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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丝怨*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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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
雷霆般的怒吼声活生生要人命的响彻穹庐,而声音的发源处全然不觉罪过的单手拎着一条晃来晃去快要没气挣扎的人影狠狠的摇着:“你有胆再给我说一遍?!”
救……救命啊……这白纸黑字的,他再怎么念还是那几个字,要知道被半路拦截下来帮的是这样的忙他绝对绝对会早跑个没人影的……怪就怪在这双即便漫溢着浓重杀气却仍旧水气迷?的桃花眼,文弱书生的他哪有力气避得开啊……悔不当初呐!
“兄……兄台,有话好好说,这这贴上写的确实是这句话啊……啊啊……轻……轻点……”被提着领子半吊在空中的风筝书生好困难的吞了口口水,实在不敢再刺激神情闪烁着不安狂怒的大胡子桃花眼。
“亲什么亲!”不屑的坚持瞪视着垂死挣扎的白面书生,他继续吼:“我——叫——你——再——说——一——遍——”
“是是是……”书生哪敢再多嘴,死盯着被一双巨灵神掌抓放在眼前被揉的起了几层毛的火红纸张,额上冷汗顿起,要……不要再照实念……呃……读圣贤书怎能想龌龊事!紧闭上眼睛避开杀人视线,他大声喊出早背在心里的贴中言:“兹玉人岛主娶妻事宜,特定五月十一于妍钗坞选妻,望有愿者多多益善!”
本来以为命已至此的书生熬过半晌也不见有何动静,在克服几经心理挣扎后终于睁开了眼,却发现除了熏风习习,花香恹恹,空旷的林间小道上,竟只有他一个人——啊——做梦么?还……还是……撞到不该撞的……东西了?
“不怕不怕,我有贤书在手,不怕妖邪索魂??对!不怕……”
灰衫书生负着书箱的身影哆哆嗦嗦渐渐消失在了小径尽头……
风呼啸着自耳边贯穿,疾速的失温却降不下烧灼着心脏的隐隐痛怒,掌中紧握的纸张变成颗粒的尘屑,血红在风中消逝??
宫——岁——阑!
他在心中寂漠的沉吼。
为什么你总这样为所欲为从不考虑别人!
我——恨你!
洁白的羽绒跟着遮了光的羽翼拍打声,载着阳光的碎屑,飘飘忽忽的摇落进一张青白如玉的掌间,柔柔痒痒的撒着未语的娇气。
半卧在华丽铺盖上的纤细少年软软的笑了,半敛的眸中缓缓的流动着纵容的温柔,好憔悴又稚嫩的东西呢。
如果没有了羽翼,是不是还能够翱翔纵性呢?
可以的,却已是神了。
因为人没有双翼不会飞所以神会,因为人犯的过错太多所以由神来审判,因为人的贪欲永无止境所以神是无欲的……因为人生有尽所以……神是静止的……
终归呵,神有着人所没有的所有,所以,是神,成为神。
“淮音……”少年轻轻的唤着,声音中沾着未落尽的甘露般甜澈。
少女捉着自白枭脚上摘下的精巧竹筒的手微微颤了颤,顺着问声寻过去,看到那张阳光下略显得苍白的少年笑靥,不禁无声的叹息,“公子不看信么?”
“不急。”少年懒懒的打发,然后若有所思的直盯着被同禁在一辆马车中闪躲不及的少女,却不言语。
“公子想说什么?”少女一时便冷下脸来,太了解他了,总也闲散着文弱的笑脸,骨子里的歪念却再恶劣不过,笑的越好看就越是阴险。
少年笑睇少女的摆脸色,也不打算澄清,他很久没有刻意掩饰外张的本性了,懒的同时也是嚣张,但这些都不必多言,服侍他八年之久的少女明白,他本人更是无谓,他,从来也不是多好的人呢。
“相信这世上是有神的么?”
“呵?”少女微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素来惟我独尊的隐君子何时惦念起谬俗神佛了的?
少年微笑,重复着问话:“淮音相信这世上是有神的么?”
