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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城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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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只见一座气派的宅子。那宅子落地两亩有余,傍着青山而建,佳木葱茏,青松拂檐,环绕盎然绿意。门前两座雕刻精细的石狮,一块笔走龙蛇的烫金匾额,看起来十足气派。进了门去,阶下圆润卵石铺成甬路,围墙上藤萝绿蔓,有细碎白花缀点其间。院里一方水景,青石为栏,环抱池沿,假山叠障,还有锦鲤在水里嬉游。宅子的氛围,别外诗情画意。
苏煜然越往前走,眼里景致就更生出新花样儿,不带半分重复。这个院子对于七品知县而言,确是精致得过了头。王彦修这县官实在当得,妙啊,一边领朝廷俸禄,另一边灯下黑,铁定没少收钱。苏煜然不禁讪笑。
小厮领着苏煜然穿过庭院,来到了后宅房间,指着最中间的一间说道,“大人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给您通报。”
苏煜然止住他,径直走向那房间,立在房门外,隐约能听到闷的喘息声,夹杂些许旖旎声响,苏煜然皱起眉头,心里生出烦杂,压制不住。
“砰!”
苏煜然一脚踹开门,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似要把人活活笼住。苏煜然乍闻,心中便警铃大作,快步后退五步以外,这怪异的气味单就闻一点,就让人浑身不畅快,生出躁意,难道王彦修大白天的...
踢门的一声巨响,房间里女人惊吓得发出尖叫,听声还不止一个。里面的男人吼道:“哪个狗日的敢坏你爷爷好事!”,随着就骂骂咧咧。
“老爷!老爷!是玄武营的苏大人来了,您好生出来吧!”小厮在门外着急地大喊,苏煜然瞪了他一眼,他忽地停住想奔进房间的脚步,顿在原地不敢作声了。
房间里瞬间哑然,然后是男人叫唤女人帮忙穿衣服,着急慌忙的一阵响动,中途奔跑出来,好像是脚踢倒凳子,男人痛嚎了一声。
苏煜然早听闻柳城的夜晚风流,可他实在想不到,柳城的县官竟在白日里眷恋声色,不睦政务。等到王彦修衣衫还是不整,瘸着右脚出现在门口,苏煜然见他那一脸情潮未退,心头有说不出的恶心和愤然。房间里怪异的浓香,应该就是坊间盛行的欢宜香,连王彦修都受这脂香荧惑,这城里的香风得是有多浓烈!那可是给畜生用的啊,人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还个个流连忘返!苏煜然暗自握紧拳,他真的好想狠狠揍王彦修一顿,打得他头脑清醒点。
王彦修一边整理外袍的系带,一边瘸着走到苏煜然面前,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笑样,抬手虚作了作揖,“下官不知苏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说罢,还不忘狠狠瞪一眼要挪到自己身后的小厮,小厮苦着张脸,只无奈地低头不说话。
苏煜然看王彦修靠近了些,身上还带着厌人的香味,皱着眉后退几步,与王彦修拉开距离。“王大人好生闲情逸致,白日里巫山云雨,想来必是身体无恙了。”
王彦修见苏煜然后退,脸上挂的笑立马尴尬几分,头上发冠都还歪斜着,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丑陋。
“下官身体初愈,今日懒床的丑态,实在让大人见笑了。”王彦修还是恢复了谄笑,语气十足的油腔滑调。
苏煜然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虚伪、恶心得不行。
“既然病好了,烦请王大人移步县衙,协助玄武营处理政务,事关柳城安危,耽搁不得。”抬袖一挥,扫开散来的一阵香气,转过身就朝外走。
王彦修刚挥舞拳头,冲苏煜然的背影作张牙舞爪状,苏煜然突然停步,回头剜王彦修一眼,冷着脸说“你自己洗干净了再来!” 王彦修见那凶狠的眼神,委实泄气,只好躬身回道“实在抱歉,还请苏大人先去回府衙静候稍许,下官整理好就来。”
苏煜然扭头走了,步履飞快,现下只感觉宅子里处处沾染污浊,白瞎院里精致的布景,连着周围的山水美景都被糟蹋。苏煜然出门后,踏上马背就扬长而去,这地方让他再多呆一秒钟都不行,驾!
