惠王殿下，既然没用，就别让我喝了吧。”袁姬巴巴地看着熊启。

　　袁姬现在看到熊启，嘴巴就泛苦味。他其实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城的质子，而他，一个堂堂的王爷，自己是死是活关他屁事。每天捣腾这些个苦药，怕是在拿他给自己的医技练手。

　　“别急，今日我带来个好东西。”熊启望向袁姬，一边嘴角微微上扬，“前几日我翻查一部古籍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个方法，吩咐工匠打造一种特殊的工具，今日完工了，便立刻拿来给你一试。”

　　试？袁姬听到这个字眼，只觉头皮发麻，说到底，还是小白鼠啊。然后立马回神想到刚才听到“工具”二字，再一看熊启托着的大木盒，顿时觉得一种新的酷刑在等着他。

　　说酷刑还真就像酷刑。待到熊启打开木盒，袁姬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里面齐齐整整地码放着一堆七寸长短的细麦秸管，每支细管的尾端都被斜切得锋利无比。

　　“熊不问你要干嘛？!”袁姬是真的急了，脱口而出这个在心里骂了一百遍的名字，什么惠王，什么殿下，眼前啥也顾不上了，教授要杀小白鼠了！！

　　听月轩众人听他直呼惠王的名讳，各自吓得噤声，直勾勾一齐望向那些麦秸细管。

　　“来人，把他给我抬进去绑起来。”惠王身后刷地一下冒出五名护卫，齐齐地上前抓了袁姬手脚脑袋不由分说地抬进了听月轩的卧房。

　　袁姬拼命作垂死挣扎，奈何手脚被架空，使不出大的力气，不多一会就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上。

　　“熊不问，没有你这样的！”袁姬大喊道，他心中骂了各种难听的字眼，但话到嘴边，毕竟还放了几许分寸。

　　“你给我松开！都说医者父母……”话未毕，嘴里噗地被塞上了一大团东西，只剩乌利哇啦的声音，他只得瞪大双眼，用眼神反抗。

　　熊启屏退了众人后，跟了进来，“袁姬，你不能死在我府里，你也不能死在永歌。所以，只好先委屈你一下。”

　　他拿起一支麦秸细管，举到袁姬眼前，“今日这个法子，吃痛是吃痛，但能拔掉你体内的余毒。只可惜，古籍明言，这个过程必须在人清醒的时候进行，所以你只能忍着点了。我想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痛应该还是吃得起的。”

　　“呜——呜呜——”袁姬拼命大喊，可惜说不了话，他用愤怒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

　　“呜呵——”还来不及等他心中骂娘，一阵乾坤倒转的钻心疼痛从指尖传来。袁姬拼命抬起头来，看到熊启将那支麦秸细管插进了他的右手食指。

　　十指连心啊~~这不就是满清十大酷刑嘛！熊启你给我等着，终有一天我要一模一样还给你，以洗今日之耻。

　　那边熊启根本不管他死活，像插花一样，一支接着一支，瞬间五支麦秸管插上了袁姬右手五根手指。豆大的汗珠沁出来，头发都粘连到一起，袁姬双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更是煞白，浑身止不住地剧抖，然后直接痛晕过去了。

　　“来人，”熊启吩咐道，“快，把他给我弄醒！”其中一护卫上前，用力摇晃袁姬的脑袋，见他没有反应，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耳光。

　　瞬间被打醒，袁姬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右手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他脏话全在嘴边，却虚弱得连呜呜声都发不出了。

　　熊启也不含糊，如法炮制地将另外五支麦秸管插满了他左手五根手指。袁姬几乎又要晕过去。只听熊启在大喊：“快，不能让他睡着。”

　　我这哪是睡着，是快休克，不，是快死了好吗，大哥！袁姬心里苦，手上疼，这到底是上刑还是治病？是啊，谁让自己卑贱作人质子，可不就是任人宰割嘛！美其名曰驱毒，这不是念着阿弥陀佛在杀人嘛……

　　为避免再被扇耳光，他拼力地睁着眼睛。不行了，死也比这简单些。

　　正想着，十根脚趾也遭受了相同的刑罚，他再也忍不住了，只觉裆下瞬间跑动一股暖流，臀下顿时一片汪泽。

　　袁姬气急败坏，羞愤难当，同时疼得出离了感观，手脚渐渐麻木，两只手因被绑得扎扎实实，无法找东西哪怕遮挡一下。

　　熊启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失禁，只盯着他的食指，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黑紫色的脓液，伴着袅袅灰烟升起，从麦秸细管的另一头慢慢地滴落。

　　袁姬侧头看到那紫脓，心下顿时明白熊启真的是要给他拔毒，只不过这个疗法实在不人道，简直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好在痛到极限交感神经都麻木了，他在麻痛中艰难地躺着，心中不断念着，怎么还没好？

　　过了半个时辰，灰烟散尽，也没脓液继续流出。熊启抓住他手，刷一下同时拔掉了五支麦秸。那一下不比插进去好多少，袁姬龇牙咧嘴，恨不得咬舌自尽。好容易挨到了二十支拔光，袁姬已是浑身湿透，全身软得如同一滩烂泥。

　　熊启着人给他松绑，去了他嘴里的布团，嘱了青时和柯兰进来，给袁姬擦身更衣。

　　袁姬觉得别扭，几乎是祈求般地说道：“可否请惠王殿下暂避……”

　　“不行，”熊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下人粗糙，万一碰了伤口会感染生蛆，我在这边看着，他们更仔细些。”

