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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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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儿的食堂饭菜已经没有什么热气了,连阿姨都失去了斗志,没精打采地擦拭着台面。程谙找了个卖面的窗口,寻思着能吃上口热乎的。
现在是周日晚上七点半,离和母亲通话还有十分钟。
好像自从上大学后,这种温情时刻被磨成了每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通话双方也只是在维持着假象,一个其乐融融的假象。
很多时候都是程谙费力地在找话题,比如问问家里亲戚最近的情况,但自从上次被回怼,“你管好自己就行,别人家的闲事插什么手。”于是程谙后来和母亲的通话更短了。
既没有母亲的嘘寒问暖,也没有孩子的分享生活。
程谙突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好像缺的那口气一直往脑袋深处顶。他胡乱地打开手机,想随便看点文章压下这种感觉。
微博推送了一条走失儿童与父母相认的新闻。这时程谙总算平缓了情绪,慰藉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他打算和央秧分享下自己今天的经历。
还没等程谙编辑好信息,程梅的电话拨过来了。他们母子向来不习惯任何促进感情升温的方式,即便是视频通话。这样只会让彼此相对无言,可见的间隙越放越大。
程谙连忙找出耳机,应付着母亲的例常询问。然后切出通话界面和央秧发消息。
“今天遇到一个小朋友和家里走失了。我陪着他一直等到了他哥哥来认领。”
央秧的消息回得很快,“活雷锋。”
此时还没结束通话,思绪被拉回到母亲问得那句“最近你爸联系你没?”
程谙莫名地涌上了很多情绪,联没联系又怎样呢,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么,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
这种用有或没有来回答的问题,都不需要费心思地去编谎言。
他无奈地阖上了眼,想暂时逃避一下,“没有,妈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挂断声响后他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睁开眼,那种陷于黑暗、不断下坠的无力感覆拥着他,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央秧发来的消息。
“哥哥帅不帅,你们交换微信没?惨兮兮,我在追求陈漾的路上碰了壁,正打算换个目标。”
其实是帅的。虽然对樊觉撞了自己这件事颇有陈词,但即便有大打折扣的印象分影响,仍不可否认樊觉很好看。
“帅,我把微信推给你。”碗里的面已经坨了,程谙拿去残收处倒掉。他出食堂门时拨开帘子停顿了一会儿,示意后面女生先走。
刚入秋的时候还是会有夏天的影子,唯独晚上被凉飕飕的风穿过,才能意识到原来已经是秋天了。程谙舒了一口气,点开了和央秧的对话框。
“开玩笑的,追人就要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精神。既然是帅哥又这么有缘,程程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啊啊啊啊啊啊!”
懒得解释了,程谙回了个猪头的表情,接着朝十单元宿舍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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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乏善可陈,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生活,衬着时间过得飞快。许是被压得久了,寝室长提出周末找个地方聚餐。
“可以带家属吗?”张佳君憋足了一年的喜欢终于向小学妹表白了,现在到哪都想和小学妹腻在一起。
“可以可以,我们不介意吃狗粮。”程谙说完做出个划饭的动作,惹得一屋子哄笑。程谙回头看了一眼陈漾,见他没什么反应,提醒道,“正好快到央秧生日了,我们提前帮她庆祝下怎么样?”
许央秧和程谙结识多年,经常和程谙一起参加宿舍活动,大家早已默认她为504宿舍的编外成员。
寝室长最先表态,“好,那我也带上家属,周末找个包厢我们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为了活跃氛围程谙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张佳君吹起训练用的口哨应和。趁着大家疯劲儿没过程谙又注意了一下陈漾的反应,依旧是淡淡地没什么喜怒。琢磨不透。
聚餐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寝室长去和宿管阿姨请教了一家老字号火锅店,据说已经是治城地标性质的店了。于是大家一拍即合,当即订了个能容纳七个人的包间。
到了这天,两位脱单人士早早地去宿舍楼下接女朋友了,陈漾去图书馆还没回,宿舍只剩下程谙一个人。
火锅店离学校不远,程谙打算走过去,他给央秧发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去。走到门禁那儿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折回宿舍带了包纸巾。
央秧回复道她现在正在图书馆,过一会儿假装和陈漾偶遇然后一起去火锅店。
程谙发过去一个加油的表情,是一只握紧拳头、势在必得的兔子。他盯着表情恍惚地想,原来很多东西不是靠天道酬勤就能得到的。
可感情这种事,当事人以外都不好干预。
火锅店在老城区那里,要经过一条逼仄喧嚣的小巷子才能到。樊觉的电话就是在程谙经过那里时打来的。
周遭乱哄哄一片,程谙捂住话筒让声音集中,“你好。”
“你好,我是小宁的哥哥,上周日见过面的。很抱歉打扰到你,是这样,刚才家政阿姨打电话说小宁哭闹着要找哥哥,但我准备去外地考试得明天才能赶回来,能麻烦你去陪下小宁吗?”说完樊觉怕不够有信服力,又解释了一句,“小宁对你很有好感。”
“好,那我现在赶过去,定位发给我。”程谙立即转身往回走,打算绕到主干道上方便打车。
“你在哪儿,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不用,太耽误时间了,我打车过去能快点儿。”
“好。”顿了几秒,樊觉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程谙赶到时,阿姨正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抱着小宁,试图把他哄睡着。小孩子哭得声音不大,像小猫儿似得但耐力惊人,一边哭一边嘟囔着要见哥哥。