“神?”
“是的,神。”
少女仔细的观察着少年的神情,闲然淡定,幽黯的眼中盛着她无法探究得到的落寞。
落寞?不信的正要再看仔细时,却又找不出那稍瞬即逝的脆弱了,她楞了楞,难以捉摸他。
“无所不能的神?”少女锁眉轻问。
无所不能么?少年恍惚了一下,而后笑着重复:“无所不能。”
“不信!”少女毫不犹豫的否定。
“不?为什么不呢?”他有些讶异却没有表露,完全遗弃神的少女,有着坚定的眼神呵。
少女淡出一边笑意,清亮的嗓音在宽广的厢中回荡:“无法救我的神,如何万能?”
少年唇角的笑弧在少女话音落定的瞬间僵住了温和,裂出幽冷。
神是万能的却惟独冷眼苍生,万能无用,何为神?
而——“残缺的神,有么?”他似问她也似自语的低喃。
“无能的,是人。”少女回答,却在吐出口的刹那有着苦涩的自残。人就是因为太软弱了才会创造出所谓的“神”,然后更加无能的倚仗着这由己身的奢望而成的泥偶,一步一步欺骗着自己,躺在黑暗的深渊梦想着得到救赎,直到最后化作尘土,一丝不剩的空荡。
捏在手中的纸条已经有些汗湿了,少女瞪着纸上潇洒放浪的熟悉草体,堵在胸口的抑郁,涩的就要蚀心的难忍。
沉在自我堆积的少女,全无注意到少年隽秀笑容里融着的倦倦无奈与灼灼坚定。
“淮音,念信吧。”
听到少年恹恹的呼唤声,少女方自旋涡中走出,将情感一瞬间全部冰在了眼中:“悉如所愿。”
少年以拇指轻触掌心的柔软羽绒,绵柔感渐渐安定了心神。悉如所愿……是呵,快了,就快了,一切都尽在计划中,然而只是人不是神的他,真能如愿么?
看着少年倦倦的伏在软榻,吹入帘的春风淡淡的,似欲挽动缠在少年颈间的长发的轻轻拨弄着,半光半影中,似睡的少年近乎透明的飘渺。
少女打开被毯,密实的将那具纤弱的身躯全数裹在了被中,只余下大半张枕靠在她膝上的苍白容颜,她微叹出了声,似乎震动了他。
“淮音,吹首曲子吧,我想睡了呢。”倦倦的少年呢喃自被间悠悠逸出,仿佛欲笑还忍的轻狂。
少女婉丽的娇容微微涨红,死瞪着那颗闲适枕在自己膝上的脑袋。这人,一点好脸色也给不得,总这么好折腾人!
柳已微绿,长长的丝绦伴着悠越响开的笛声,柔柔的纠缠,浮动,绿荫径上,闲然的马车,悠悠的晃走。
岚千尽好记仇,记别人欠下他的仇,且不仅是非常记仇这般肤浅,而该说成是“极度记仇”比较符合他无聊的天性。
或许就是因为生就了一张得天独厚,无辜至极的可爱娃娃脸,所以自他懂事起就很明白如何充分的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了,也之所以一旦有人无视他的扮作可怜而伤害了他的一颗“纯稚童心”,他就会刻骨铭心的记恨并且全心投入致力于报复,且乐此不疲。
如果一个人仅仅因为七岁时被一脚踹下床兼附带的一付穿肠毒药而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不停的追逐并立誓“娶”到仇人,那么这个人的记仇或许就不是自尊心过强那么值得敬佩而是纯粹的无聊了。
至少,在没有选择的跟随了他近七年的扶荆是这么认为的——
岚千尽是一个彻头彻尾,无聊至极的笨蛋!
而这个笨蛋此刻却趁着他手忙脚乱处理事宜的空当给“逃”了。
没错!是逃!
先前四位公子都在的时候就觉得那笨蛋遮遮藏藏见不得人的样子必是有事隐瞒了,现下他这没名的逃逸更使得他的猜测毋庸置疑了:他若不是又背着他干下了什么好事早便跟着眼前这人为非作歹去了。
“二少可知道主子去了哪里?”
