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杜绿阴

2、第 2 章

　　第二章——2010年

　　朦胧的亮光消失不见，连同站在光里的人。

　　苏荔睁眼，看到的是白到近乎晃眼的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味刺进鼻腔，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家长里短地方晚间新闻。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苏荔睁开眼，侧身在看到小沙发上坐着的苏晋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才几年没见，他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阿荔，今晚回爷爷家，我等会还要去接清晴和你舒阿姨，就不带你回了，等会司机会来接你的。”见她醒来，苏晋合上手里的文件，一句关心也没有，自顾自的一股脑儿的说完这些话。

　　不等床上的人反应过来，穿着西装的男人就起身先一步出了房间。

　　视线跟着苏晋的背影移到门口，苏荔有些恍惚。

　　阿荔——

　　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在高三那年，在她执意要报医学专业的时候，苏晋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而他话里的爷爷家，她也有好多年没去过了。

　　记忆有些错乱，苏荔觉得自己可能是患了什么后遗症。

　　她虽然是学医的，但毕竟是个外科医生，术业有专攻，关于神经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判断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伸手按了按床边的呼叫按钮。

　　出乎意料的是，医生到的很快。

　　来的是个年轻的医生，苏荔看了眼胸牌，是海安市一医的同事，只是她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陈医生，我想问一下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苏荔半靠在床上，询问面前的陌生医生。

　　“你就问这个？”男人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唇。

　　被面前医生的态度膈应了一下，苏荔不自觉的蹙了蹙眉。

　　“我觉得我的脑袋有些不舒服，会不会是局部组织结构的病变导致的神经受到压迫。”

　　被苏荔的回答逗笑，他打量了面前的女生一眼，“小妹妹，你的情况很好，感到头疼估计是因为你睡太久了。而且你的家人已经来帮你收拾了，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出院了。”

　　“嗯？”苏荔有些难以置信，“不需要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吗？”她怎么说也是刚从震区废墟里爬出来的，都不需要再检查检查的吗？

　　把手里的签字笔塞回口袋，男人摇了摇头，“小姑娘，你要是不想去学校呢就去和家长商量，这特需病房还是留给需要的病人吧。”

　　小姑娘？读书？

　　她看起来有这么年轻吗？

　　苏荔刚想调侃一句陈医生玩笑开过了，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门外就有人进来。

　　“小姐，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先生说你这边收拾好的话就让我直接带你去老宅。”

　　......

　　“小姐！小姐！”见苏荔愣了很久没说话，郑城又开口叫了她两声。

　　“郑...郑叔？”

　　“是我呀，小姐。”

　　难以置信的盯着面前这张只在记忆里出现的脸，苏荔开口问他：“郑叔，今天是几月几日啊？”

　　郑城被她问的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住院住的日子都不记得了，“今天十月二十五啊，您因为这水痘都住院住一个月了。”

　　苏荔抓住郑城话里的重点。

　　她记得，在她高三的时候海安十三中水痘发的很严重，她当时身体不好，很快就被感染了，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连高三开学考都错过了。

　　觉察到什么，偏头看了一眼晚间新闻的日期——2010/10/25。有些不确定，苏荔又看了一眼医院墙上的电子日历，是同样的日期。

　　急匆匆的掀开被子，她飞快的起身，赤着脚丫跑到窗户边，从十二楼往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小摊小贩和热闹的人群汇集，汽车的鸣笛声和小贩的叫卖声穿过玻璃还依稀可闻，一切都是过去的模样。

　　苏荔站在窗边，目光随着人流移动，静静的看了许久。

　　从未想到如此玄幻的事竟然也会发生在她一个坚定的相信科学的人身上。从前楚见欢看这类小说的时候，她还会打击说只不过是作者的妄想罢了。

　　如今，这妄想竟也成了真。

　　-

　　从医院出来，她被郑城径直带到了老宅。

　　苏家不是高门大户，这所谓的老宅也不过只是苏老爷子父亲那一带传下来的一个小四合院。

　　虽然不是很气派，但是水榭庭院配上小花园，还算是有几分清幽，勉强可以担得起“老宅”这个称呼。

　　从前院穿过，苏荔进到客厅的时候，其它人都已经到了。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难看，四周的人人也都纷纷垂着头，没人开口，这场景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三分古怪。

