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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辛淼早晨刚到店里,看到孙时兴和颜悦色的跟人讲着什么。
      对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孩气,长得极显小,左右腮帮各有一团小雀斑,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
      见她来,孙时兴道:“小淼,这是咱们店的小二,叫六子,来打个招呼。”
      辛淼于是有些腼腆的笑道:“六子哥好。”
      六子是个鬼机灵的,十分活络,一看就很适合招揽客人,马上接话道:“老板和小淼请多关照!六子我别的能耐没有,浑身上下就长了一张嘴,三人成虎,咱们一块把鸿燕楼做大做强!”

      听闻他家在荣城乡下,大哥二哥种地务农,他便进城找活干,只有过年才回去。
      平日里油嘴滑舌,干活却非常勤快。
      一条抹布扯两下,利索的搭在肩头。细长胳膊两只手,能一次端五个盘子。只要店里没顾客,就擦桌扫地给自己找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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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时兴不知从哪里,弄来五口大锅,极沉。
      辛淼坐在后厨的小木凳上,弯着腰,拿瓜瓤刷这大锅,正面刷完,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锅翻过来。
      她的后腰前些年被廷杖落下点伤,一直没好。
      说来也怪她自己。本是不该乱动的,非要硬撑着爬起来跑去皇宫,结果最后人没救成,折腾下的罪也只得自己受着。
      这几口锅可把她难为坏了,翻面翻不动,想放在木架子上更难,每回搬完都得坐着喘半天气。
      她正数落当年的自己,六子掀开帘子进来,又将两大摞沾满油污的碗碟放在灶台上。
      鸿燕楼近些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三人每天忙得团团转,整日里都没工夫坐下喝口茶歇上一歇,但孙时兴宽厚,六子又经常时不时讲笑话逗大家开心,活跃气氛,辛淼则负责在旁呵呵的傻笑,做个恬静的听众。虽然累,但心里很快活。
      “小淼,这口锅还没刷完?”六子见她累了便调侃道。
      “可沉呢。” 辛淼擦着额头的汗。
      六子神秘兮兮的凑过来,“我听食客们说,孙老板用这锅自己钻研出一道新菜,与旁的菜都不同,别俱一番风味,整个荣城仅此一家。正好有桌客人,点了这道菜没怎么动就急匆匆走了,我去把盘子端过来,咱俩尝尝鲜,怎么样!?”
      ——净出些鬼点子,还偷吃。
      辛淼笑道:“成!”

      两人并排坐着,凑头用筷子夹一盘菜,六子吃的一脸满足。
      这菜确实好吃,辛淼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汴京,她也没吃过这么香的菜。似乎是用油烹过,可是又丝毫不腻。
      六子感慨道:“咱们这位孙老板可是个有才华的人。他的心思啊,一半放在老婆孩子身上,另一半就全放在这菜里了,整天就琢磨着怎么吃,全荣城就咱们鸿燕楼的生意最红火。”
      他是很崇拜孙时兴的,说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算是跟对人了!跟着孙老板能学到好些手艺,今后我都跟着他干了。”
      辛淼低声地笑。
      六子问她笑什么。
      辛淼避而不答,思绪越发飘地远了,“没什么,我就是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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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
      孙时兴喜滋滋了好些天,说他远在他乡的朋友要来。这日,那位朋友终于风尘仆仆的到店了。
      辛淼洗碗发现碱面用完了,只好擦干手出去,来到大堂跟六子道:“六子,后厨碱面没了,烦劳你去仓库给我扛一麻袋来。”
      六子立马道:“得嘞!”
      辛淼无事可做,便坐到大堂,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着歇气。
      噬心蛊再没怎么发作过,只是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没那么好了,近来入秋降温她便染了风寒,咳了好几天。

      孙时兴正在激烈地跟别人介绍些什么,周围站了好些人,水泄不通,辛淼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拥挤,选的是离人群最远的角落,可众人的声音还是能传到她耳朵里。
      只听孙时兴道:“我这幅画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画师作的,价值连城!你们瞧瞧,这线条,这着色,这构图,这笔法……”
      辛淼咳嗽了几声——‘画’这个字眼被耳朵敏感的捕捉到。
      谁画的,画的如何……思绪就像一只微妙的虫钻进五脏六腑各个角落,她想知道,却又强迫自己不能去想。心里实在有些痒,便心不在焉的伸手去碰茶杯。
      她严冬酷暑地洗了五年碗,两只手上皆生着厚厚的冻疮,经年累月,皮肤都结了痂,紫红掺半,像赖子的脸。
      孙时兴偏在这时注意到了她,唤道:“小淼,快过来看看我新得的这幅画!”
      辛淼只得起身,慢吞吞的,极不情愿的挪了过去,手里还端着粗瓷茶杯。

      眼睛刚攀上那幅画,辛淼的瞳孔迅速紧缩,一口凉茶登时喷了出来,呛咳瞬间憋红了脸。
      “咳咳咳咳!!”
      ——那是她画的。

      ——许多年前,她还不认识古天盛的时候,在铺子里画的。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小商贩让她每天必须出够一定数量的画。她和蓝颜玉每天都起早贪黑的赶工,有一日,她不小心把牡丹花的一片正瓣画成了反瓣。
      牡丹的花瓣繁多且复杂,正反瓣常交织在一起,不留神是极容易画错的。
      蓝颜玉问她怎么办,要不要重新起稿画一幅。可她当时着急交差,便说算了吧,反正小商贩不仔细也看不出来,把这片花瓣的颜色稍微调暗些,糊弄了事。