恭恭敬敬的暗哑男声隔了雾般模模糊糊的传了过来,却未传入倚靠在亭栏玉柱边上的华贵紫衫男子耳中。
被称为二少的紫衫男子似乎全部注意都放在了勾在他高举的紫袖手臂上,那只闲散拍打着巨大羽翼的雪白夜枭上面,一指丝毫不意被突袭的挑住猛禽带着尖锐利勾的下喙,温柔里掺了刻意的缓缓搔逗着。
如初雪般耀着日光的白枭虽然顺从的承享着抚触,一双只闪烁幽谧夜色的圆眸却狠戾的盯着不远处凝立的黑衣男子,兽类的警觉威胁崭露无疑。
“二少可知道主子去了哪里?”
沉暗的男声再度无起伏的响起,较之前次分毫未变的冷静。
白枭却敏感感触到自那男子身上传来的轻缓杀气,就欲飞袭过来的瞬间却被紫衫男子以锐寒的目光制止,尖啸一声便展翅飞滑开来,须臾间没有了踪迹,仅剩下拍落的羽毛丝绒交混在了漫天柳絮里,点点滴滴的迷离。
“扶荆啊,”君涉真遥望已然无影的晴空,然后漫不经心的转身,眼带诡秘的打量着恭谨静待答音的黑衣男子:“那家伙对你很重要么,怎地就没个人这么关心我呢?”真的想不通呢,那不负责任的娃娃脸就能找个收尽烂摊的跟班,他却要受尽唾弃的独行天下呀。
这扶荆,一瞧便知是与岚千尽截然相反的性子,认真严谨,最容不得胡为乱来,却怎么对那小孩心性的娃娃脸就全无条件的遵从呢?
重要?
扶荆刻着暗蓝应龙图腾的左颊上颜色更加深刻,却仍守礼的回答他:“扶荆立下过誓言。”就是一句该死的誓言才将他置于不得不为那疯子尽心尽力又不得有悔的悲惨境地的!
“誓言啊……”这就是了,只有岚千尽那厚脸皮的家伙才好意思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一句承诺就吃死了老实人。
君涉真浅笑,然后似有所图的又问道:“你对他的忠心到什么地步呢?若是——他死了,你可会为他报仇么?”
沉黯黑瞳中瞬间掠过寒光,冷冷的凝视着笑意拳拳一脸无辜的紫衫贵公子。
状似无意的问出这话的人应不单只问问这么简单,难道——那人的逃逸是有什么阴谋的么?
“主子的命硬。”暂且不论其中是否有诈,但光岚某人的无聊习性就早够他死几百次不止了,而这么无视主子尊贵的回答基本上也算是某种认可的。
但深究怀疑的目光却依旧锁紧那似话中带话的紫衫男子。
“呵,是呀,以他的造化确实是命硬呢,差点害死了最狠的月殊,若不赶紧逃的话怎还会有命好活呢?哎,说起来大师兄逃跑的功夫跟耍赖一样精通呢。”君涉真明知扶荆不信任的疑惑提防,却依然以无谓的语气事不关己的闲闲调侃着那心虚逃逸的娃娃脸。
扶荆在他若有所指的话里和显然在看戏的闲散神情中斟酌,而后试探性的问:“主子为防六少醒来怪罪所以先行出走?”说怪罪真是说的轻松了,以六少难以捉摸的妖异性格看来是决计不会轻饶差点坏事送了他命的主子,而他那惹事第一怕恶第二的主子会畏罪潜逃也不是说不过去,这也就是这男人先前问他会否报仇的缘由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
心中仍带犹疑,但他还是接受理由。行了礼,又冷声道:“二少可知主子现在何处?”
“哎呀,在哪里呢?呵,要是大师兄,只要离月殊越远就越安全了,至于到底去了哪里么……天底下热闹的地方可数不尽了,我还真猜不准呢。”君涉真似答非答的模糊着言词,笑看脸色变得更难看的扶荆。
“多谢二少提点,属下告退!”