“宁宁,还记得我吗?”程谙晃了晃一下眼前的小手,很温暖地展开了微笑。
樊译宁小朋友顿时不哭了,用着湿润润的大眼睛盯着程谙,怯懦懦地说,“小谙哥哥。”
这时眼角的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落下,顺着脸颊一路滑到嘴巴里,樊译宁小朋友抿了下嘴唇,咸的。
“好厉害啊,”程谙从壶里倒了杯温水,“那奖励宁宁喝下这杯带魔法的水。”
小孩子好哄,一听到魔法就伸着双手表示要喝,程谙怕他拿不稳。一直托着杯底。看样子是真的渴了,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
阿姨悄声地向程谙比了个大拇指。
程谙从阿姨手上接过宁宁,仿佛他有安眠功效似的,一进他怀里,樊译宁小朋友上下眼皮磕巴了几下就睡着了。程谙随便找了个房间,横抱着小宁把他放到了床上。
这个房间布置得整洁,墙壁刷成了米白色,家具统一是原木色系,阳台不大但还是精心种了几盆绿植。床头柜上的照片是之前樊觉递给程谙看的合照,只不过没加兔子贴纸。
程谙没来由地觉得好笑,心想这个人可真是个弟控。
想到樊觉,程谙觉得自己应该知会一声。于是发消息告诉他小宁已经睡着了,今晚自己准备留下来陪着小宁直到明天他回来。
消息发出后左上角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末了、最终回了两个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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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的托福考试治城没有设考点,报名时樊觉不得已选了外省。
临近考试的前一周,樊觉忙得心力交瘁,又要花时间看书,又要去家政那边重新请位阿姨。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临出发前一天。
他怕新来的阿姨小宁不适应,加上明后两天还不能陪在小宁身边,自己放不下心。可考试也是花心血准备的,不能说弃考就弃考了。
做了很大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还是去参加考试,临走前再三地和阿姨嘱咐要照顾好小宁,又和小宁保证,哥哥考完后一定会很快地赶回来。
接到阿姨的电话时樊觉还在高铁站候车,即便周围乱糟糟吵成一片,小宁的哭声还是能透着听筒清晰地传来。
樊觉不确定小宁的哭闹是不是暂时的,心里乱得不行。
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不下,准备给小张师傅发微信麻烦他过来接一趟。
樊觉看着微信界面,在置顶的“花朵班家长交流群”下面,注意到了程谙的微信。
自打那天见面之后,小宁问过好几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小谙哥哥。不止是小宁,其实自己对程谙也很有好感,以及没来由的信任。
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询问程谙能否帮忙,对方没带犹豫地同意了。
收到程谙报备消息时樊觉正在排队检票,一切不安此时都已消失殆尽。他本来想真诚地表达下感谢,可怎么也编辑不好内容,仿佛自己的文字表述能力在此刻匮乏到了极致。无奈之下只好简单地回了句谢谢。
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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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做好晚饭后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小儿子骑车摔断了胳膊,让她马上去医院。程谙表示自己一个人能照顾好宁宁,遂让阿姨回去了。
餐桌上是简单的几道小炒,却比食堂的卖相要好太多。程谙中午匆匆赶过来时没顾上吃午饭,这会儿看着饭菜更觉得饿了。
他正准备去叫宁宁吃饭,谁知樊译宁小朋友已经光着脚从房间出来了。
“这是安了晚饭雷达么?”程谙觉得有趣极了,他将宁宁抱到了座位上,又去拧了条湿毛巾给宁宁擦手。
其实他并没有多少照顾小孩子的经验,虽然家里亲戚多小孩子也多,但程梅很少与他们来往,连带着程谙对亲戚们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照顾小孩子这还是头一遭,他事无巨细地把一切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需要我喂你吗?”
宁宁摇摇头,摆摆手中的训练筷,“我会自己吃饭。”
“真优秀!”程谙由衷地夸赞道。
入睡前小朋友要听故事,指名要听小刺猬的故事。鉴于程谙对于童话故事这方面的储备欠缺,没辙儿只好现编。他想了一会儿,用童话故事的万能开头作为导入。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有只小刺猬,因为它一出生身上的刺都是彩色的,所以啊,它的妈妈特别骄傲,到处和别的动物炫耀。”
“彩色的刺猬?”
“对啊,彩色的。其实小刺猬觉得这没什么特别的,他反而很讨厌彩色的刺,因为刺猬妈妈爱表现,所以对小刺猬特别严格。小刺猬就想,‘要是我的刺不是彩色的,那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学习,就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去采果子、躲猫猫了。’”
“原来小刺猬也喜欢躲猫猫啊?”
“对啊,可小刺猬改变不了它的刺,它必须听妈妈的话很努力地学习。后来小刺猬长大了,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生活。到了那里它发现没有小动物会好奇它有彩色的刺。”
“那小刺猬会难过吗?”
“不会啊,它反而很开心。因为它可以不用带着压力去生活了。在这里小刺猬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比如会做西餐的大象奶奶,喜欢织毛衣的猫咪先生以及爱哭鼻子的袋鼠宝宝。”
程谙说完看了眼宁宁,这个小家伙还在眨巴着眼睛等他继续讲。
“但是,小刺猬一直有个秘密,它不敢说,因为它怕妈妈知道后会接受不了。”
“什么秘密?”小宁好奇地问道。
程谙示意小宁凑近点,然后俯在他耳边,悄悄地说:“这个秘密就是小刺猬呀它喜欢兔子。很久以来,大家都认为刺猬只能喜欢刺猬,怎么可以喜欢兔子呢?”
“那太可惜了,兔子多可爱啊。”小宁叹气。
“是很可惜,所以小刺猬只能藏着这个秘密。”程谙给小宁掖了掖被角,“好了,故事讲完了,睡觉吧。”
樊译宁小朋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朝着程谙这边蹭了蹭,拽着他的衣角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