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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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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吃,我喝喝喝……
跟门槛外同样人满为患的客栈一层,本来也该是人声鼎沸各行其事的喧喧闹闹的,可此刻偏偏却异样的安静,静到只听得到“唏哩呼噜”的咀嚼倾灌声,而且依据频率速度单一性来判断,此等粗俗之声尽皆出自一人!
呆……这是所有人有致一同的表情,并且已经维持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其实打自那孩子踏进门厅的那一刻起,那一身的炫红长衫与讨喜容貌便已经招惹了大半的注视,然而他真正以压倒性的胜利赢得万众瞩目却是在满桌精致菜肴上齐之后——好一个矜骄少年——好一副惊人吃相!
不能说他是粗鲁的,真的,即使是在他左拥茶壶右抱海碗嘴里还咬着半只鸡腿,甚至于那另半只鸡腿已然毁尸尚未灭迹的塞圆了粉扑扑腮梆的眼下,依然无法将“粗鄙”一类的词汇冠到他的身上——他实在是很可爱:白白净净的肌肤、亮澄澄含英带骄的杏核眼,尤其在不间断的填充内容物的当口,那对黑白分明的明眸里还时不时的闪烁着单纯而稚气的满足感,憨憨嫩嫩的直接且坦率,好似入口的皆是快乐而不仅是食物本身,这样的自然纯然,使得那满桌的珍馐若不极尽奉献本分的侍奉满足那娇人儿就是枉其虚晃一生了似的——真是够了!
“小兄弟,你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满脸虬髯一派凶像的的大汉也禁不住雾柔了目光,豪气干云的分出大半的饭菜出来。
“啊,这里也有,吓!慢点慢点,当心噎着了——”负着书箱的书生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拍拍少年的背。
“我我我,这有今天早上才从山里汲回来的泉水——”打赤脚的郎中忙不迭的挤开书生,双手奉上打开了盖的竹水筒。
“糖葫芦!”
一只毫不客气直指娃娃脸鼻尖的火红色棒状物体火气十足的插进,显然自牙缝挤出来的怒言气势汹汹的隔开分野结束殷勤,再次划破人声降下寂静。
——找茬吗?众人又呆……
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少年气喘难休的横在桌旁,抓着冰糖葫芦的手臂不知是因为伸的太直还是情绪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清清秀秀的面容被淋漓汗水与齐天怒气满满覆盖,一双原本不大的眼儿超出极限的瞪大,死死揪着可爱到不行的娃娃脸不放。
就在众人的屏气期待中,凶巴巴的少年开口了:“主子——呜呜……人家还以为一定是被丢掉了呜……”
哈?众人狂倒,跌碎一地银牙!
“你太慢了。”岚千尽终于吞掉嘴里的填充物,分出一些少的可怜的心思拿眼角瞄他一眼,这才懒洋洋慢悠悠的踏上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行径。
“可是主子你都没有等我!”厉声疾色的指控系出一张哀怨的发酸的弃婴脸。
“啊……你的意思是你主子我恶意遗弃喽?”娇气十足的双手掩颊双目含泪,委屈的好不假情假意。
偷瞄一眼杏核眸中正大光明的戏诮,为奴的只有扁扁嘴,不是很小声的嗫嚅道:“我哪敢啊?”——才不信他!先是挤得快被人踏成薄薄的一片又满条街的翻找那号称“平凡普通又常见”的糖葫芦,之后苟延残喘的直奔回原地却又惨遭遗弃的又不是他岚主子,而是可歌可泣的他小小童生!哼,他身上仅有拿去换了这串后天补足糖份的虚伪果子的少少一文钱,要早知道会被抛弃早拿到赌坊去开枝散叶创造几世同堂了!
轻轻松松自那对火眼金睛中读来一分怨怒,岚千尽很干脆的选择忽视。本来嘛,他又没怎么对不起他,更何况他到底不是没丢掉吗?真是爱计较啊。当下就很没良知的湮灭了他无意识遗忘仆童的事实。
“哼!”一腔郁气就此喷出,童生饿的也不顾他人计较,一径的霸上长凳举筷就餐。
糊里糊涂看完了颠倒黑白的不完整版戏码,众人正晕晕忽忽缠不清楚,不知是谁又爆出一声惊呼:“好耀眼的马车!”