看着黑色背影即将要走出花厅了,君涉真又不急不徐的唤住他:“扶荆啊,你那双生的……‘妹妹’,身上的伤可都痊愈了么?”
在听到他刻意加重的“妹妹”二字的刹那,扶荆冷硬的背脊僵直了,然后马上恢复,头也未回的离开了柳絮飘飞满下一园春色的花厅。
“哎,生气了呀,你疼妹妹我也疼啊,生什么气呢……”说话的同时,一点叹息隐隐袭上少有伤感的双眸,妹妹啊……
“大师兄呀,你死也可以瞑目了,扶荆好关心你,就要丢下妹妹去寻你了呢。”
低头,将握在手中自白枭脚上解下的一枝折柳轻轻扬起,细细的端看:“折枝为柳,送人远行。”
柳枝无骨,随风摇……
“扶荆,我送你顺风,一定要找到大师兄呀……阑呵,你——要送谁呢?”
“哗……好多的人啊……”
娇小书童满怀崇敬的望着眼前淹没而至的人潮楞楞的感慨着,即使他以前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但也常识性的知道,以一个偏远到他们挑尽稀少人烟的路避走而至的这个弹丸小镇,会出现这种人潮汹涌,万头攒动的壮观拥挤是绝对不正常的,但是比起这种一般常识之外的小小异象更叫他吃惊的,却是那个仅花了眨眼工夫便混挤在人群中,已然与他拉开三丈远的火红身影——他们可是逆着人流而行的啊……
“主……主子,等等我啊……”他有些慌的喊着那显然仍在往前冲的人影,然而迎面涌来的人潮却将他离那条显目红影推了更远,被迫退走的步子不经意一绊,混乱的视野一时间便被浊杂的呼吸和参差的手脚盖满,呼吸好难受……啊啊,吾命休矣!
“呀呀呀,我说小生生,你笨归笨可是也帮帮忙好不好,差点被闷死还要你主子我来救,啊,有见过无良书童不更事还要劳累可怜主子的吗?”
颈上一松,清亮爽朗的碎碎念仿佛冬阳,驱开乌云绽放晴朗,头顶的混浊黑暗全消了去,顶替着罩下的,是一副遮挡了喧嚣的暖暖形影——
“主子……”童生盈盈含泪的软软抬眼,就要申诉惨遭人群蹂躏的委屈情怀,却被来人先下口为强的硬生生打住。
“小生生啊,这样不行喔。”一根手指慢悠悠的插进秀气和纯稚的两张脸之间,有一下没一下的闲闲晃着:“虽然你无辜又可爱的主子我很不走运的被小人的你逮住,然后又很不走运的进一步被威胁劫持,但是你也不能仗着淫威恶奴欺主喔,不然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然后告诉扶荆说你欺负我!”末了还露出个自以为凶恶的表情,颇为得意的恐吓兼炫耀。
——弄反了吧,童生呆呆的看着自豪扬言遭欺侮的“主”,很想为身为“恶奴”的自己平反:“可是是我……”不走运的撞见主子偷跑才会被顺手一并拎出门的啊……
“没错,就是你!”可爱的娃娃脸理直气壮的创造事实:“我就说,我就说,人家什么都不会才要有人呵护照顾的嘛,你却笨笨的只会拖后腿,啊啊,还是人家扶荆有用呢!”
娇小书童清秀白净的脸顿时黑了一半,他就这么没用吗?受创的自尊心严重难掩不平,使得原本还算正常的自己也被卷入娃娃脸的混乱——“那你去找扶荆啊!”看他一副心虚的表情就知道是带罪潜逃的嫌犯,他好胆敢去招惹尽给他收烂摊的扶荆?!
“你以为我不想吗?”漂亮的娃娃脸顿时泛起可爱的浅浅粉红,气呼呼的怨道:“要不是君涉真那个小人我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么?!啊——他就欺我年少无知,天真可爱,早知道他在嫉妒我的花容月貌赛过他的奸商嘴脸才会不安好心故意设计陷害我!”
