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画》影九六

5、5

　　二人在回古府的路上，辛淼对蓝颜玉说自己想前去云顶山寻一寻那转神丹。蓝颜玉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并未料想到辛淼会这么做，毕竟古先生这些年教她们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真想去？”
　　辛淼点头，神情有些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我陪你一起。”蓝颜玉遂爽快笑道。
　　辛淼也没有料到蓝颜玉会主动请缨和自己同去，毕竟蓝颜玉的性格像她娘，与世无争，温柔的如同一株睡莲，从不会主动找事。她当即有些感动，由衷道：“谢谢，阿颜。”

　　古天盛可没这么善解人意，听闻此消息后当即气得拍桌，将二人骂了个狗血淋狗，“殷夫人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气得来回转了几个圈，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人家是侯爷夫人！高门显贵！世代荫封！你们呢？你们不过是穷乡僻壤里来的两个野丫头！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要掺和他们家的事，你知道夺嫡有多凶险吗！？人家碾死你们两个跟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就不明白了，”古天盛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胡须抖三抖，他是真的不明白，即使自己年少时也不曾如此，无法感同身受，“怎么就非得去趟这浑水？”
　　蓝颜玉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目光一个劲儿向辛淼瞟。辛淼清楚，她是在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辛淼叹了口气——无奈今日谁也无法说服她
　　只是她不能说的是，此举其实跟殷夫人关系不大，主要是为了自己，不想一辈子活在噬心蛊的阴影下。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遍遍磕头，求古天盛允许她们前去。
　　古天盛拧不过，只能摆手默许——毕竟这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强调道若今后出了什么事，她们两个须立刻收拾东西离去，绝对不可牵连古家。
　　辛淼答应了，虽说她不知道自己就算帮了殷夫人，会发生什么，横竖她猜不会犯什么罪，不过是古先生谨慎过头罢了。

　　.
　　兰陵同十年前的光景一样，未曾有变化，依旧青山绿树环抱，周边村庄稀稀落落的分布，每到夏季少不得阵阵蝉鸣。
　　官道上驶过一辆马车，车体采用上好金丝楠木，没有过多繁杂装饰却能够明显看出主人身份规格不低。车窗微开，绸纱飘摇，里面坐着鬓眉整齐的中年人，文质和蔼却不失贵气。车内配有一名伺候茶水的丫鬟，体态优雅，低头不语。
　　这人正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瞧车外风景，开口声音朗润，“此处应是兰陵地界了吧。”
　　驾车的是一名年轻女子，模样二十岁出头，一身黑色云纹武袍修长高挑，收紧的腰封纤细不过二尺，露出的小臂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马尾高高束起，俨然一副刺客打扮。此刻恭敬答道：“回主公，是到兰陵了，再过十几里有座云顶山，可在山脚下歇息。”

　　马上刚驶入狭窄道路，刺客的神情紧张起来，利索转身行礼道：“主公，有人来了。您先进林子休息片刻。”
　　随声音而来的高头大汉，背后两把斧头一般阔的大刀，乃是云鹤山庄的副庄主段明。云鹤山庄地处京畿，在江湖中威名赫赫，而它在朝中的背后是端王梁幽。
　　“驭——”看清前方车马，段明猛地勒紧缰绳，逼得他跨下的高头大马愣是扬起了前蹄长声嘶鸣。他本是奉端王之命前来找寻转神丹，却不料在此处碰见，“暗桩的人，怎么也来云顶山凑热闹？”
　　刺客的右手手腕上有暗桩的刺青，一看便知来历。可她却皱了眉，“在下已非暗桩人，游历至此，无意惹麻烦。敢问阁下，云顶山有何事发生？”
　　暗桩在江湖亦正亦邪，行踪诡异神秘，段明这种白道出身的颇有些看不上这些刺客，“好笑，既说自己无意，却又旁敲打听，倒叫人难以信服了。”
　　刺客冷笑。她并非有意侧击，只是身为保镖，需要顾及威胁王爷安全的一切人和事，自然得问清楚。
　　段明也担心——暗桩的刺客谁只要钱给够都可以雇佣。他担心此人是恭王派来的，见话不投机，当即抽刀迎面砍来。
　　刺客啧了一声，见对方二话不说动起手来，当即翻身上马，将人引到云顶山上——明和王爷在山脚等着呢。
　　段明只当他是小人做派，畏缩避而不战，净行阴险之差事，却忽见前方马背上身形瘦长的人背后寒光一闪，凭着本能抽刀格挡，竟是一把泛着青寒的三尺长剑！
　　双方内力极高，一时间皆从马背上跃起，空中对峙几秒后各自落下。
　　段明被冲击的气息不稳，这才发觉对方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后背倏然冒出几滴冷汗。刺客却面无表情，唇线紧抿手握着长剑，眼中无尽的冷漠森寒。
　　数招过后，段明到底年长几岁，已经将刺客牢牢压制。
　　他惊讶的是——刺客却丝毫没有惧意，全然不受败势影响，冷静的令人脊背发毛。
　　刺客脑海中没有别的，只想着如何尽快处理此人，拼着性命放手一搏，继而杀之后快。
　　说时迟那时快，刺客旋剑直刺，令段明更加骇然的是她居然不躲，硬生生去接他几十斤重的刀！段明的瞳孔骤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自己千锤百炼的刀竟被那刺客以细微距离躲过！
　　与此同时身下发出一声惊呼——被内力震断的刀斜飞出去，而下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乡野小孩，眼见就要被飞出的断刀抹了脖子。
　　刺客皱起眉头。