      ——这幅画现在用卷轴裱着,上面还盖着她的印,那片画错了的花瓣,此刻十分扎眼的呈在她眼前。

      辛淼咳得很剧烈。
      孙时兴见她这样,忙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事没事……”辛淼连忙摆手,“就是前几日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
      “年轻人也得注意身体呀,”孙时兴越发爱唠叨,“是不是这些天太忙了,累着了。这样吧——中午你回去,明日再来,我放你半天假,好好睡一觉养好了再干活。”
      这年头孙时兴这样实在的好老板真的不多。
      辛淼千恩万谢的答应。

      难得放假,辛淼躺在狭窄的阁楼里,望着天花板发呆,多日的疲劳积攒,不一会便睡着了。
      梦里她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变着花的在她脑海里重现,天刚蒙蒙亮时,辛淼醒了。
      她是被胸口针扎一般疼醒的。
      噬心蛊发作了。
      辛淼满头皆是冷汗,夹杂着咳嗽,艰难的翻了个身,郁闷的揉着心口想——还不如不放这半天假,平日忙起来没工夫想这些还好,闲下来反倒更难受。
      阁楼里窝了一堆耗子,整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溜来钻去。
      辛淼无奈的叹了口气,盯着那忙忙碌碌的耗子,自顾自道:“你说我这阁楼,连点饭渣子都找不到,冬冷夏热,有什么好的,怎么就乐意在这安家呢?”
      耗子才不会理会她。
      辛淼又翻了个身,将双手枕在头下,美滋滋的道:“难道是,就为了每日多看一眼我的花容月貌?”
      耗子呲溜一下跑了。
      辛淼:“……”
      愁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二日辛淼整理好心绪,前脚刚踏进店门,顺手撂起搁在桌上的茶水往嘴里送,后脚就看到大堂中央的墙壁上——赫然挂着她那幅残品蝶戏牡丹图!
      登时一口茶又喷了出来。
      咳了半天。
      “小淼,身体好了吧,”孙时兴刚出来跟她打招呼,结果看到她这一幕,话锋一转,“这看来是还没好……”
      “老板……”辛淼换了口气,赶紧把桌子擦了,一边干活一边脑袋嗡嗡的问道,“您怎么把它给挂这了?”
      “挂这好啊!”孙时兴笑意盎然的解释,“这可是汴京最好的画师画的,这幅画即便是拿到汴京去,那也是相当值钱。而且画的是牡丹,代表吉祥富贵,正好适合我这酒楼!这可是本店的招牌!就得挂这,让客官一进来都能看见。”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这画……辛淼盯着牡丹图上的那片反花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看着孙时兴春风满面的样子,小心翼翼开口说出心中想法:“可是老板,我觉得这画它……并不好看啊……”
      孙时兴无可救药的看了她一眼,痛心疾首的想这小女娃压根不懂得欣赏,也懒得跟她辩,只打发道:“你这小孩什么都不懂,别瞎说,去去去,干活去!”

      辛淼在后厨边洗碗边想——不对!
      她当初可是闯了皇宫大内,从皇帝老头手里抢了人跑的,全城抓捕。那老皇帝到嘴的肥肉没吃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定恨死她了。照理说她此时应该声名狼藉,人人闭口不谈才对,怎么可能依然是京城第一画师。
      除非,老皇帝说话不管用了。
      那必然是某位皇子手握大权——恭王还是端王?
      可恭王是把蓝颜玉当美人进献给老皇帝的人,被她闹得讨好不成反惹一身骚,若恭王得势,也不会让她众口称扬。
      难道端王东山再起了?

      孙时兴见辛淼又慌慌张张的出来了,抓着他便问:“老板,您那幅画是如何得来的?”
      “前几日从汴京来的老朋友送的,怎了?”
      辛淼急不可耐,“此人现在何处?”
      孙时兴指了指旁边,“就那。”
      孙老板的朋友周广是京城倒卖字画的小商贩,无意间得了这幅画,便没再接着往下卖,直接留着送给老朋友了。
      “这位画师宣布封笔已有五年了,自打那开始,坊间流传她的画便越来越少,近些年尤其珍贵了。虽说这幅是她早年成名前所作,可得了也着实不容易。”周广喝着茶道。
      辛淼试探着问道:“我曾听闻汴京城有位姓殷的画师,也很厉害,周老板可有她的画?”
      “殷夫人吶,”周广笑道,“小娃,你这消息得是十年前的了吧?这位殷夫人五年前获罪问斩了,她的画,不值钱啦!”
      孙时兴八面玲珑,闻言大笑,“我们小淼不简单呀,还知道这么多呢!”
      “都是从前听家乡老人们讲起的,时过境迁,让您见笑了。”

      辛淼重新回到后厨,坐下来一口锅刷了半天,搓得越来越慢,眼神凝重。
      若端王复宠,一定会为殷侯爷和殷夫人平反,民间对她的传言不会是这样。
      如果既不是恭王,也不是端王——那便是京中出现了第三股势力,且正得势!
      其实无论是梁固还是梁幽,都不是能把被老皇帝糟蹋的破烂江山重整起来的人,这两个人当不成皇帝并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古天盛当初被她几句话扯得跟恭王有了点关系,不知这个新主是个什么脾性,若和梁固似的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古天盛的日子估计不怎么好过。
      想到此辛淼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这些都是她造下的业,也不知道古先生最近怎么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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