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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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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在茶楼里意外遇见潘颀,回到潘府之后潘淑小姐就被二爷传过去问话,在得知她们是想要去茶楼里见方二哥时,潘颀不由得大摇其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这俩丫头还真会添乱。潘颀按按太阳穴,脑袋疼,“谁跟你们说方二哥是兰州方家的二公子?”
“悟净说的。”潘淑身边没有姑姑给壮胆,看见二叔难得一见的正经神情,心里不免有点七上八下,同时也不免觉得二叔大惊小怪。
潘颀一眼瞪过去:“这种撺掇主子行事不端的奴才,趁早撵出去算了。来人,这就去回太太,就说我说的,淑小姐身边的悟净……”
潘淑赶紧去拉住二叔:“好二叔别生气啊,这事儿也不能怪悟净,是我让她去打听消息的,我这也是……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潘颀正色:“受谁的托?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出去打听一个马贩子,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
马贩子也是您的朋友啊,还是您带着跟姑姑见的面,说起来要不是您从中搭桥,我们也不会想要去打听。潘淑一肚子话不敢说,脸上堆起笑容想要打消二叔的怒意,还要想着打消二叔可能大概说不定对姑姑的某种心意,想出来办法还得表达得圆润一些不至于让大家都尴尬,十四岁的姑娘觉得这比绣一整幅孔雀开屏的绣屏都难:“是受了……受了……”
“谁!”
“姑姑……”潘淑眨巴着大眼睛想要挤出几洋委屈的泪水,奈何没有那份演技,“姑姑她……”
潘颀顿了顿:“她怎么?”
潘淑仔细打量着二叔脸上的表情:“姑姑好象是……喜欢上那位方二哥了……所以侄女儿才让悟净帮着去打听打听,这总不能算是侄女儿的错吧。再者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窈窕君子淑女也好逑啊,姑姑也没错儿。”
潘颀似笑非笑:“依你这么说,错的人是我。”
“不是不是!”潘淑摆手,“不敢不敢!都没错,只是……缘份弄人吧……”
潘颀满腔怒意,又想笑,这个小毛丫头为赋新辞强说愁,等她真正明白什么是缘份弄人了之后,绝不敢随便说出这四个字。只是潘琳,当真对元杰生出了恋慕之意吗?象元杰那样的男人,不管哪个女人喜欢他都不需要太多理由,潘琳这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儿,要拿什么去抵挡元杰身上那股夺人的气势。
草草几句斥走潘淑,潘颀坐在书房里,闭着眼睛仔细想了很久,没有再让下人去唤潘琳过来。只是他在潘褒及王夫人面前隐约地提点了两句,再之后两位小姐想要出门就变得难了很多,惹得潘淑在背后埋怨了二叔好多回,可胳臂拧不过大腿,只得咽下这口气。
十月初一到十一月初一,三十天时间,有人觉得很短,有人觉得很长。
已经完全进入冬天,大家伙儿都说很多年不象今年这么冷了,潘褒与王家的人一起拿出一笔银子和一批粮食,在京城内外救济严寒中的贫民,赢得了朝廷的表彰。临近年关,在礼部任职的潘府长子没有时间,这项慈善活动就落在了潘颀的身上,他每天带着人于京城内外各处检查救济物资的发放,早出晚归。
翠湖的湖面结了一层冰,有小厮下到湖面上四下里用竹竿儿试探过,结的冰已经很厚了,可以把仓库里放了一年的小雪橇小冰床子拖出来了。在离宫的时候,从山上引来的泉水冬暖夏凉,且常年流淌不止,冬天最冷的那些天池子里也不结冰,潘琳从来没玩过这个,乍一尝试,十分上瘾。潘淑身上完全没有豪门小姐的模样,让姑姑坐在小冰床子里,她亲自去拉着在湖面上跑得飞快,摔个大马趴也浑然不觉得疼。
就是因为实在太冷,潘琳每天晚上去凉亭里静坐的时候,潘淑已经不再过去打扰了。潘琳庆幸不已,画筝及橘楼里侍候的下人们纷纷皱眉,小姐白天晚上都守在湖边,万一冻出病来,她们都逃不了干系,可又劝不动小姐,只好往四面透风的凉亭里抬了几只火盆,每天晚上都点起来给小姐挡挡寒。
每过一天,距潘琳真正的十五岁生日就又近一天,离小向说好要来的日子也近一天。天气越来越冷,看着每天都是大晴天艳阳高照,但是阳光照在身上带不来更多暖意,到了晚上太阳落山,穿得再厚实都挡不住小刀子一般的北风。
十一月初一那天,没人给自己庆贺生辰,入夜后站在凉亭里,潘琳双手合十向着城西隐龙山的方向,向父皇与母后默默告祷,还有荷蕊嬷嬷与兰蕊嬷嬷,还有不知此生能否再见的静太妃她们,希望逝者安息生者平安,希望或生或死的长者们能继续保佑她。
希望今天晚上小向能够如约出现。