王彦修匆忙洗刷一番就赶去了县衙,应苏煜然要求,把人口录簿还有纪事纲要等,尽数整理来齐齐摆在书案上,供苏煜然查阅。苏煜然翻卷宗,王彦修也在旁边看簿子,有时向苏煜然讲解,多数时候答不上来,苏煜然索性就不再问了。
这一天,王彦修就没在座位上待久过,一会儿要饮茶,一会儿去出恭,一会儿又累了,趴在桌子打盹儿。天还未黑,王彦修就传上晚膳,邀苏煜然就餐。苏煜然对一桌子的八珍玉食无甚兴趣,匆忙扒拉几口,填了肚子就继续去翻卷宗。剩王彦修慢悠悠吃了过半时辰,才返回卷宗库,接着百无聊赖地翻书。
待苏煜然翻阅完所有卷宗,戌时已过,他伸展了下腰身,转头见一旁的王彦修,只差一床被子就可入眠。苏煜然对王彦修没有一点好感,白眼忍不住直翻。苏煜然朝他桌上掷去毛笔,几点墨溅到王彦修右脸。
王彦修被笔掷醒,立马直起身子大呼,“大人怎么了!”,一脸惊诧看向苏煜然。
苏煜然斜睨他一眼,合上册子,“我看完了。”
王彦修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可算看完...大人今天劳累了”他想伸个懒腰,手举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而往脸上胡乱摸几把,墨渍糊了满脸。那黑猫样儿,滑稽得不行,可王彦修不明所以。
苏煜然忍住嘲笑的想法,抬手挡住嘴角,轻咳了下,说道,“北陆军队在古月边境蠢蠢欲动,当下的柳城,也不知潜藏有多少北陆暗探,所有人须务必提高警惕,协助玄武营守城。今日筛查出的人户,需要再考察实际情况,也麻烦王大人调派人手执行下去,将结果汇总于我。”说罢,将整理好的名单递给王彦修。
王彦修在一旁点头称是,双手接过纸张,当即吩咐人去执行,接着增派夜间巡逻人员,配合玄武营工作。
然后看见苏煜然起身了,王彦修脸上更是精神几分,也赶忙站起来,迎上苏煜然面前,“夜已深了,苏大人若不介意,不妨留宿府上?”
苏煜然想起白天闻到的香气,头皮就一阵发麻,心想我介意的很,赶忙摆手说道,“不了,我还有事,谢大人好意。”
王彦修听后不再邀人留下,打算送苏煜然出府。刚起身,苏煜然已经走到他面前,停住脚步。
苏煜然想起今天翻到了一本册子,其中一页记载的内容,“柳城江家,作皮草之营,亦以香为业”,想到满城流兴的欢宜香,心中便有所猜想。他向王彦修问道,“对了,上午去您的私宅,房里熏的香可还不错?”
“还行,朋友送的,说是有安神效用。”王彦修觉得有些诧异,不知苏煜然问这作何,胡乱回复想搪塞过去。
“大人,欢宜香可不作安神用,您那位朋友,可是姓江?”苏煜然追问,满脸严肃,气氛瞬间紧张。
王彦修心里咚咚直跳,本来看向苏煜然的眼神也躲闪。上任这些年,柳城里大小商行,明里暗里的贿赂行径,自己可没少收,不然也不会在城郊有那么一座大宅子。其中就数江家业大,江淮安更是隔三差五宴请自己举杯推盏间,促成了江家一单又一单生意。最近柳城不安宁,生意不好做,自己同“旧友们”早断了一些联系。再者,府上的账目都是处理过的,调对得天衣无缝。私下收的钱也都记在暗帐,锁在密室只有自己能看,别人根本碰不到。莫非苏煜然查到什么别的线索,要拿来对付自己?可再一想,当下北陆的事才是最为紧要,苏煜然犯不上分出心思,来查县衙的账吧。
想罢,王彦修额头上冒出冷汗,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普通朋友罢了,苏大人无需放在心上,这都是小事。”
苏煜然看到王彦修脸上的表情,有如打翻了调料碟,一直在变。肯定面前这蠢货必定同江家私交极好,暗自哼一声,没给王彦修正眼。
“纵欲伤身,您还是自有分寸的好!”,说罢,狠狠甩开袍子,留一个潇洒背影,朝门外走去。
苏煜然没有直接回玄武营,在街上一个人走。这个时辰的主城区,沿路还点着灯,街边照的很亮堂。大部分商铺都已经打烊,只有各个青楼还灯火酒绿。苏煜然路过时,听见内里仍是笙歌不停,仿佛城外的北陆军对柳城人的夜生活没有影响,该放纵还是在放纵。听起来刺耳,苏煜然加快了脚步。
大半夜的,却碰到一群醉得七荤八素的人,路都走不稳,互相搀扶着霸占了整条道,喧闹腾腾。
苏煜然走在他们后面,鄙夷的白眼,止不住扫过前面一个一个人。这得是喝多少酒,周遭的空气都成熏人的酒味,直冲天灵盖的恶心!苏煜然皱紧眉头,屏住呼吸,想越过他们走。
其中偏右方一人,衣着华贵,步子蹒跚发软,左右两人将他搀着走。一群人的奉承话都似乎是围着他转,此起彼伏,他醉得不知还有几分清醒,每听一句就哈哈地笑,摆摆手回复说“哪有”“不敢当”之类。
苏煜然刚走至靠近那群人的右边,清晰听到几个醉汉在叫“江老板”,步子稍顿,忍不住侧头去看,那个江老板,五官倒还周正可看,唇周蓄了一圈胡须,可脸上涨红,眼睛迷蒙,半睁不闭,一副醉汉模样。莫非这么巧,这人是那暗里卖香脂的江淮安?
