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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 ...

  •   阮青杨和程梅是在两年前离得婚,那年程谙高三。
      没有所谓的“为了不影响孩子前程选择隐瞒或者忍到高考结束之后才离婚”这类空泛做法。
      一切发生的突然又在情理之中。

      恰好那天他们又再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恰好他们和往常一样将离婚搬上了明面,又恰好程谙一如反常地没再沉默。

      程谙收拾完书包准备去上早自习,临出门前说出了隐忍很久的话,“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就离婚吧。不用为了我忍着。”
      说完又觉得有些讽刺,索性一鼓作气把想说的全说了,“何况你们这也不算忍,所以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于是像得到了许可一般,阮青杨当天就和程梅把离婚手续办好了。
      后面的事程谙倒是记不太清了,包括怎么在那几天考完一摸的,怎么搬离了生活十几年的家,以及怎么找借口将这些糟心事搪塞过去......
      反倒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清晰地像幅画。比如刚搬去桉子巷看到得叠落有致的马头墙,房间里一拉闸就呲啦乱闪的灯泡,以及傍晚夹杂着闲言碎语的巷路口。

      桉子巷有外公留下的房子,和原来装修精湛的三室一厅不同,这里是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着徽派建筑传统的青瓦白墙,给予人时间很慢的错觉。
      然而又并非如此,高三的复习如火如荼,各种模考、联考压得程谙没法去欣赏眼前展开的山水画卷。

      这个地方离学校隔了相当长一段距离,好像建筑风格越是强烈的地方越是远离闹市区。还没等这边一切收拾好,程谙就搬去了宿舍。
      再回来,已经是四月维夏了。
      在他搬回桉子巷一直到高考结束这期间,阮青杨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不过每个月月初划到卡里的钱倒是固定。
      其实也还好,程谙没有太多感受。只是那天填完志愿回来,快经过巷路口时听到有关母亲离婚的闲言碎语,心脏还是猛然地坠了一下。

      -
      回到寝室时烧烤还有些余温,寝室长留了一些放在陈漾桌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几听啤酒挨座分发。

      “程哥,你不再吃点?买挺多的,我和周晟两个人也吃不完。”张佳君刚啃完一串鸡翅膀又看了眼摊在锡纸上剩下的烧烤,直愣地打了个饱嗝。
      程谙正在用笔撬开拉环,心不在焉地回答,“不了,我在外面吃饱了。”继而猛灌了一口啤酒,果然,常温的都没什么劲。

      整个晚上他都提不起来任何力气,软瘫瘫地趴在桌上。脑袋一阵一阵地疼,好像里面盛满了涌动的浪花,触碰着神经刺得人猝不及防。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张佳君都看出程谙今天的反常,探了探他的额头对比温度。

      “没事。就有些累了。”程谙想投过去个笑容,但实在提不起力气,连语气都沉闷着像是在发火。
      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善意,程谙强忍着难受站起来,“真的没事,你们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昨天晚上没睡好而已。”

      “那就好,”张佳君意味深长地拍拍程谙的胳膊,“程哥有什么事记得和我们说昂,别憋在心里。”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和问候让程谙不适,连点头默认都变得小心翼翼。
      其实也没什么憋在心里的郁结。无非是不想提的那个分崩离析的家,以及不能提的......性取向。

      正好这个时候陈漾从图书馆回来了,看着程谙正在揉太阳穴,脸上一片泛着红,整个人显得病怏怏的。
      “你发烧了?”
      “没,刚刚喝了酒,加上昨晚没睡好。”程谙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紧,然后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等他回来时,发现桌上多了一瓶蜂蜜,看样子是刚买回来的。

      程谙抿了下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忍住了。

      -
      这周四开始了为期八天的国庆假期。众所周知,假期前一天的课是最难熬的。
      看到其他专业的同学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应数3班全体同学苦不堪言、也没什么心思听课了。
      这其中就包括程谙,他正在浏览群消息,想找个合适的兼职打发假期。
      他刷新了页面,圆形箭头转了几圈后,期待的小红点向下平移了一行,停留在备注名为程梅的联系人上。
      “小谙,妈妈今天正好去治城出差,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出差?原来不是特地来看自己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程谙又觉得自己矫情。他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老师上课讲得什么他全然不知,茫然地等待放学。

