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安镇》枫落景川

5、竹安节

　　竹安镇不大，沈烟在这之前，没想到街上会有这么多人。人流涌动，摩肩擦踵，她们头顶上空和两边悬挂各种各样的装饰，好似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就是这年有点绿。沈烟想不明白会有一个地方的人用绿色庆祝节日。
　　沈烟一上街就吸引了周围大半的目光，她本人泰然自若，视而不见。清冷的眼神更是吓得人不敢近前。安然打开了她的话匣子，这姑娘兴奋时话超级的多，偏偏沈烟这般清净的人忍受的了，也不嫌聒噪。
　　沈烟全当收获一只免费的鹦鹉挂宠，能量级相当于十个普通版安然。怎么想都是赚了。沈烟带着升级版安然环游竹安镇，看尽当地风土人情，是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
　　再看安然，全身上下挂满了各种各样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像一个移动的展览架，嘴里还塞着山楂串。果然糖葫芦这种食物，不分时间地域地普适大众。一旁沈烟看得无语，主动帮她拿下来一些分担，小物件缠丝环绕叮叮当当的，难舍难分。沈烟感受到给裹着毛线的猫剥粽子一般的头疼，顺便还能听个响儿，嘿。
　　再过一会，沈烟也麻木了，索性一齐被同化。手上一串串系着彩绳铃铛的竹牌竹签竹工艺品，把自己搞成一棵花里胡哨的许愿树，竹牌牌迎风飞舞，带给小镇新一年的平安吉祥。
　　俩人在绿色奔流的人群里穿行，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毕竟她们出来时就不算早。天上的星星一盏盏亮起，人间的明灯交汇成海，蔓延向天边。镇子边上有一座石桥，叫泗水桥。这天桥上也是十分热闹。
　　沈烟到桥边，觉出一丝不寻常。桥上聚集的大部分都是一对对年轻男女，有说有笑，气氛微妙。安然拉着她坦坦荡荡走上前去，从那些人中经过，不时有目光向她俩投过来。这里的花灯确实比别处的精致美观。沈烟和安然此刻已经升级为发光版展览架。安然看到有卖同心锁的，走上前去，问了价格，回头冲沈烟招手，兴奋喊道，“我们买个这个吧。”
　　同心锁，两把锁各自刻上对方的名字，然后锁在一起，挂在桥柱子上，钥匙扔河里，象征两人永生永世不分离。
　　沈烟自然知道其中含义，所以稍稍犹豫了下，不是为其中隐含的暧昧意味，而是长长久久的相守承诺。
　　沈烟很快同意了。人间的誓言，本就是最荒唐不靠谱的东西，连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何来永久一说？用来暂时安慰取悦人的玩笑话，意思意思也无妨。
　　一旁的安然神情严肃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神圣的仪式。仪式结束，安然心满意足地牵着沈烟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叮叮当当地去到下一个摊位，在纸上虔诚地写下一行字，认真叠起来，塞到孔明灯里。
　　人间的明灯流落到天上，云霄彼端的神们可知晓，即使人间遍布疾苦，荆棘满地，也依然会有人心怀希望，用最美好真诚的祝福，点亮天地之间每一处角落？
　　和安然不同，沈烟手中的灯是空的。她想不出写什么，惦记的人们早已不在。如果世上有神明，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放飞了灯，两盏小小的火苗在萧瑟的冷风中摇摇晃晃地不断向前，向上，最终化作两个点，直到消失。
　　在浩瀚的宇宙中，它们是那么渺小，那么微弱，随便一股冷风都能改变它们的方向，扑灭它们的热情。就像人的生命一样。但是依然不畏艰险地勇敢向前走，彼此依偎，在无边的黑暗里燃烧出一份希望的火光。
　　沈烟一直眺望着孔明灯消失的地方，那里星光璀璨。
　　安然忍不住问她，“沈姐姐，你许的什么愿啊？”
　　沈烟想了想，“不记得了。”
　　“啊？”安然难以置信，“那你猜我许的什么？”两人开始往桥下走。
　　凡人的愿望，左不过是自己，家人，亲戚朋友健康平安，一夜暴富，或者早日找到心仪的对象。
　　见沈烟不答，安然有些得意，“猜不出来吧。我呢，首先希望爹和娘亲平平安安，如意顺遂，健康长寿。其次呢，希望天下和平，没有战乱和灾祸。这个恐怕比较难，累死神仙他老人家了。”她接着说，“第三呢，希望沈姐姐心想事成，所有想做的事都能顺利解决。”
　　沈烟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吗？”她有些意外。
　　安然无所谓地说，“我的人生已经很幸福，不需要什么了，娘说，做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沈烟一时语噎。

　　下半夜，街上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摊子也收工回家，只剩两三盏残灯寒风中摇晃，昏黄灯火映照着零星几个的行人，更显寂寥。
　　安然真的困了，像一棵无所依附的小树苗，歪斜在沈烟身上。困得迷迷糊糊，开始说胡话。
　　“沈姐姐，人都是会分别……的吧？”
　　没等沈烟开口，又自顾自地回答，“但是我们…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一直在一起…到天荒地老…对吧？”
　　光影在沈烟脸上掠过，忽明忽暗。她神情不明地望向天上，飘得再远的灯，终究会熄灭的。
　　凡间的灯比不过天上的星，凡间的长久，不过是一瞬。
　　沈烟再次沉默。
　　安然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深夜，沈烟敲开安家的大门，把她送回去。
　　接下来，就是一个人的路了。
　　一条没有光的，通向大山深处的路。
　　她不得不走。

