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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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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潘府的新小姐病了,据说病得挺重,受寒发热,高烧数日不退,把府里的老太太和王夫人等人急坏了。画筝等人挨了好大一顿训斥,小姐玩性重在冰面上逗留,居然没人多劝一句,就任由她玩到半夜三更,冻成了这样!
十一月初一深夜开始下起的雪,连绵了十天也没有完全停止过,老太太放心不下宝贝孙女,每天顶风冒雪到橘楼过来探视,见潘琳的病竟然毫无起色的样子,不由得真的慌了起来。
王夫人也慌了,原本计划好了的,冬至那一天皇族亲贵们要进宫参加祭天仪式,这也将成为潘琳正式出现在皇上面前的契机,今年冬至在十一月二十二,还有十来天,可姑娘病成这样,到时候怎么出门?王夫人想来想去,拉着老太太商量:“这两天我这心里老是打鼓,孩子病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有个什么缘故?是不是孩子的亲娘舍不得孩子……要不去好好地做场法事吧!”
老太太连连摇头:“孩子的亲娘也只有盼着孩子好的,哪儿会下这种黑手。就是病厉害了,没有别的。至于冬至,实在不行只好改日子,横竖后头进宫机会多,冬至不行就春节,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琳儿的病治好,不要怕麻烦不要怕花银子,找最好的大夫来,你多费点儿心,琳儿喊你一声母亲,将来必不会让你白吃了这份辛苦。”
潘琳这回真的病得很严重,潘淑被严格禁止到橘楼来打扰姑姑休息,也是怕让她也染上病气。画筝看着躺在床上瘦得有点脱了形的小姐,自责地哭了好几场。大夫请了好几位,药吃了好几缸,过了好几天还是烧。大夫们的神情纷纷凝重,这么久的高烧万一烧坏了脑子就麻烦了,唯今之计,恐怕只有用西洋医生说的海外方儿试上一试,先想办法把小姐的烧退下来才行。
这个海外方儿,说起来简单直白粗暴,就是泡凉水,擦烈酒,不治本,先治标。老太太和王夫人听见大夫的提议,脑袋都发懵,有这样治病的吗?别再把小姐治出个好歹来。最终还是潘褒发话,先按着海上方儿治,暂时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橘楼二楼,潘琳的卧房里,一只平时洗澡用的木桶中倒了半桶水,另有两只铲满白雪的盆放在桶边。画筝和丫环们侍候着潘琳脱得只剩下内衣,再抬头抬脚地放在木桶里,扭脸看看守在一边的老太太,咬牙把盆端起来,满满两盆雪全倒了进去。
凉水一激,昏睡的潘琳立刻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就向水里滑倒。后头有小丫环扶住小姐的肩背,凑得近了,听见小姐喃喃的呓语:“母后……母后……”
老太太也听见了,当即反应过来,王夫人猜测的方向是对的,猜的人却不对,敢情琳儿的病是因为阿珂的缘故。既是阿珂转世投生,琳儿成了人家的替身,却没做一件阿珂应该做的事。阿珂是在挂念母后,在埋怨潘琳没有替她尽孝呢!
潘琳现在这副模样绝出不了门,让别的人代她去祭奠太后又不够诚心,老太太一边着急一边自责,太后可是自家的女儿啊,怎么就没想到让潘琳给她去磕个头呢。连亡逝了十五年的阿珂都没忘了母亲,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抹着眼泪左思右想,老太太决定亲自去一趟隐龙山皇陵,到女儿灵前去好好哭一场。
谁劝也拦不住,老太太执意要出门,孝子贤孙们无奈之下只好精心侍候着随行。若是寻常走亲戚,出行仪仗上不用太讲究,不过这回是去皇陵祭拜,老太太身上有一品夫人的诰命,当然就必须摆开全副排场,前呼后拥地出门去。架势一摆开,惊动的人就不会少,消息很快传到了安亲王府。
主管人情往来迎送的管家要准备送到潘府的仪程,来向王爷请示,是不是要比惯例稍抬一抬档,毕竟是潘府老夫人要出行祭拜,毕竟要去拜太后娘娘。
元杰有些意外,老太太多年不曾迈出过府门一步了,大雪的天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隐龙山?管家回禀,据说是潘府小姐病重,药石无医好象眼瞅就不中用了,老太太才匆匆赶去隐龙山,想求太后娘娘保佑。管家在腹诽,太后娘娘虽尊贵,但哪有为了瞧病去祭拜她老人家的道理,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找个佛寺或道观,大大地花一笔银子做场法事,才会管用吗?