　　叮——
　　雕花反复的匕首撞飞了断刀，堪堪擦着小孩的脸飞出去。
　　紧接着传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微响，那是人骨碎裂的声音——刺客的左脚撞上了迎面而来内力灌注的刀！与此同时刺客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咬着牙反手将剑刺出，刹那间割穿了段明的喉咙。

　　.
　　有了出行的阅历和经验，辛淼和蓝颜玉二人此次去兰陵比来时轻而易举。眼下她们站在群山脚下，仰望着高耸的云顶山。
　　“找了快一周了，村人都说没听说过，线索又断了。”蓝颜玉擦着脸颊的汗水道。
　　辛淼暗暗叹了口气，也觉得希望渺茫。忽见林子停着马车，旁边还坐着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身边跪着丫鬟奉茶伺候，转而与她对上了视线，摇着扇子笑意正盛。
　　她便上前问道：“敢问阁下是从山顶下来的吗，顶端可有人烟？”
　　此人是当朝老皇帝最不待见的儿子——明和王爷梁齐，他不同于京中其他几位皇子，常年在外游历，很少出现在皇宫。行走江湖只携带一名随身伺候的婢女，和一名刺客作为保镖。
　　梁齐见两位姑娘皆模样俊俏，相当合眼缘，模棱两可打趣道：“在下也是从别处来，未登过此山，不过顶端确实有人。”
　　他说的有人——指的是自己的保镖和那位副庄主。至于辛淼理解成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她忙催着另一位姑娘快走，心想说不定转神丹就在山顶上面。

　　云顶山顶端气温比山下稍低些，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辛淼二人在山顶徘徊半个钟头，只见白雾逐渐散去，露出一处庙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里头走出个白眉白须的老僧。
　　辛淼自打三年前那桩事过后，对和尚就再没了什么好印象，顿时瑟缩了一下，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怯意。
　　这老僧与书中描写别无二致，长的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冲他们行礼道阿弥托佛，“来者姓甚名谁？”
　　二人报了姓名，并说明来意，老僧不由分说便请她们进寺庙里用茶，蓝颜玉留在厅内，辛淼则被老僧领去了里屋。
　　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人，辛淼浑身上下那股不安之感就更盛，“请问方丈想做什么？”
　　“阿弥托佛，施主不是来找转神丹的吗？”
　　听到朝思暮想的这个词，辛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顾不得心底的怕了，急急问道：“转神丹真的在此处！？”
　　老僧将机关开启，四周缓缓落下屏障，辛淼手无足措的看着这些神奇的奇门之术，心下感叹连连。
　　“此障有隔音之功效，外堂人皆听不见你我所言。老衲敢问施主，是否中了噬心蛊之毒？”
　　辛淼一愣，未料到这老和尚知晓这件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颇有些木讷的点头。
　　“阿弥陀佛，老衲要先行向施主道个歉。”
　　随后老和尚在辛淼眼皮底下竟然从容的跪了下来，惊得辛淼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连忙将人扶起来，老和尚似有千斤顶，她扶不动便只能也跟着跪了下来，“实在不必，您折煞我了。”
　　老僧的眼皮上积年累月叠了几层褶子，压得眼睛只剩一条缝，给人感觉却十分安详，声音娓娓道来：“给施主下毒的人乃是我的同宗师弟，不好好研习佛法，却行差踏错走了旁门左道。老衲为替他赎罪，潜心多年研制出与噬心蛊相匹配的四枚转神丹。蛊虫成熟主要来源于：喜、悲、嗔、痴，四种情绪，施主每毒发一次便服食一颗，可保一生平安。”
　　老和尚拨动机关，地面一块青石板缓缓塌陷，露出一个质朴四方木盒，内装着一枚白瓷小瓶，递给辛淼。
　　辛淼将其打开，里面果然躺着四颗灰色药丸。
　　她心中盘算，没想到举世闻名的转神丹居然有四颗，如此一来她先自己服用一颗，再给殷夫人用一颗，还余出来两颗。
　　辛淼毫不掩饰内心欢悦，喜意已达眼底眉梢，老僧看出她心中所想，问道：“阿弥托佛，施主前来求药难道不为己，却是为他人所求吗？”
　　“是为己，不过全然用不了四颗，只是分出来给别人罢了。”辛淼如实答，她毕竟还没有达到舍己为人的境界。
　　“施主毒发过几次？”
　　“一次，因的是喜。”辛淼其实不是个情绪波动大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被种下噬心蛊三年来都不曾发作。她也摸清了规律，只有巨大的情绪拨动才能触及到这只蛊虫，平常情绪没太有影响。
　　辛淼长这么大，也就只有一画成名时真心实意的喜过一次，蓝姨去世时发自内心的悲过一次，此外还真没什么能激得起她。至于以后‘嗔’‘痴’，更不会出现——什么天大事值得令自己生气，而自己更不会去爱上什么男人。
　　她这辈子只想和阿颜好好的过完后半生，安安稳稳的画画，吃穿不愁，此外别无他求。
　　老僧看着她，却摇了摇头，规劝道：“施主最好还是为自己多做打算，即便施主看破红尘不贪恋情爱，将来也早晚会遭遇亲人离世，届时一定会触及‘悲’。”
　　辛淼心想，自己又没有长辈亲人，唯一同龄的阿颜还不知道谁先离世呢，不过嘴上还是恭敬的答道：“谢谢方丈，在下自会留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画师：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