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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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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柳城位于古月国北方边陲,跨过一条河线,对岸就是北陆国。
北陆国偏远,虽地域辽广,但大多土壤贫瘠,并不适合农耕。越往北走,情况更甚,成了寸草不生的荒漠。北陆有大半的面积,都处于戈壁荒漠。其余的土地,牧草长得好,便可放牛养羊,驯养骏马。草原上奔跑的马匹,个个骁腾,横行万里。
柳城如砧板上一块肥美鲜肉。历史上两国纷争不歇,各自疆域在时间的流逝中,如拉锯一般,此消彼长。上一次战乱止于三十年前,战后协议规定,两国互不干涉领域,可相互贸易往来,通婚联谊。
现任北陆国王——呼延蒙克,心疼子民在马背上风吹日晒,驱赶牛羊的生活。一河之隔的柳城,每一寸肥沃的土壤都让他分外眼红。还有柳城以外,地平线上广袤无垠的古月土地,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踏足更多!
野心一经萌芽,就不受控制肆意生长。悄然间,呼延蒙克打起了小算盘,扩充军队,囤积物资,暗自做着准备,等待所谓合适的时机。
导火线起于一伙逃窜经过柳城的流匪。夜半三更,几个匪徒潜入一户人家,盗窃钱财和食物,在厨房中弄出的声响太大,惊醒了主人家。几匪徒见东窗事发,当即起了杀心,那家人全被残忍杀害。巡夜的更夫经过,正见三四个黑衣人从墙头翻走,凶案现场浓重的血腥味无处掩藏,更夫立马敢去衙门报官。当夜,官府派兵把柳城搜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那伙凶徒。想是亡命天涯久了,除却心肠狠毒,就只剩一身逃命的本事。
好巧不巧,那家是在柳城安居多年的北陆人,男主人还跟北陆王妃的娘家有远亲关系。凶手逃窜还未抓捕归案,消息在柳城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又传到北陆国。死者尸身整理好后,装在棺椁运向北陆,同有数量不菲的金银细软送去死者家中。死者家属收到遗体,几经辗转找到王城脚下,一双老夫老妪在宫门前哭天抢地,儿子一家被残忍杀害,死去的亡灵都不得安息,跪求北陆大王要主持公道。
呼延蒙克本就在议事殿里等待各部落的首领,好商讨当下情况,内侍告知宫门前的景况,心里的毛毛火当下烧旺了几分。王妃听闻了这事赶去大殿寻王上,路过时专门绕道走到城墙之上,远远看到两老人哭得几近晕厥,王妃心慈,眼睛当即红了一圈。
到了殿前,呼延蒙克看到王妃眼里含泪,又是心疼又是恼恨,北陆子民在古月平白失去性命,凶手还逍遥法外,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他内心窜着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一举进兵柳城,逮住杀人凶手千刀万剐。
北陆王派人前去安抚两位老人,承诺定会给予他们公道,为无辜枉死的北陆子民报仇雪恨。
各部落首领聚到了议事殿,一轮接一轮地商议,人人捶胸顿足,各抒己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古月国必须交出凶手,留给北陆制裁,不交就休怪北陆不顾和平协定,自讨公道。
王座上的呼延蒙克,看殿下群臣愤慨激昂,脑海里也如经历场暴风雪一般,心里那口气儿就是顺不过来。
正好这时候,古月国的使者来觐,绑来行凶歹徒。呼延蒙克心知古月国送来的这几人,可能并为实际上的歹徒,说不定是从大牢里随意找来的死囚,送来北陆国滥竽充数。可是为了平息民愤,呼延蒙克只得下令将歹人斩首示众。命案之事一激,不仅勾起馋涎柳城土地的渴望劲儿,又让他心里敲钟开始思虑后果,倘若生出战事,如今北陆军队的储备能否胜任?倒是准备有许久了,兵马,装备,粮草,都按照他的要求补给得充足,将士的训练一日也不曾落下。思虑再三,那股子痒麻混着气恼,占据了呼延蒙克全部的理智,心中酝酿着攻占柳城的念头是愈演愈烈。
使者第二次回国复命后,古月皇帝感觉到北陆的态度有异样,呼延蒙克怕是想搞小动作,于是送去慰问文试探一番。
果不其然,北陆王沉不住气,炸了。
第三次送来的文书,内容大抵是,血案已了,希望此事不要影响两国友谊,应当继续和睦相处之类。字字句句,听在北陆的王权贵臣耳中,就像大哥谆谆叮嘱小弟,千万不要动了歪心思,字里行间流露出古月掌握了全局的意味。
呼延蒙克脸色阴沉得吓人,殿里一众首领捶胸顿足,皆要控制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怒气。
那古月国竟是自恃优等,这般贬损北陆!