元杰手里的笔停住,突然忘了自己下一个要写什么字,他皱眉抬起头来看着管家:“哪位小姐病重?”
管家拱手:“是被接回府里时候不多的那位小姐,潘褒大人的掌珠。”
刻意忽视潘府那边儿的任何消息,不过才几天而已,怎么能眼瞅着就不中用了?元杰‘霍’地站起来,随手扔下沾饱了墨的笔。管家不明就里:“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元杰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就按你说的安排仪程吧。本王要进宫,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嫡亲的兄弟俩,当年一起在母后身边长大,一起上过战场,一起死里逃生,一起拯救国祚,再一起励精图治,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治理国家上,元恺与元杰两人的感情极为深厚,彼此之间毫无罅隙。元杰平时进宫无须通传,禁宫之内赏骑马,不过这条恩典他一次也没用过,到了该下马的地方便改为步行。
雪一阵儿大一阵小,安亲王个子高步子大,走得很急,拿伞给他老人家挡雪的小太监小跑着也撵不上。元杰象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越是有风雪吹在身上脸上越觉得痛快,疾行良久,他站定脚步,折了一个方向没有向御书房继续走去,而是向着皇宫的西边迈开了步伐。
卫国的皇宫是前朝建国时修建的,至今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建宫时借着地形,把京城遽川中一面湖泊圈了起来,这就是现在皇宫中的内湖——西海。
西海面积广阔景致旖旎,湖心有岛,以廊桥与岸相连,那一年,就是在湖心岛上,被叛军逼入绝境的阿珂与另外两名姐妹,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自那之后元杰就很不愿意再见到这面景致依旧旖旎的湖泊,平静的湖水里不知道掩藏着多少绝望。他站在湖边,风雪积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了西海已经结冰的湖面上。天地岑寂,雪落无声。他有很多话想对阿珂说,想对潘琳……想对小四说。以前并不觉得寂寞是一件坏事,更不觉得把所有心事藏在心里有什么不妥,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只需要别人的服从。
灵魂沉睡在西湖深处的阿珂,应该能懂他这个弟弟的心思。阿珂向来都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元杰咬着牙,喉间酸涩难当。
有脚步声踩在新落的雪上,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元杰被惊醒,转头看过去,元恺一身便服,手里撑把伞,一边走近来,一边对着弟弟笑:“今儿好大的兴致,来西海赏雪吗?”
元杰拱手行礼:“风雪大,皇兄怎么也来了。”
“朕在御书房等了好半天不见你安亲王的大驾,不免就想要过来瞧瞧,是什么绊住了安亲王爷的步子,把朕这个皇上也扔到脚后跟儿去了。”
元杰笑:“皇兄说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过来看看。”
兄弟俩相差一岁多,相貌有几分相似,个头也一模一样,这么些年生死相随,彼此十分了解。年轻的卫皇抬手掸了掸弟弟肩头的雪:“有什么事儿直说,咱们弟兄,还藏藏掖掖?”
“皇兄……”
元恺好奇地打量弟弟:“真的有事儿?”
元杰沉默着,点了点。
元恺更加好奇,带着笑说道:“别叫朕猜着……难道是跟女人有关的事儿?”
元杰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元恺朗声大笑,在弟弟肩上连拍好几下,元杰脸上有些赧然,错开眼看向西海上仍在飘落的雪:“皇兄,臣弟……瞧上一个人……”
“谁?哪家的姑娘能让你瞧上?”
“潘家的。”
元恺顿时了悟,笑声更爽朗:“所以你就犯了愁,跑到这儿来想糊涂心思了是吗?你觉得潘褒想把女儿塞给我,你再动了心就是事君不忠?二弟啊二弟,叫哥哥说你什么好!”
“皇兄!”
“潘褒此人,心有凌云志,胸无点墨才,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只会把女人往后宫送这一招,看在母后的份上朕才没有动他,他若是以为再凭着一个姓潘的女人就能继续保住荣华富贵,那就打错了算盘。”
“皇兄,这个女人……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元杰望向西湖中央的湖心岛,隔着雪,似隔一层白纱:“她与阿珂相貌酷似。”
“酷似?”元恺不由得皱了皱眉,“有多酷似?”
“宛若重生。”
都是极聪明的人,元恺很快想透了其中的关节,脸上有怒意隐现:“潘褒这厮,其心可诛。这女人的来历可曾弄明白?”