　　苏荔扫了眼房间里的人，感觉很奇妙。

　　她一直对这个家没有什么情感，这种情感在她去医院工作之后变得更加淡漠。即使是现在重新再来一遍，也没有任何改变。

　　淡淡地对着主位的爷爷打了声招呼，然后又没什么感情的叫了苏晋和舒眉萍。苏荔把书包脱下放到了一旁。

　　“阿荔来了。”苏爷爷看了一眼苏荔，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阿荔来了，那就开饭吧。”

　　苏荔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进了餐厅。

　　苏爷爷家的餐桌不大。
　　主要是苏家人丁不算兴旺，苏奶奶就生了一儿一女。过去一家就四口人，如今虽说苏奶奶去了，苏小姑姑也在国外，但是多了舒眉萍和苏清晴，这张餐桌也只是堪堪坐下。

　　“清晴，过来，坐这边。”舒眉萍看着苏荔落座在老爷子的左边，赶忙招呼着苏清晴坐到老爷子的右边。

　　苏清晴有些不情愿，但是也不能驳了她妈的面子，只能拖拖拉拉的坐了下去。

　　苏爷爷扫了舒眉萍一眼，又用余光看了看苏荔，见后者脸上没什么情绪，也就没说些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苏家不是什么世家，但是苏老爷子对这些事却是十分看重的。

　　因此，一顿饭下来，除了大家的咀嚼声和偶尔筷子碰到碗壁发出的轻响，可以称得上是鸦雀无声。

　　老爷子率先吃完，桌上的人见状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苏清晴欲再伸筷，但被舒眉萍瞪了一眼也只能收手。

　　“阿晋，跟我来一趟书房。”放下这句话，老爷子就先上楼了，苏晋嗯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餐桌上只剩下那对母女和苏荔三个人。
　　苏清晴翻了个白眼，拿起筷子伸向刚才想吃但是被她妈中途打断的那道菜。舒眉萍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不时的靠着她耳边说些什么。

　　苏荔没什么胃口，在苏晋离开后也从餐厅退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口味早就变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海安的菜，后来大学去了北方，吃了当地的美食，更是不喜欢海安这些甜到有些腻味的菜肴。

　　从餐厅出来，看见天边绚丽到有些梦幻的晚霞，她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这里的一切对苏荔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现在的人物景，在她的记忆深处都有一份。

　　可回忆毕竟是回忆，它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慢慢的随着时间而变得模糊的。

　　若不是此时亲眼所见，苏荔早就不记得这院子里有满溢的桂花香和墙角那几盆不起眼的洋甘菊。

　　这一次，所有的人和事都会不一样，那所有的遗憾也都要被填补才是。

　　......

　　“阿荔，去一趟爷爷书房。”就在苏荔发呆的时候，苏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了身边。

　　看着他不算好的脸色，又加上说出的话，不知怎得，苏荔突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因为抄作业被老师依次叫到办公室的情景。
　　先被批评的人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不太好看的，垂头丧气的通知下一个人。

　　苏荔觉得有些好笑，但当着他的面终究是忍住了没有流露出笑意。

　　从后院进到屋子里，苏荔察觉到舒眉萍的眼神一直时不时的往自己这边瞟。从前她就不在意，这次更是不会分半点心力在她身上。

　　无视了她的眼神，苏荔径直上了二楼。

　　“阿荔。”书房里，坐在主位的苏老爷子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带着些许严肃，“坐。”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苏荔顺着他的话坐到了他的面前。

　　“阿荔，你马上也就要十八了，今天爷爷叫你来就说一件事。清晴是你爸的亲女儿，这件事你妈和你说了没？”苏老爷子没有一点含糊，也不担心快要高考的苏荔是不是承受的住，半点不拐弯抹角的点出了他想说的。

　　“知道。”苏荔点了点头。

　　这件事她在妈妈把白字黑字的离婚协议书甩到客厅桌子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高一寒假，距离过年还有一周。

　　父母几乎都不在家里，即使快要过年了，公司也都给员工们休了年假，着实没什么可忙的。可是家里就是见不到他们俩的身影。
　　对此，苏荔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深刻的记得，那天是午饭过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小憩，电视里放着无聊的家庭狗血剧。