这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生强迫自己将耳边的噪音抛至九霄云外,清秀的脸上,神色自委屈到愤怒,最后归于平静的憔悴。
岚千尽不是普通人,这一点虽然早就心知肚明,但他此刻却更深的景仰起扶荆的不俗坚忍。天,多么值得崇佩的耐心和容忍才经得起这般无时无刻不逼人发疯的精神摧残!
快要虚脱的小书童平息下脑中的混乱,施施然抬眼,却发现那本绵绵无绝的噪音源头不知何时竟异常的静了下来,他不由看他看得更加仔细:一张如得了上天眷宠的精致水嫩娃娃脸,颊边因从不垮掉的讨喜甜笑而总深下两只笑旋,一双杏核明眸总焕着煜煜晨光,即使是嗔痴癫狂也显得纯稚明媚。他拥有一张可以任意随性利用的天赐骄容,事实上他也很明白这些,所以顶着这样的容颜,这样的表情,为所欲为,然而就在嬉嬉闹闹的不经意处,那双总充盈着阳光的眸子会无端的四处游荡,其中的粼粼波动也似散了的涟漪,推推澜澜到了无尽远处,找不着边际的绵延,就如此刻——
“主子,你在找什么?”若是一两次还可以归为发呆,然而他却总在静谧的无意间捕捉到那眸底的失落寂然,好奇就这样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嗳?”可爱的圆眸眨了眨,瞬间敛走了其中未尽的迷茫,“我有找什么么?”
“没……”不知怎的,明明是无辜又单纯的凝视,他就是感觉得到隐隐约约的森冷,仿佛是禁忌的封印,只能看着,不许触动。
“呵……”红滟的润唇很自然的抿成弯弯的,颜边绽开的笑靥仿佛盛夏里被烈阳灼出蜜汁的花朵,盈盈引诱着蜂蝶的采撷。
童生咽了口口水,不……是要要杀人灭口吧?环伺四周,空荡荡——呜,早先是被主子拎上了房顶,现下仰不及天俯不着地的,完了啦……
“小生生啊……”
“什……什么?”回避突然贴近的甜腻笑脸,可怜的小书童胆战心惊的颤声问。
娃娃脸不停歇的逼靠,直至小书童退无可退的抵到了屋檐边,才慢条斯理的宣布:“我要吃糖葫芦!”
“……啊?”
“限你半柱香内赶到,逾时不候!”
“半柱香?!”小书童左右张望了下,好高……好……晕……再度吞口口水:“那……要是晚了的话……”
“呵呵……”一张柔柔嫩嫩的娃娃脸上,可爱已有向狰狞发展的趋势,“我会帮你留好草席钱!”
“不要吧……”小书童扁扁嘴,还想拖延,但一条长腿已然蹬至胸前,眼前一张明亮的笑靥散发着恶劣的寒光??
“下去吧!”
“啊——”
满意的聆听享受着尖锐拉长的惨叫声,娃娃脸惬意的笑了。刻意报复么,呵,没错,他就是小心眼又好记仇,怎样?谁叫那小子不长心眼,偏要挖出他最忌讳的深藏呢。
收敛了笑容,一个人漠然的立在屋顶,看着脚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总象是水中倒影般的空幻,即使是他硬挤了进去却依然没有真实感,伸出的手,碰到什么,都会如风蚀般瞬间散掉一地的碎砂,什么也捉不住的空荡。
自十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总会在无意中寻找着,却不知道这么毫无目标,漫无目的的空找究竟在找什么,也不知道最终,能找到些什么。
一切都是不自觉的,仿佛就是有一样东西是他要寻得,也必须寻得的。然而,真的有么,是他想要的执念太深还是真有这么一种呼唤呢?
缥缈,宛如梦中,踏不到真实,所以成为禁忌。
不能去想呵,只要做到他能够做的就好,看得到摸得着的才是真实,摸不着的,一经提起便愈加虚无,还是贴好封印收藏深埋的好。
不要想,不去想,等到开启封印的咒语到来,再想吧……
脚下,漫漫人潮汐汐涨涨,波动起伏中,一抹浓缩了无边深寂的浅灰色背影蓦然落入眼底。
——是他?