那确实是——很耀眼:两匹纯色青骢的高头大马,身挂的辔头很显目的闪着金光,连缰绳都看得出丝锦亮滑的润色;沉黑乌木的车驾,同色的乌铜车辕,一色缎青的车身,尤其相连的顶盖上还嵌镶着玉质纹花边刻;驾车的车夫虽然较为朴素,但也是气势而讲究的一整套黑衣仆从打扮——这样的一辆马车,里里外外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大剌剌顶着几个金光大字:我很有钱,抢我吧!
这样的马车没有被抢劫实在应该鸣金感谢人们高风亮节的伟大情操啊……又塞进一口白米饭,再佐一口粘糖果子,被酸歪了嘴的同时,漂亮的娃娃脸上不自禁的闪过慨然。呵,就不知道这辆金光闪闪的刺眼的马车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让人遗憾呢?——好期待呵!
就在众人静默无声的千呼万唤中,缎青门帘自里边探出一只纤白素手,长指一撩半掀了开来。那动作虽缓婉,却也没叫人瞧见多少帘里的风光,自青帘掀动到放下,时间恰恰好的遮掩了内容。踩着乌木踏步下车来的,是一名挽着对边双鬟的紫衣少女,随着抽气声率然抬起的,是一张无法用刚或是柔来介定的矛盾容颜:柔和的五官偏衬着刚玉般坚冷而硬气的神色,说不出美也说不出不美——看着仪态姿容虽多少含着傲气,却没有尊贵到让人不敢逼视,可想而知,她的身份即便不是普通侍婢可也不是作主子的。
“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瞧也没多瞧那少女一眼,岚千尽一边耸着鼻子四处闻找,一边怪异的问向正埋首解决民生的仆童跟班。
“有啊……”童生百忙之中抽空应付:“这道四喜丸子糖放久了,有些焦。”他童生虽然为奴,但身在无晏门也是顿顿精良,从未被亏待过。
“……”瞪着那显然不是很满意的无知食客几秒,他没有再坚持,转而瞟上那辆停在门口仍未见多少动静的耀眼马车。
方才车帘掀动的刹那,有一阵如檀木佛香又似药炉熏染的清冷气息随之隐隐悠悠的在空气中流动漫开,那股沁凉伤感的温柔似乎勾动了胸口尘封经久的埋藏,隐约的有些抽紧的酸楚,心跳也若有似无,停滞好久,久的就快要生疼的瞬间却又忽的加急,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不安。
紫衣少女无碍于四方探究的窥视,稳步踏了进来。行至柜台,似暖还寒的柔声敲醒众人坠空的神志:“还有空房么?”
“啊?”掌柜的又呆了呆,然后马上回过神,面露为难:“姑娘,你也瞧见了,镇上忽然来了这么许多人,店里早就客满,找不出空房了啊。”
“那就腾出两间上房出来。”不待人出言委拒,一锭金元宝已压在桌上,镇住了所有人。
“我也要我也要!”一边又有人不甘寂寞的嚷嚷起来。
紫衣少女丢过一瞥,在那明摆着耍赖凑热闹的稚气讨喜面孔稍停一瞬,眼神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又马上收回视线,正欲开口叫醒呆了更久的掌柜,却被一声忽然而至的呼唤止住了动作。
“淮音,就三间吧。”淡而倦雅的和声,温柔的一如熏风微拂,说不出的清润舒倦。
岚千尽却如被春水泼到似的怔了怔,这声音——目光似被无形吸引了般追着那道唤声找了过去,在逐到缎青帘障后静止。一如那冷香,帘后透出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又仿若初春暖日里浸着融水的残冰,那般清越淡离的温柔伤悲,一不捉牢就会消失不见的虚缈。
仔仔细细又冷冷淡淡的打量了一番这笑的稍显笃定的骄矜少年,紫衣少女神情略微复杂的转回身:“三间上房。”
“啊?好……是,是!小二——三间上房,快!客人马上就要歇息!”掌柜忙不迭的招呼滕房去了。
“上房在几楼?”紫衣少女又问。
“在二楼,啊……好了好了,客倌,上房准备好了。”
紫衣少女没急着搭理,朝外面待命的车夫打了个手势,那左边的仆从立即挑开车帘跨了进去,再出来时怀中已多了个脸色白皙的过分的锦衫少年。
那少年被小心而恭谨的横抱着,微垂的脸让人看不大清楚,只能从那袖口微露的细瘦素手与苍白的肤色看出他那形于外的虚弱。少年低眉垂目,似乎圈离于周遭的静默,然而一种有异于一般好奇的被注视感让他下意识的循着感觉牵引抬眼望去,流转的视线在滑过大半个人圈后径直对上一对如将阳光尽敛在了其中的坦率明眸。那张容颜的娇气与那笑容里的炙热让他微微怔忡,而后在感应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兴味时,他笑了,淡淡的,淡淡的,笑了,然后近似满意的在对方痴讶的目送下被抱上了二楼。
是他!