于是商议进行到最终章,一锤定音:不日攻入柳城,让古月皇帝擦亮眼,看清楚北陆国人的血性!
呼延蒙克早年就遣有间谍,伪装成百姓扎根于柳城,定期反馈城中情况。决定已下,呼延蒙克下令,命北陆探子们收集柳城内的驻军动向。而后派遣军队在河对岸的一座山后安营扎寨,每日严苛训练,时刻关注柳城一举一动。
一天天,北陆王对未来的战争很有信心,粮草充足,战马剽悍,自家武士更是能骑会射,个顶个身强体壮,满脑子都是对打一场漂亮仗的肯定。
古月皇帝猜到北陆如此动作,心想呼延蒙克真是不老实,这凶手送去了,警示也给到了,竟还要舞枪弄棍,上赶着想打仗,历史上的教训,好像都,白吃了。
皇帝也想锉死北陆王无处安放的狂妄锐气,派遣玄武营的铁骑前往柳城驻扎营地,焊成一堵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北陆军队如若敢来,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再也不敢爬起来才对。
柳城里久居的北陆人听闻风声,趁着战事未起,一早拖家带口纷纷返回北陆,但有很多都被截在半道,根本离不开,只好关门闭户地过日子。
一时间,柳城内草木皆兵,气氛紧张,无论白天黑夜,街上都有巡逻的黑甲铁骑,城门的戒备更是森严。
柳城人民在紧张的氛围里表现出强大的默契。大家都行动起来,凡是与北陆沾边的物件,销毁的销毁,丢弃的丢弃,家中一样不留。原先大小的牛羊肉汤馆都换了招牌,只做古月风味的食品。百姓纷纷同北陆划清界限,积极捍卫着国家尊严。
但是,总还有一些暗处的交易,违背着国家面前无利益的准则。
江家是柳城的一大富商,自祖上以来就做着皮草买卖,主要是营卖产自北陆的毛皮,因而同北陆国的生意往来非常密切。彼时江家主人为江淮安,早前听到北陆的动静后,便立即停了向北陆收购皮草的商队,关掉柳城里大大小小的皮草铺子,表面上跟大家伙保持着高度一致的行动风格。殊不知,江淮安除继承江家传统生意,私下里接触到一种香脂,是北陆人专用来给牲畜催情配种的,他发现这香脂用在人身上,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江淮安得了香脂配方,开拓起江家的副业。一时间,柳城的大小妓院娼馆,流兴起一种“欢宜香”,只需指甲抠一点,化在水中,便满屋盈香,男客闻了便意识恍然,飘飘欲仙,是招揽客人的秘宝。江淮安一举垄断整个柳城的香脂营卖,所有烟花地都得从江家拿货。没人在意香脂的本来用途,一场场醉生梦死中,只有最原始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人人沉沦在缥缈的迷梦中,失去礼数和理性的桎梏,早与牲畜没有界限。
柳城的莺燕之风盛行,更有人不远万里奔赴柳城,体验极尽淫靡。连官府也若置身事外,金钱美色私相授受,柳城的官扯在其中早也不清不白。
江家明里暗里生意不断,在柳城做得是一片红火。便是当下停了皮草生意,靠着暗里营香,江家的收入也只增不减。
彼时,苏煜然刚过十七,意气风发。入玄武营不久,就战功显赫,年纪轻轻升为葵字暗影队的队长。先前葵字队正执行诛杀流匪的任务,未曾想几个歹贼逃去柳城,还犯下命案,牵扯到了北陆。这下命令变了,诛杀变成活捉,且必须要尽快抓捕。没多久,苏煜然在荒郊的一座破庙截住逃亡的匪徒,五花大绑的匪徒们被押去了北陆国。然后,北陆国动了打仗的念头,葵字队遂听命镇守于柳城。苏煜然就觉得北陆想打仗,这想法还是那么天真。纵观古月国的历史,就没有打过败仗。以玄武营的力量和技术,对付北陆国的军队,实在是拥有压倒性的优势。玄武营的存在,就是对古月人民最高的保护。