“潘氏外宅中一直追查到十五年前,确有此女出生时的人证物证,皇兄将戢翼山庄赐给潘褒后,此女随母迁居彼处,直到被接回京城,来历算是清白。”
元恺想了想:“既是清白,你又瞧上了,抬举一下也未为不可。堂堂的安亲王,为情所困,跑到西海边儿来迎风嗟叹,朕都替你心酸。庶出的小姐,侧妃足矣,你看如何?”
元杰的脸马上红了:“皇兄,这……”
元恺摇头微笑,把心里关于潘褒的不快暂且放开,盯着弟弟的大红脸,饶有趣味:“侧妃还不足吗?抬举成正妃恐怕委屈了你。”
元杰困在心头良久的一道难题被皇兄一语解开,喜出望外还要忍住,拱起手来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但凭皇兄作主。”
潘府老太太要去隐龙山,潘褒夫妇及潘攸夫妇必然要随侍身边,府中一应事务就丢给了还在兼顾济灾济贫事项的潘颀身上。谁成想老太太前脚刚出门,当天晚上圣旨就颁进了潘府,皇上连一句招呼都没打,就赐婚给安亲王元杰与潘府千金潘琳。
京城上下眼镜跌落一地,都以为潘家打定了皇上的主意,一眨眼婚事落到了安亲王家,这其中的缘由耐人寻味。潘家的姑娘怎么给人的感觉是一只皮球,被皇上一脚踢到了安亲王脚底下,这份兄弟之情,感人肺腑。
家中兄长不在,潘颀听完圣旨完全不知所措,颓然无奈只得谢恩,送走颁旨的天使后立刻派人出去送信儿,天色已晚城门刚关,信使灰溜溜地又打道回府。
安亲王毫不跟潘家见外,前脚天使颁完旨刚回宫,后脚他就带着一队侍卫堂而皇之地来到潘府,不再仗着轻功高来高往,从大门口进来直奔橘楼而去。来不及暂避的丫环们惊起一滩鸥鹭,眼瞅着一个穿着石青色五爪金龙补服的男人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进小姐的绣楼,蹬蹬蹬快步跨上楼梯,冲进了药香弥漫的房间里。
潘颀跟在元杰后头拦也拦不住,就看着他一步跨进潘琳的绣房,看见床上那个还在昏睡的身影时方才停下,气息粗重地站了片刻,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垂首细看。
一个冠冕堂堂,一个衣被揉乱,这副画面既突兀又透着那么地温柔。元杰身上还带着屋外的风雪,寒浸浸的气息猛地侵袭过来,潘琳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茫然地定了好一会儿神才把视线凝在了眼前这个人的脸上。她闭起眼睛喘两口气,睁开眼睛再病眼昏花地看看,扭头把脸转到另一边,甩给元杰一个后脑勺:“是谁说……不会再来了……”
元杰捏着潘琳的下巴把她的脸扭过来:“谁说的?”
一转头就天旋地动,潘琳把最难受的一阵忍过去,撇撇嘴,低声道:“小狗。”
元杰把身子俯低,在潘琳耳边低唤:“小四,小四……”
方二哥身上好闻的气息冲散了四面八方的药味儿,潘琳忍不住向他凑近一些,皱起鼻子嗅。她喜欢听别人叫她小四,于是忍不住又凑近一些,脸颊碰到他的脸颊,很凉很舒服。
潘琳的脸上很热,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她攒了很久的力气只够说这两句话,然后只能难受地闭起眼睛,似睡非睡躺着喘气。元杰摸一摸她的额头,探手到被子里再找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忧思如焚。
画筝看到元杰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当时就吓得跪倒请安,在一边瞧着安亲王和小姐亲近的模样,心里十分纳罕。眼看小姐好象又睡过去了,画筝壮起胆子走到床边,恭声说道:“小姐刚服了药困劲儿上来了,且得睡上一两个时辰。”
“大夫呢?”
“都在楼下隔间里侯着。”
虽然不是管家说的眼瞅着就不行了,但看潘琳的样子病得确实不轻。元杰在床边坐了有两盏茶的功夫,等潘琳睡得沉了一些便站起来,打算去楼下问问她的症侯,再看一看药方。人刚一动,始终不能真正熟睡的潘琳就睁开了眼睛,她无力出声,只能拿手指在元杰的手指上轻轻地勾了一下。安亲王爷心中柔情四溢,也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抚弄:“小四,我带你一起离开,往后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