隔了老远,站在湖面上向凉亭的方向看,几个火盆的光芒把潘琳的身影照得很清晰。天上有几朵云飘过来挡住了细细窄窄的月亮,元杰微眯起眼睛,视线牢牢守住同一个方向。
二十二天。三十二天。到今天是五十二天,他如约没有再出现在潘琳面前。但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这里,离得近一些,能够远远地象这样看见她,似乎能让每个晚上变得更平静一些。活了一把年纪的安亲王爷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见过寥寥几面的小丫头而已,虽说长得好看,虽说长得像阿珂,但是……
元杰对自己笑笑,还谈什么但是。
这种感情很陌名,绝对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他并没有想要完全得到潘琳的冲动,甚至并不期盼着甜蜜的亲昵,只要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她眼睛里也有他,那样就很好了,如果当她想哭的时候只想着他一个人的怀抱,那样就更好了。安亲王爷回头仔细想想,这一辈子并没有亏欠过哪个女人,怎么现在有种在还债的感觉。
遮住新月的云层渐厚,不知什么时候,有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夜静无人,从某个遥远的方向传过来细不可闻的敲更声。这么晚了,这丫头怎么还在亭子里傻站着,下人们怎么侍候的?元杰皱起眉,两只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
永平十五年的第一场雪里,安亲王迎着凛冽的北风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热气在眼睫上薰出的微湿立刻冻成点点轻霜,他眨了几下眼睛让视线变得更清晰一点,然后远远地看见潘琳举起两只手捂住脸,垂下头肩头耸动,似乎在哭。
十五年前元琅出生的那一天,卫国京城遽川也下了一场大雪,一场持续了整整一月的大雪。潘琳也听见了远处的更鼓声。这一声响起,就已经是十一月初二了。这间冷寂的凉亭里,没有一个人来,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等到现在,没有人听到她无助的哭泣声。如果说十五年前她的出生是为了在危机中拯救卫国,那么十五年后她继续活着是为了什么呢?这一刻潘琳甚至在想,如果两位嫡亲的哥哥真的想要她的命,那么拿去好了,在戢翼山庄里不应该同意碧雯姑姑的提议,顶着潘琳的身份苟活下去,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回到京城,就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坦荡地死去。
即便死了,也好过现在这样只能等待着别人的救赎。而且小向……他应该也不能再来救赎她了吧。
潘琳哭得声嘶力竭,突然猛抬起头,盯着漆黑翠湖上的一个方向睁大眼睛。她一向对这个很敏感,是有人在注视着她。是小向吗?
刚才还怨怪得想死,现在已经忘了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潘琳走到扶栏边定定地与注视传来的方向对视着。但是他怎么不过来呢?小向为什么不过来?再也没有多想,潘琳抬腿跨过扶栏,在凉亭边向下看看,一闭眼跳到了湖面上。落地落得很结实,四条腿一起着地,也没觉着手心里疼,潘琳爬起来就看回刚才凝视的方向,喘息着拎起裙子向那里跑过去。
画筝大概是把整个潘府里最厚实的一领披风给小姐披上了,潘琳只觉得背上仿佛背着个人在跑,十分不利索,几步之后解开系带把披风丢在冰面上,继续向前迈步。白天和潘淑到湖面上玩的时候,鞋子底下头专门绑了一层专门在冰上防滑的小铁爪,现在平整的鞋底直接和光洁的湖面接触,潘琳这种没在冰面上混过的人完全控制不住平衡,一步一滑,三步一倒,费了好大的力气摔了好几跤,瘫坐在地下爬不起来了。
有个人停在了她面前。潘琳抬起脸,看见方二哥紧抿着嘴唇,朝她弯下腰,把她从冰面上扶起来,再把她抱进了怀里。比那领潘府里最厚实的披风穿在身上还要暖,潘琳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方二哥的肩头,那里积了薄薄一层雪花。
元杰把双臂收紧一些,贴着潘琳的耳边沉声低语:“在等人?”
潘琳赶紧摇头。
元杰轻笑,继续低语:“在等我?”
潘琳赶紧再摇头。
元杰抬高左臂,扶住那只左右乱晃的小脑袋瓜,闭起眼睛闻她身上的暖甜香气:“以后别等了。”
潘琳说不出话,下意识抓住方二哥的衣服。
雪继续地落,风继续地吹。元杰觉得这样对自己似乎有点残忍,对这个小丫头也有点残忍。他沉默着,还是沉默着,很久之后柔声喟叹:“我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