那笑,那气息,无一不牵动心底的深藏,沉积一点点,一丝丝的释开,露出几被蚀埋的封印。有些不大明白却又不是很想阻止的任由那牵动播入春土,含笑静待新芽破土抽长。
“主子您又一见钟情了?真是……”便宜啊。
他回头,是他那酒足饭饱的恶奴。
“主子啊……”童生小心翼翼的瞅着那似喜似忧而有些变形的笑脸,过分老实的坦言直白:“拜托您多积几分阴德,就,就放过人家吧……”
“?”精巧可爱的眉端一挑,威胁意味十足的瞪着苦苦觐言的某仆。他是万年□□吗?说的跟真的一样,他哪有啊,从头到尾他无所不用其极的纠缠不放的,数来数去也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不是吗,更何况到头来人家小六还不是被那丑丫头给抢去了,所以委屈无辜的应该是他岚千尽才对,什么时候却伦他扮起绝世色魔贪婪美色去了?“我是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了,让你这么尽心尽力的阻止我辣手摧花?”愿闻其详!
“呃……”小小仆童顿时面露难色,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
“……”忍耐,忍耐,但是却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那个……”咽口口水,补充水分缓和气氛:“我不是说主子你见色心喜啊,只是那个人,您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漂亮的眉毛顿时拧成毛毛虫,暂时忽略前言,他比较关注他的后语:他又不是妖怪,干吗要用“招惹”这么暧昧的词?“为什么不要?”
童生略微迟疑,但看他一脸“我偏要”的反骨表情,不得不给他解释清楚:“他眉宇间的阴气凝聚不散,而且已经结成一点,应该是久病不愈的缘故,但是依照这样的气色来看……他……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看在人家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做做善事,让人家安安逸逸的去吧。
沉默……胸口有些微的抽紧。他知道童生是不会骗人的,自很多年前偷出他的那一天就知道,但是——他就是不要啊!怎么能这样,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让他觉得可以触得到的人,怎么可以因为他的活不久而放弃,就此错过呢?他不要!不要那个人死掉,不要眼看着他而不接近!他想闻清楚他身上的凉薄气息,他想听他浸着融冰的淡语不放开,他想将他好似春尽般的微笑尽数收藏——他怎么可能不去招惹他!
急,不休的鸣啼持续了不知多久,柔悦的婉转已然换作嘶暗的急噪,悬在窗棂的竹枝藤笼里,覆落了飘飘点点的丝绒片羽,翠色流光的鸟儿竭力的拍击着笼壁,“噗噜噜”的扑打混着绝望的哀鸣,然后一声小过一声的,趋于静止。
一只筋脉暴张的蒲掌勾过鸟笼,漫不经心的施力晃了晃,见到鸟儿似不甘心的虚拍了拍翅膀才意尤未尽的放开,嘶哑的声音被春日的和风吹了更加的破碎,“呵呵,只有将你关起来才听得到这样的声音啊……关的久了,也就学的乖了,到时就算我放你走,你也飞不了了,嘿嘿嘿……”
如暗影掠过,一个全身上下除了黑再见不到其他的影子单膝跪在弄鸟人面前,静默不语。
“有消息了?”
“是,在‘留山客栈’。”
如蛇的眼神紧盯着黑衣人:“确定?”