　　袁姬绝望得闭上眼睛，说实话，这样被熊启看去，就算身子恢复，也可再一头撞死。

　　丫头小厮见惠王盯得紧，手下自是万分小心。

　　先是柯兰尽量避着袁姬手脚将湿衣除去，青时趁着脱衣翻身之际给他身下铺上了棉垫。然后取了米潘一寸一寸地擦遍袁姬全身，柯兰执一方软巾轻轻地掖着，待他全身干爽后，青时再用粉扑给他薄薄地施上英粉，两人遂扶他坐起于床沿，那下真是春光乍泄，旌旗摇晃。

　　袁姬满脸通红，脚跟点地，转身忙不迭用两个手掌去拉被角，可惜拉了几下不得力，终是没有成功。他偷偷斜睨，见熊启正襟危坐，目光平视，非常坦荡，顿觉自己未免猥琐，便佯装若无其事，任由两人帮他换好了衣服。

　　熊启见一切妥当，丢下一句，“你好好歇息”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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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月轩的日子过得缓慢。袁姬伤痛在身，不爱出门。而且一劳叨子人要穿戴准备半天，待到出门，后面还有两个惠王府的护卫跟着，玩也没法尽兴。

　　他去演武场看人舞剑，不过怎地都觉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把铁剑拿来，都觉甚重，也就能随便摆个功架，挥舞起来极其笨拙，行云流水这种，只怕在梦里尚可一见。

　　惠王府的卫兵见他如此，都不免觉得锦绣城大抵废得很，连城主嫡子都是这副鸟样，怪不得大王让交质子就乖乖就范。哪怕身份尊贵，没实力，只能屈居人下。

　　这些人能在惠王府当差，都是永歌各大世家子弟。永歌王尚武，是以男儿都想上战场冲锋杀敌，建功立业。

　　只不过战场到底刀剑无眼，家中男丁稀少的只能退而求其次谋求在惠王府做护卫，至少不太有生命危险，俸禄也可观，因此大小世家，总是想尽办法塞人进府。

　　这些世家子弟都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武功修为都比不得真正上战场杀敌的，因此平日里都还十分低调。

　　如今看到袁姬居然远远不如他们，心下顿时欢喜爆棚，觉得自己往日还是过于妄自菲薄了，所以看到袁姬舞剑，都聚过来看他好戏，俨然在看一场杂耍。

　　被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犹如芒刺在背，一来二去，袁姬就不大去演武场了。无所事事的白日尤其漫长，袁姬烦燥无常，想要找点事儿做来缓解一下胸闷。

　　他找来一块樟木，让人搞了一套刻刀，午后和煦的暖阳里，他坐在水榭边的圆凳上，倚着案几慢慢地刻了起来。

　　这是他前世的老本行，从工艺美专的雕刻专业毕业后，袁只影在一家文玩工作室上班，设计一些萌宠形象的挂饰或灵兽形象的把件。

　　拿着刻刀细细琢磨的时候，袁姬非常专注。手腕灵活转动，木屑翻飞成花，不多时，一只大耳小鼠的雏形就出现在手上。

　　有些日子没见着耳鼠了，总是有些依依吊吊的。他边刻边想象当年豢养这小萌宠的龙川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又不禁想念他前世的双亲，知道她死了，他们该有怎样的伤心。

　　袁姬闭上眼睛，沉思回忆了一番，接着进一步精雕细琢，把小鼠的眼睛鼻子嘴巴胡须一点一点地修出来。

　　他专心致志，生怕一个大的动静会刻坏重要的一笔，屏气凝神，不觉到了黄昏。水榭里天黑下来，就算掌了灯也看不大清了。他停了下来，恰此时，刻好了。

　　一完工，他便觉一阵困意袭来，还魂以来，还从没顾得上雕东西，隔这么久捡起来，委实神思体力都不太跟得上，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恍惚中，袁姬终于又见到了小耳鼠。

　　只见它从水榭边的树梢上冒出小脑袋，大耳朵甩左甩右不亦说乎，看到桌案上袁姬雕的小鼠，滴溜溜的小豆眼顿时闪光，只轻轻一下，就从树梢飘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木雕鼠的面前。

　　它伸出小爪，挠挠耳背，然后小心翼翼地伸爪，用一个指甲碰了碰小木鼠，见没什么反应，便绕到背后又去碰了一下，大约绕了几圈后一下子欢呼雀跃地钻进了小木鼠消失不见了。

　　袁姬一下子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案几上的木耳鼠。刚才的一幕太过真实，就像亲眼目睹一般。他立刻拿起木雕托在掌心里，凑近了上下仔细查看。

　　端详了一番，袁姬自忖刚才不过梦境，正欲将它放下，掌中木雕摇摇晃晃地跳了一下。袁姬抖了抖头，连眨几下眼睛，怀疑自己神智不清又出现了幻觉，此时小鼠又跳动了一下，并轻轻叫唤了一声：嘤嘤嘤。

　　这下绝不是幻觉，夜阑人静，这叫声虽然很轻，却清晰无比。袁姬忙将它抓起，送到眼前，轻轻晃了晃它。嘤嘤嘤，又一声。

　　这不是梦！这是什么神物？自从还魂，袁只影的宇宙观容差范围已大大扩张，此时再发生什么神奇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什么。

　　袁姬一直觉得之前耳鼠经常帮他喝药，冥冥中似乎一直在保护他。现在就算它是个妖精，注灵到木雕中，想来也不会害自己。小耳鼠是母亲生前的宠物，跟他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想着，便小心翼翼地钻了个小孔，找根绳串起戴在自己脖子里。甫一戴上，耳鼠欢快地跳跃了两下，嘤嘤嘤叫唤，似是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