　　冬日的阳光虽然不温暖，但是洒在身上却引得人哈欠连天。就在她昏昏欲睡到快要盍眼的时候，家里的门撞在墙上发出的巨响吓得她一个激灵，一时间所有的困意都被赶跑了。

　　时姿连拖鞋都没换，踩着高跟鞋蹬了进来，脸上的怒气是她从未见过的。苏晋跟在后面，面色阴沉。

　　还没等苏荔反应过来，时姿把手上的一沓文件摔到茶几上，人坐到沙发上，口中冷冷的蹦出几个字“离婚吧。”

　　“阿荔，你先上楼。”苏晋看着时姿，话却是对她说的。

　　她没有动。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听父母的话。从前，不论父母说的是对是错，不论他们要她做的事她乐不乐意，她总会去做。
　　但这次，她显然不想听话了。

　　“苏荔，爸爸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苏晋终于把目光转到了她身上，只是那双眼睛写满了烦躁和责备。

　　时姿也看了窝在沙发上的她一眼，有些漠然的开口，“阿荔想听，就留下来。”

　　苏晋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半晌过去见她也没要走的意思，也败下阵来，“罢了，你要听就听。这么大的人了，也有权知道。”

　　苏荔没说话，时姿则是冷哼了一句。

　　“这是离婚协议，你好好看一下。”时姿瞥了眼茶几上的文件夹，“公司股份我要百分之三十，其余的房子什么的我都不要。”

　　“时姿，你知道百分之三十是什么概念吗？这些年要不是我们苏家一直在帮衬着你们家，你们公司早就不行了！”

　　“苏晋，你讲话要凭良心啊！要不是当初我嫁过来，你们苏家会有现在！”

　　“时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

　　父母感情不好，这苏荔从小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平时也都是冷漠的对待对方的，这还是苏荔第一次见他们因为什么吵得这么热烈。

　　鸟雀都尚且会为了入嘴的那一口粮食争抢，更何况是贪念无限的人呢。

　　一直到悬在天边的太阳落下，一丝日光都不见时，两人关于财产的分配还是没有协商好。

　　“你如果一直是这个态度的话。我和你无话可说，财产的问题让律师去协商吧。”苏晋看了一眼手表，抬头继续道：“阿荔的抚养权怎么说。”

　　两人都看向了坐在沙发上见证了他们一中午的争吵的苏荔。

　　“给你。”时姿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

　　好像这个答案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那些条件反射一样一出现信号就会瞬间做出反应，“阿荔跟你姓，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的东西往后也有她的一份。”

　　“阿荔自然是我女儿，清晴有的，阿荔一样都不会少。”苏晋不赞同时姿的看法，即使他不要苏荔的抚养权，以后该给她的也不会少的。

　　“我要出国了，她语言不通，跟着我也不方便。”

　　苏荔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其实她的英语很好的，就连学校的外教都问她是不是从小就在国外生活的。
　　但也只是张了张嘴......

　　“如果你一定是这个态度的话，那就都让律师来谈吧。”苏晋见时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冷冷的扔下这句话，摔门而出。

　　而在苏晋走后，时姿飞快地拨了一通电话。

　　工作电话很快就结束了，离开时，她看了沙发上的苏荔一眼，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阿荔，妈妈走了。”

　　如果说父母离婚，像仇人一样为了利益争得面红耳赤，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的话。那么当她被父母像个过期商品一样推来推去的时候，苏荔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等时姿和苏晋都走了，苏荔扶着沙发缘想站起来，却发现因为坐太久，双腿早已经麻掉了，身体立了一秒后又重重的摔回座位。

　　.....

　　“阿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你要知道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爷爷苍老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当下。

　　“舒眉萍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我看清晴那个孩子却是好的，没有她母亲身上凡事都要争要抢的小心机。虽然有点骄纵，但毕竟是你的姐姐，爷爷希望你能好好和清晴相处。”
　　比起苏清晴，苏老爷子自然是更喜爱这个从小就在自家养着的孙女，现在和她说这些，也是想她们姐妹能够和平相处。
　　不求这二人能相亲相爱，但求不勾心斗角，最后弄的家里乌烟瘴气。

　　苏荔早就忘记了当时十七岁的自己听到这些话时是什么样的反应，是难过，是无奈，还是偷偷伤心.....

　　“爷爷，我知道的。”弯唇笑了笑，苏荔客套疏离的回答他，“我会好好和她们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