　　安然盯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战利品发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强大的购买潜力。
　　算了，事已成定局，只好趁早偷偷把家里的笤帚藏起来。
　　走到院子的时候，安然看到花芍药扒着门框朝这边鬼鬼祟祟张望。花芍药是隔壁邻居家的大女儿，和安然年龄相仿，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这孩子黑黑胖胖的，脸上布满雀斑，不像芍药，倒像是山药豆成了精。“山药豆”的绰号由此诞生。
　　花芍药看到安然，便赶忙向她招手。安然一头雾水走过来，花芍药左右四顾没人后，便一把把安然拉进胡同里的拐角处。安然十分疑惑，“山药豆，你怎么了？”
　　花芍药神秘且严肃，压低声音，情绪格外激动。好似连夜在老爹房里发现了一箱子银票地契，解锁了自己地主家的傻闺女身份。
　　“说，你什么时候摊上这种好事了，竟然瞒着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明察秋毫，火眼金睛…”
　　安然更迷惑了。听这架势，应该是自己家藏着一箱子银票地契才对。
　　她打断了花芍药的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花芍药掐起了腰，直瞪眼，“昨晚谁送你回来的？”
　　安然稍微回想了下，“是沈烟啊。我出去采药认识的一位姐姐，人很好。怎么了？”
　　花芍药压制住隐秘的兴奋，问她，“她多大了？”
　　安然还真不知道。以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和我差不多？”
　　“她有夫家没？”花芍药继续盘问。
　　安然摇摇头。
　　花芍药更兴奋了，“她家住在哪？”
　　安然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花芍药眼神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悄悄问她，“你看我怎么样？”
　　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愣是没从她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不怎么样。”她诚实回答。
　　花芍药胳膊肘捣她一下，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木头呢？”看着安然不变通的样子，索性直话直说，“你把那个沈姐姐，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安然明白了。沈姐姐气质出众，人也好看，很难不让人喜欢。
　　“我发现，这个姐姐不一般地好看。”花芍药嘻嘻地笑。
　　安然深表赞同，“你眼光很好。确实，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谁要是夸沈姐姐好，她立马第一个加入。
　　“沈姐姐不仅长的好看，而且剑术高超，做菜手艺也一绝。还会盖房子造家具。”安然如数家珍，听得花芍药口水快要下来了。
　　“太棒了，简直完美。正好她未娶，我未嫁，我们天造地设的一对。”花芍药满眼星星。
　　安然一口陈年老血喷出来，“你再说一遍？”
　　“哎呀别急，虽然染指别人的心头所好不太道德，但是看样子你俩至今未在一起，显然不合适。相信姐的魅力，等着祝福我们吧。”花芍药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
　　“不是…这个…”安然无端乱入风月本子剧情，满头问号多如牛毛。待她稍微理清思绪，终于抓到重点，“可是，你是女的啊？”
　　“你才知道？”花芍药不敢相信。
　　不是，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奇怪起来了，是没睡醒怎么的。安然觉得自己和山药豆中间肯定有一个不正常。
　　“一个女孩子，嫁给另一个女孩子，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只要足够优秀，性别不是问题。”花芍药信誓旦旦。
　　安然全当她在开玩笑。用贱兮兮的语气回敬过去，“问题是，你配得上人家吗？”挑了挑眉毛。
　　这话给了花芍药一万点暴击，她表情很受伤，“崽啊，妈妈决定不爱你了。妈妈很伤心。”
　　“滚。”安然笑骂她。
　　“说重点啊，我哪里不行了，不就是人长得丑点，个子矮点，家里穷点，这都是先天问题。做饭的话我可以学啊。”
　　好嘛，这是哪里都不行。
　　安然突然很想端出一盆五味子酸枣仁给这位友人尝尝。
　　花芍药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她灵机一动，“又不让二妹牡丹花试试，她年纪小，比我机灵懂事，长的也乖巧。”
　　安然静静看着她。
　　“三妹海棠花可爱，就是太小了，不过那位姐姐不介意的话都不是问题。”
　　“我爹娘大人怎么不多生几个妹妹呢，多个选择多条路。”
　　安然很为花家的笤帚感到担忧，因为今天它可能也要报废。
　　“今天就算是梅花菊花喇叭花，冰山雪莲，你家里大花园，开了个满堂彩，也别想把沈姐姐从我这抢走。”安然生气了。
　　花芍药目光充满同情，“啧啧”感叹，“可惜了，你底子不赖，奈何没被看上。”
　　我刀呢，安然心想。正好听见吴妈浑厚响亮的声音从墙内传来，“咱家的笤帚怎么不见了？”
　　花芍药也纳闷，“你家的笤帚飞了？”
　　安然咬牙切齿，“管好你自己。”
　　花芍药一看形势不对，一溜烟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