可爱的娃娃容颜微微一怔,呵,仍是改不了的下意识啊。
君涉真那小人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的人,这么容易就溜到他的身边了,呵呵……
盯凝着那道落寞颀长背影被人流带着的缓缓移动,他笑了,纯稚中带着莫名的荒凉。
三月天,桃灼其华。
满山满岭的艳丽为清爽微凉的山岚之气缠绕,养的娇媚桃枝也不若城中庭院里娇惯的同胞稀疏纤小,高过头顶很多的糙糙树身亦跟着山野湿露的多了几分英逸,着红繁落的舞摆着身肢,摹的,飘飘洒洒几瓣落红引来几许春风垂怜搔弄,漫漫簌簌的缤纷着娇恬媚色。
似火燃无烬的繁红丛中,疏疏漏漏的露出一款青灰衣角,仿佛将花开花败的寥落寂寞都尽融在了里面似的,无形的忧愁抑郁。
醇浓酒香,缓缓的释开在桃林春岚,灰袖默默一捞,举至唇边昂首倾灌,一时就半湿了襟袖,衣主人却全不介意,将坛中余酒一屏气全数饮尽,而后率然丢开空坛,陶坛砸在了地上,沉厚瓷实的坛身因着劲道脆然摔成碎片,分付散开。他恍若没有听到,拾起另一边干净的衣袖将脸上沾附的汁液粗粗抹去,怔楞的盯着双湿的衣袖,忽而猛的推出掌去,伴着欲醉不休的抑郁,似要倾倒的瞬间却又踉跄翻身闪开,脚下颠倒着步子,醉舞掌袖翻落连连,翩翩花屑在春风与掌风间飞旋纷扬出如醉花雨。
“正是春花天气,为春一醉。醉来却不带花归,消不解看花意。”
灰袖在快要拂落花枝的前瞬忽而刹住,摇摇晃晃的回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醉掌翻出,口中却依然没有停止的朗念着:“试问此花明媚,将花谁比?只应花好似年年……”
灰衣花影,醉中舞。然而收放间的豪落潇洒却全不见一丝的俗气媚态。
未尽的诗句刹止,动作也一瞬间停住,他缓缓收回掌,脚步也不再紊乱,茕立在纷舞花间的灰衣人,笑意漠漠,静静站在花雨下面,看着花瓣徐徐落入襟口、衣褶,待繁红落定,方逸出叹息般的浅吟:“花……不似人憔悴……”
到底要经过怎样的风雨蹉跎才能化为春泥无心沉眠呵。
“啧啧啧,空来赏花却又不带花走,小三你寻花问柳的本事又见精进了呢!”低沉里潜着清亮的男声硬生生打入繁花醉影,大喇喇的宣告聒噪却不见说话的人影出现,仅留下余声环绕花林。
灰衣人浅浅笑了笑,仅以一根几近褪色的明绿锦带松松系在身后的长发漏出几绺来,夹了落下的花瓣拂在颊侧,一张本该俊朗不羁的容颜,在轻撇唇角的微笑下,落拓盖过了寂寥,仿佛灵魂中缺了一角的无状憾然。
他既不恼被打断的岑寂,也不去寻那突兀声音的来源,只笑说:“难得大师兄跟了这么久才憋不住气,大师兄的耐性也见长了。”心知这大师兄向来孩子心性,又被众人娇呵着,所以至今仍是玩性不改,他也不见怪的顺由着他的调侃着。
“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嘴里虽不满的怨念着,岚千尽还是打树上轻跃了下来。