“是,属下三年前去岛上求消息见到的确实是那二人没错。”
“只来了小喽罗?没有见到玉人岛主?”那人不安的追问。
“……”黑衣人稍作踌躇,那弱不禁风的少年虽然看似受注重,但也只有那样了,三年前到岛上时就是那少年接见的,当日那紫衣少女也随侍在侧,可后来也是少女消失一段时候再回来才最后作的定论——拒绝。由此可见那二人只是表面上应付用的,隐在他们背后的应该还有别人,而且还是主事的岛主才对。“来的人,应该只是管事。”
“管事?”他显然不满,但却抑下没有发作,“既然不是喽罗,那就代表有用。剩下的,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是。”
一如来时,黑影掠过,仅余下一人、一鸟。
“嘿嘿,玉人岛……哼!”阴蛰的眼在明与暗的交界处煜煜折光,闪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笼中的鸟,嘶哑的延出一声哀戚的微鸣。
春风,乍暖还寒。
风淡淡的吹,竹制的窗棂在深山的湿气笼罩下幽幽的散着甜爽的清雅馨香,窗外,几束桃枝殷殷点点的半隐着娇羞,随着风轻轻的摇曳,好似初初怀春的稚龄少女,有着孩子的天真与成人的情痴。
到底还是山里的花儿,烂漫而无忧呵。少年微微笑着,半倚半靠的将手臂支在窗棂,侧伏在上面,目光在漫过繁花树影后方落在了紫衣少女身上,少女正用力的将手中的托盘掷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在生气,他轻轻眯着眼,接过她递来的水,没有喝的将杯握在手中,笑着说:“淮音,别皱着眉,难看。”
“……”淮音不理他,转过身自顾自的打开包袱,拉出衣服一件一件的整理着。
他也不再作声,只完全闭上了眼,枕在手臂上浅寐起来。终究还是累的,这副身体,近年来虽然已经少了很多病痛却依然的孱弱,经不起久途的劳顿——即使他只是坐在那奢华的车中由人服侍而已。
在将手中的白缎衫子反复的折了不知几回后,淮音终于甩手丢开又被拉乱了的衣物,微微涨红的脸蛋比之先前在大厅中的淡冷不知要鲜活多少。再转首瞥了瞥那惬意吹着春日夹寒冷风的不知死活的家伙——这人,身体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似的,总要丢给别人去操心,也活该自己,明知道他的吃定他们,却依然没办法放他一人的去——唉!
闷闷的叹了口气,知他虽体弱却总矛盾又不要命的享受风的吹拂,定是不会愿意她关上窗,大多时候,他总是文弱而又固执的。淮音重新捞起丢在一边的外衫,走近他的身边抖开来覆在那双单薄的肩上,然后自怀中摸出一只不及巴掌大小的玉瓶,倒了一粒通体赤红的药丸出来,拉过他握着水杯的手将药丸塞进他手中,最后选在离他不远的椅上坐了下来。
他醒来,对上她显得懊恼的神情,声音懒懒的逸开来,倦的几乎就要被春风吹散的淡,“气什么呢?”闲散的几乎要失去思考的力气了。他不是个好的主人,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在每每无法弄懂他的人面前,他的恶劣是该要怨的,然而这些人里却不包括了她。她呆在他身边原就没有主仆的界限,要说她是他的女儿……也不为过的吧,因此他也就仗着这样的牵系而愈加的懒散、纵性。人——想要只有自己,依旧是难吧。
淮音淡粉的唇就要撇到天边去了,这人!“你几时才要换掉那个金光闪闪的车子?”一路上打发掉的成堆强盗就不说了,光进了这人满为患的小镇,那种看肥羊的眼神就够她憋气的了,他——已经无聊到要拿金子出来现的低级地步了么?