苏煜然知道,柳城明面上见着的是民风纯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睦邻友好的景象。但每当天光暗下来,灯红酒绿的夜晚拉开序幕,才得以看见这边城的另一面。
夜晚在城墙,俯瞰万家灯火,苏煜燃的心里总生出莫名的烦闷。柳城的夜,总是通宵达旦的酒色喧天,永无停歇的热闹非凡,他早有耳闻。白日里老实巴交的人,可能在夜里,于花间柳巷寻一处,做那流连风月的腌臜客,沉溺不得自己。更不提声色场的常客,他们一头扎进勾栏院舍,就让这柳城的灯火燃得红透了天。
虽然少年初长成,但苏煜然对那些混浊场所只有说不出的厌恶,无论楼里的女眷们如何地环肥燕瘦,靡颜腻理,他都潜意识里排斥抗拒,从不踏足其中。十几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总有凌云壮志万丈豪情,所以他拒绝一切可能的干扰因素,心中只留一念想。他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横刀立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青史留名。
苏煜然对事业处以绝对认真负责的态度,最见不得享受高位厚禄却滥竽充数的官员。
可那柳城的县官恰是一个混子,沉迷声色罔顾正事,正被苏煜然抓了个现行。
驻扎柳城的当天,苏煜然安置好影队,前往县衙去查看县民记录,筛查潜在可疑人口。到了门口却被衙役拦住,说是县官正抱恙休养,所有案件一律不审,请苏煜然返回。
苏煜然听罢,不禁讪笑,当下柳城人人自危,地方官员却关门闭府,休起病假,这架子当真不小!苏煜然不走,他倒真想看看,这官老爷是怎么病得下不来床,握笔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一把推开门口阻拦的衙役,径直衙门后宅走,便有几个小厮蜂拥而上,举着刀围住了他,不让他靠近宅院。
玄武营影队的队长都有一枚通令牌,持此令便可在各州郡县通行无阻,还可命地方官员协助执行任务。苏煜然亮出了腰间佩的通令,道“现在可还有人拦!”那几个小厮见令牌上赫然明显的玄武纹,面面相觑,拿着刀的手微微有些抖。后院里的房间也没动静,没有任何回应,更听不见一声咳嗽或喘息声。
苏煜然凌冽的眼神,扫在对面几人身上,他扭动下脖子,双手抱拳在胸前,把指节捏得咔咔直响。其中有一人突然松手,刀咣当落在地上,碰撞出声,然后直接跪下,头不停往地面磕。
“大人饶命啊,小的也实在没办法了。老爷他,老爷他不在衙门里啊!”随即其余三人也都丢了刀,跪在地上磕头齐声讨饶。
苏煜然没心思同这几人动手,只问,“那你们老爷,是有病,还是没病?”
“没病没病,都好些天没来衙门了,案子积压不少。小的们去他私下的庭院寻过,都给撵回来,只好对外称他病了,没法审案子。”
苏煜然听得眉毛一抽,北陆兵马都扎堆排到家门口了!一县之官竟然不管不顾柳城的安危,欺下瞒上跑去躲清闲?当下心头骤燃烧起一把怒火。
地上几个小厮磕头如捣蒜,苏煜然揪起其中一人,狠狠剜去一眼,厉声问道:“他私下的庭院在哪?”
那小厮不敢直视苏煜然的眼神,战兢兢缩起脖子,颤声回复,“在东郊方向,骑马半时辰就到了”。
苏煜然便拎着人出了县府,让那小厮带路,前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