扑簌簌的,随着他粗鲁的动作,如火花屑满了他一头一身,他本就一身的炫红长衫,沾了花屑也不大看的出,全身上下除了净白的脸面,只有腰间的束带是异色的素白,然而遍红中的无染纯白就这么束着不算颀长也不显清瘦的腰身,却更衬得他娇气可爱,本该在弱冠就裁短的发乌溜溜的蓄了好长,披在稍较他人纤薄的肩后,白白净净的娃娃脸边,右耳上空空如也,左耳上却缀了一只与束带同色的锦丝流苏,顺顺柔柔的随风轻曳到唇角,唇红齿白的娃娃嘴儿正大喇喇的扬着笑意。虽然这是张得了天赐的娃娃脸,却并非稚嫩到瞧不出男女的混淆,那脸上时时刻刻彰显着的骄气,使得他即使在众师兄弟中排行最长,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反倒是怎么看怎么像是初及弱冠的骄矜少年,不涉世事的单纯纵性。
“你躲了咱们三年多,要是我突然跳到了你面前,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要跑个没影了!”一边扒拉着掉到鼻间的花瓣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着灰衣人的不良行径。
看着这样一张似乎十几年来都不曾长进过的容颜,司空梵誉忍不住又朗笑出声:“三年不见,大师兄看来又年轻了不少。”
拨掉花瓣的鼻子有些痒,岚千尽又多蹭了几下才哇哇不平:“人家还要三百六十一天才到三十,哪有老到需要用‘年轻’来装饰门面!”
司空梵誉但笑不驳,这个人再怎么长似乎也还是原样,几乎不能想象他“老”的样子。
“大师兄是要去看选妻大会的么?”岚千尽向来爱热闹,应该不会是特意来找他的,不止因为他的身边并没有多少乐趣可供寻找,更因为岚千尽从来只会找他自己感兴趣又最好麻烦多多的“闲事”,如果真要寻他,他只需丢给扶荆去跑腿就好了,何需用到亲自下海?而眼下符合他“索事”要求的,也只有最近闹的江湖百姓都沸沸扬扬的选妻大会了。
“选妻大会?什么选妻大会?”岚千尽乍听到新鲜的八卦消息,顿时来了兴致,全忘记了先找着君涉真遍寻不着的司空梵誉好先报复遗恨的最原始目的。
司空梵誉微微挑了挑俊眉,疑问:“怎么大师兄不知道玉人岛岛主要在妍钗坞选妻的事么?”如若不是为这个,那么没有扶荆在侧的他,怎会出现在如此的荒山野岭?
有些狼狈的躲开小三明显怀疑的视线,他怎么能说他是因为要避难躲开扶荆才好死不死撞上他的,啊啊,他才是排行老大的那一个耶,怎么他们一个个都能骑到他头顶来撒野?!就不说那个恋童癖的小六了,他不甩他也不是这三两天才有的事,了不起他厚脸皮一些去贴他就好了,可是说起那个君涉真就很过分了,明明是他拐骗了天真不解世事的他,竟然还要故意漏风给扶荆,害的他不得不拎着无用仆童连夜跑路背井离乡至此,啊,现下连眼前这个小三居然也明明白白的怀疑给他看!真是太!太!太不懂得尊长爱幼了!