      放学后程梅带他来了一家江浙馆子,位置偏僻但好在意境到位。
      程梅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衫,别出心裁地在领口那里系了条丝巾,可惜丝巾的花纹太浮夸了,跟整体搭配格格不入。
      她的背依旧挺得很直,照理说这个年纪应该放松了对自身的管理,但程梅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不允许自己活得恣意、随性,更不允许自己拥有一个提醒她韶华不再的体态。

      他们这一桌位于内厅靠窗,另一旁被屏风很巧妙的隔开了,形成了一个朦胧的空间。
      许是母子俩太久没见面的缘故,连对话都显得生疏刻意。说来道去无外乎几个问题:
      “上课跟得上进度么?”、“钱够用么?”、“和同学相处如何?”......
      程谙一一回答。

      临近国庆店里人手不够,服务员个个忙得飞起,恨不能当场关门谢客,还餐厅一片宁静。
      见菜迟迟没出,程梅起身准备去催一下。
      “妈,再等会儿看看,现在是用餐高峰,出菜慢难免的。”程谙端起茶壶给程梅续上水。

      正好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准备上菜,可能是太着急的缘故,一下子没拿稳整盘蟹粉豆腐全洒在程谙身上。
      顿时一片狼藉。

      端菜的小姑娘吓坏了,慌乱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劲地道歉。
      “没事没事,这只是个意外。洗手间在哪里?”
      小姑娘指了个方向。看样子应该还没缓过来,连手都在微微打颤。

      “谢谢。”程谙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程梅,“妈,别担心,小事情不打紧的。”
      他刻意把“小”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强调事实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他深知母亲脾性,怕自己不在她会说出一些让人难堪的话。
      见程梅没作声,程谙开始向洗手间走去。

      等他回来时,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程谙把外套整体洗了一下,浸过水的衣服颜色变得更深,湿漉漉地搭在椅子上。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的手臂白皙且修长。只不过左胳膊那里有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道疤痕说来话长。
      那个时候阮青杨和程梅还没有彻底决裂,两个人都好面子在外怎么着都会装出相敬如宾的样子。
      而程谙那时只不过是个不足六岁的孩子,看不透大人之间的惺惺作态,天真地以为他们对彼此还是有感情的。

      那次是众多争吵中最为平常的一次,无非是两个人各抒己见谁也不肯让步。吵架中的双方都是不理智的,一丁点小事都会勾起许多不愉快的往事,于是战火愈演愈烈。
      阮青杨是真的气过头了,他一向注重涵养无论吵得多凶都绝不动手。可这回却直接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程梅面前一摔。
      一瞬间玻璃渣四溅,换来了顷刻间的安静。
      “都各自冷静下吧。”阮青杨转身回了房间,用力地带上了门。
      程梅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人注意到小程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人想起来清理那一地的玻璃渣。
      只有还不满六岁、勉勉强强与扫帚齐平的程谙,吃力地将碎片扫到簸箕里面。
      阮青杨摔杯子时其实里面盛了半杯水,随着四分五裂的杯子一并洒在瓷砖铺成的地面上。
      程谙滑倒时胳膊压在了玻璃碎片上,碎片扎得口子很深,留下了这道经久不褪的痕迹。

      说起来都是自己的失责,程梅心想。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明显,程谙垂下了胳膊,用桌布不动声息地挡住了疤痕。

      “小谙,你还记得这条丝巾么?”程梅指了指领口笑着说,“是你送给我的母亲节礼物。那时候你还在上小学,用压岁钱买得。这么多年妈妈一直不舍得戴。”
      “没有什么不舍得的,样式都过时了。”
      听到这话程梅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但很快又稳住了,“这是份心意,不一样的。”
      停顿了一下又开始上下打量程谙,像是在欣赏一件弥足珍贵的艺术品,喃喃地念叨,“我们小谙从小就招人喜欢,长得帅念书又好,还是家中长孙,阮家唯一的男孩子……”
      “妈,”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涌上来了,程谙打断了对话,“别说了,这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我说得是事实啊!”
      “可这种事实对其他人来说无足轻重。只不过是性别不同而已,不会高人一等的。我真的不明白,传宗接代在你们眼里就那么重要么?”

      程梅沉默了许久,不敢置信程谙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这相对无言的尴尬氛围中,她胡乱着找了个话题,想回避程谙的质问,却把对话引入了更糟糕的地步。
      “小谙,你知道你爸爸他再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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