这醉态看起来,让苏煜然觉得不太舒服。
那群人本就走着扭扭歪歪的步子,这下队伍最右边的人一倾,就撞到了苏煜然身上。那人搀扶着“江老板”,手一脱力,因而“江老板”跟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地上,幸好还有左边的人扶住。
刚那扑面而来的混浊酒味,刺得苏煜然头皮猛地发麻,他握紧拳头,狠狠瞪向那中年人。撞人者把“江老板”搀上,仰起头冲苏煜然大咧咧喊道“走路不长眼睛啊你,敢挡江老板的路...”,却见苏煜然一身劲练的黑色戎装,瞪他的眼神有如刀剜,又逐渐降低音量,最后噤声。
江老板睁开眼,看向苏煜然,眼里混混浊浊的。他抬起左手摆几下,冲苏煜然笑,“不打紧,不打紧”,身子却都站不直。
苏煜然收回眼神,忍住不去翻白眼,准备向前走,摆脱周围熏染的酒味儿。那江老板突然挣开右边人的搀扶,朝向前面,一把抓住苏煜然左手小臂,苏煜然手臂上的肌肉骤然收紧,右手伸向腰间配带的短刀。
苏煜然有些后悔今天没带长刀。不过这几个醉汉,看起来个个脑满肠肥,不堪一击,想来容易对付,苏煜然紧紧握住刀柄,转头看那罪祸“手”。
江老板还是笑呵呵的样子,左手在胸前衣襟掏着。苏煜然的右手已经把刀拔出一寸的距离,瞪着对方,眼神里逐渐带起杀气。
“这位公子,我,我今天高兴!喝多了...我儿要满月啦,他娘备了长命锁...嗝~你看,我准备的玉佩,如何?”江老板掏出了一枚玉,打着酒嗝,右手松开苏煜然的手臂。
周围的人如起哄一样,扬着音调说“江老板高兴!我们也高兴!啊 哈哈哈哈~”
苏煜然微怔,一下子有点懵。对面一脸醉红的江老板,眼里好似有了几分清明,印着路边的灯火,有些发亮。苏煜然又低下目光,看向那人左手,一枚玉观音静静躺在手心。玉佩通体翠碧,温润莹泽,刻的观音像慈眉善目,配上鲜红的绳结,看起来非常精致。苏煜然又看向江老板,合上刀,收回了右手。
“玉不错,送孩子很好。”苏煜然舒展开眉头,对江老板说道。
“我也觉着好”,江老板呵呵笑个不停,用右手细细摩挲玉佩,然后又收回胸前,小心地抚了抚衣襟。
眼前的江老板,醉醺醺带着憨气,随便拉着人就展示满月礼,看起来着实不太聪明的样子。面前一干人等酒气熏人,苏煜然心里突然有些烦杂,选择继续朝前走去。
身后又传来江老板的声音,“小公子,五天后城西江家,我儿的满月酒,一定来吃一杯喜酒啊——”尾音长长的拖了一地。
苏煜然心咯噔一下,这人真是江淮安!
可这跟自己心里所构想的江淮安——精明刻薄的黑心商人,实在是大相径庭啊!今夜见的江淮安,抛除做着荼毒人心的买卖,却是一个爱子情深的好父亲形象。
苏煜然不打算搭理身后人的邀约,抬手抚了下额头,向前走去。一群人的喧闹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身后。
哎,这都什么情况啊!
苏煜然想罢,加快脚步,拐进灯光之外漆黑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