“啊——”右手的空拳敲上平平摊开来的左掌,“哈、哈、呵呵呵呵……”喉咙好干呀,“你说这个喔,人家见到分别三年的小三,一时感怀不矣,怎么还想得起其他的琐事呢?”原来是玉人岛主犯下的勾当啊,难怪穷乡僻壤一下子冒出这么许多人出来。说起来这江湖上最神而且密的传奇人物,除去他自己这个“无颜见人”的无晏门主之外,就是那个“玉人何处寻,碧岛装娥眉”的玉人岛主了,不过他们两人之间也一直是王不见王的陌生中,呵,要说他自己是因为这张毫无威慑作用还灰坏事的脸蛋而被丢在人后,那那玉人岛主又是出于何因避不见人,甚至连真实名号都没有确实听过,人家起码还知道他无晏门主叫岚千尽,却决没有人能说出玉人岛主姓谁名何,不过——去去何妨,总不能因为那人的羞于见人而造成他的遗憾啊。
不想费力去提醒娃娃脸那虚伪到极点的假装,他岚千尽的最爱姓麻名烦,可万伦不到他司空梵誉去让他感怀不矣,“多谢大师兄。”——的伪言。
“呵呵,先不管这些啦,小三,小二找了你三年呢,真奇怪了,是大师兄我运道好吧,一出门就撞见三年难寻的小三呢!”娃娃脸上笑的好不庆幸又无辜,连总转着打歪主意的墨玉双瞳都定定的盯紧了司空梵誉,不欲漏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斜瞥一眼给他,司空梵誉笑的疏离:“我怎么有脸见二师兄呢?”已经三年了么,可是他还没有找到可以回去的理由呵。
“你有什么对不起小二,怎么我都想不起来呢?总不是欠了他银子吧,吓?你好象不穷啊?”有胆子欠那钱鬼的,坟头上的草早枯了几回了吧。
司空梵誉没有答话,看着他绽出来的笑,落寞哀戚。
漂亮的弯弯眉就快扭成一陀,“那你三年来都在干嘛?专事寻花问柳么?”要是的话,那干嘛一张脸苦得快要渗出胆汁似的。
“我在寻花,也在寻人。”
“什么花,什么人让你寻了三年都没有找到?”杏核眼瞪的大大的,里面星光闪烁。
司空梵誉收起灰袖,负手而立,仰起脸空望繁密花间,久久不语。
“你三年都在找桃花?”瞪一眼四周,岚千尽不可思议的叫出声,“桃花年年有你干嘛非要跑遍天下的找?”只有三月才开的耶,要一处处的寻遍桃花盛开地,天,那要费多少年的时光!
“你到底在找什么样的桃花?!”他就快要跳起来了,好好奇,好想知道啊……
“我在找的,是叫‘烬’的桃花,要寻的,是叫‘箴秧’的人。”他的声音涩涩的,象要干涸的枯竭。
岚千尽是真的傻掉了:“拜托,箴秧早在三年前就被烧死在你家了好不好!啊,你现在还在说这个,那那,你是怕小二怪你害死他妹妹才不敢见他的喽?”
他真是直言不讳呵,司空梵誉苦笑,真羡慕他这样凡事任性而为的不负责任,总是毫不顾及的戳破别人最不愿外漏的防范。
“虽然箴秧是你老婆,但你不会至今还念念不忘的痴心难改吧,人都死了三年多了,别告诉我你以前对她的冷淡是你在害羞不好意思!”
“她没死。”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既然死不见尸,那她一定还活着!”
岚千尽傻傻的看着他,难以相信他的执着:“即便她没死,你找到她就会爱她了吗?如果你始终对她只有怜悯而不愿爱她,何必再找到她让她痛苦?”况且那场火烧的连铜镜都融了,人还能剩下些什么?
司空梵誉垂下眼帘,默默的盯着满了一地的落红,澹澹的笑,“如果我不爱她,那我的心为什么一直都在痛着呢?如果找不到她,我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她,也一辈子都要活在无法解开心痛的煎熬里。”
岚千尽漂亮的娃娃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斜扬蹙了死紧的眉,他闷闷的问:“爱不爱,自己不知道的么?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吗?”感情是自己的,难道不能自己来控制么,虽然说不是你爱别人别人就会爱你,但是要不要爱人不是自己来决定的么,就像他喜欢小六,可是小六却偏偏只喜欢丑丫头,他也不会太伤心一样,只要自己愿意下决定了去爱,不是就可以了么?
灰色的身影缓缓的,淡出了漫山遍野的燃红桃焰,纷纷摇摇的落花绯雨泪湿了晴空,孤独埋在花间的娃娃容颜,异常的苍白,轻压着跳动的胸口,抽刺的痛楚陌生的紧了胸臆,看着灼华妖艳的翩飞繁落桃靥,常常笑弯的唇角淡淡的撇下,抿紧。
耳边,回荡着咒言般的轻叹——“你还不识情滋味呵。”
“真的不识吗?”他自语的喃问着,小三的胸口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痛呢,是不识的痛,还是识了,知了,会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