原来是忽略了女孩儿家的害臊啊……他状似了然的淡笑了笑,这年纪的孩子大都是爱面子的,“行远路,总要坐着舒服,我的身子不好,要多顾虑呢。”
这时候他就成了东施了!就知道这人,若要生病,那准是在有所图的时候!和叔被这招骗了十三年也没清醒过,为了他金贵又孱弱的小公子回回不遗余力的败金散银,五花大绑的将那所谓的神医捆了来,殊不知这两人根本就是那狼狈为奸的私下交涉阴谋,陷害了不计其数的无辜良人。
“公子要记得自己体虚,为何不带一名武侍随从?”自他莫名其妙放下招妻的消息后,就不知用了什么伎俩瞒过了和叔那一关,光明正大的驾着这架显目马车招摇过市的来到这里,而且方才厅里见着的那人——“那个人是岚千尽?”
少年承柔剪瞳微微漾过异色,显是饶富兴味,“应该是了……”虽然为了算计而摸了他的底细,知道他是个孩子气重又长不大的任性之人,却不想真的见到了,却是这样的一副孩童容貌……君涉真呐,刻意漏过这点不说,可是存了什么心念么?
“公子喜欢他么?”淮音讶异的问,难得见到他这般清爽无忧的笑脸呢,这人一肚子的坏水,连笑也扮作装饰,偏上当受骗的人多到不知几何,而他真正的笑意却极少显露,也就……只对她吧。
他淡挑了挑眉,笑而不语。喜欢啊……多笼统的感情呵,也是一种泛滥吧。不否认他直直盯着他不放的那一眼中的认真让他确确实实的讶异了一瞬,然而喜欢……呵,他还不知道这样的感情,他,都放在了哪里呢。
“扣扣”,正在两人各自的冥想中,有人轻扣门扉。
淮音望了少年一眼,见他不阻止,便走上前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方才领他们上来的小二。
“什么事?”淮音恢复了在外面的冷颜面孔,半冷的问。
那小二将手中的放着饭菜的托盘举到身前,笑答:“姑娘,这是咱们刚做好的饭菜,您要尝一尝么?”
习惯性的皱了皱眉,淮音接过托盘打发了小二回到屋里。
“公子,要吃么?”
淡扫一眼四菜一汤的菜色,少年若有所思的轻撇了撇脸,而后微笑道:“淮音,这店的茶水不好,我喝着不舒服,你去街上走走,看看找不找得着些药茶。”
“……”你从头到尾也没沾过一滴茶水不是么!方欲拒绝,却见着他温雅眼底隐含着的淡凛,她颔首,知道他平日虽纵性可在这种视线下要她这么做必是不容反驳的,临去时,仍是不放心的嘱咐着:“公子,马夫就在隔壁,若有事……”没有说完,他做事,不是他们吩咐得了的。
这丫头,不识得江湖险恶也罢了,长到十七岁却还是这么别扭,他失笑出声,在目光移到桌上仍蒸着热气的菜碟的刹那,笑中的倦雅更甚,恍然不似凡人的飘远。
“非花”么?呵,倒是用了心的,不下在食用的饭菜中却是和在菜香里的迷药,药性是在闻香的三个时辰后方发作,使得中药者神智尽失,昏迷不醒又不伤身体,看来他们是不欲伤他的。
来的该算是迟了还是早了呢,是迟了吧,打出了岛便一路招摇,现在才将影子引了出来,实在不该算早的。
将手自敞开的窗探了出去,掌心微微掬起的远置在出格繁艳的复瓣桃花簇枝下面,风浅浅的挽着桃花笑靥,微不可微的颤动,诡而又异的,不见狂风,枝上的花朵却如遭霜凌般的,整朵的飘离了枝头,纷纷落下。
“第一朵花……”淡凝着手中的落花,少年春融似的双眼漫过萧然,而后笑的温柔,温柔的近似心痛的,五指合拢却不施力,再度打开来,那朵落花惊似被冰冻伤了的,花瓣零落碎开,反手倾下,看着残瓣纷纷扬扬的,随了风去,口中轻轻的低语:“落了……”似憾然又似漠然的叹。
再将手翻回,一朵花瓣微漾着阳光而红的近乎透明的落花飘飘摇摇的又坠了枝,“第二朵……”他欲接,却又似想起了那双尽敛了日光的璀璨明眸,那样的生气盎然,那样的坦率无忧……伸出的手顿住,那朵落花在指尖拂过,旋着风的错了下去。这是——要他放手么?
恍惚间,不知何时一抹淡影遮住了阳光,他抬眼,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