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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会 ...

  •   几天后,沈烟再次见到了安然。这次安然是白天来的。
      沈烟从窗户往外看,不经意看到一朵彩色的云向她飘来,飘进她的屋子,坐对面喝她的茶。
      沈烟和山谷一样,没有一丝改变。安然穿着一身鲜花绿叶的衣服,清新明丽,容光焕发,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一个美满的家庭能由内到外地改善人的精气神。
      出于礼貌,沈烟应该说几句客气话,但是她不太擅长虚头巴脑的表面文章,想起什么说什么,随心所欲地来。“你是来采药的?”沈烟问她。安然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绿茶,感觉十分顺畅,神情轻松惬意地向后靠去,闻言摇了摇头,不言语,显得高深莫测。
      沈烟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认真在观察她。
      安然眯着眼睛享受了会,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惊一乍地坐直身体,从身上摸出个荷包来,“差点忘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沈烟一惊,想到了上次争执的话题。安然边掏摸边看了沈烟一眼,“你怎么这副表情?”沈烟不答,最后安然掏出来一个竹制小花篮。
      安然捏着小花篮提手在半空晃了晃,然后郑重放在沈烟面前。“给你的。”她双手捧着脸,紧张期待着沈烟的反应。
      沈烟轻轻拿起来转着面认真瞧了瞧,有手掌心差不多大,是用特别细的竹条编成一个精致的花边篮子,里面有彩色薄纱纸制成的假花。可以看出很用心。
      “挺好看的,我很喜欢。谢谢你了。”沈烟简短但真情实意地说道。
      安然笑了,“我就知道你喜欢。”她注意到沈烟神情放松下来,微微感到惊奇,“怎么,你还怕我给你带暗器不成?”
      “不是,其实……”沈烟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她怕说出来反而提醒了安然,那就麻烦了。“没什么。”沈烟笑笑。
      “没事就好。”安然从来不去深究或者多想。“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沈烟这才发现这小小的花篮暗藏玄机。假花底下有个卡扣,打开后是叠起来的纸。展开,隽秀小字写着一些中药名。但是沈烟的注意力完全被字体吸引了。
      “上面的药方是我特意为你量身定制的。有驱寒暖身的,清凉败火的,活血化瘀的,你看看需要什么,我给你抓。”又把一摞药包垒在桌面上,“这是我娘让我带的,玫瑰洛神花茶,美容养颜,尤其适合女孩子,常喝皮肤会变好哦。”
      沈烟眼神闪动,“伯母有心了。”
      安然说,“没什么。我娘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别人对我好,我就应该加倍还回去。而且这些东西都是野外自己采的,不值什么钱,用起来也放心。”
      不是值钱的问题,沈烟想,有些东西比钱重的多。
      “不过你,你的皮肤挺不错,不像我,昨天又冒出一个痘子,烦死了。”安然皱眉抱怨。
      沈烟盯着安然的额头看了一会,那里确实有一个新鲜的红包。不禁笑出声,“知道我为什么不长痘子吗?”
      “为什么?”安然下意识问道,归根到底肯定是先天原因居多。
      “少吃辣。”
      “不行!”安然斩钉截铁地拒绝。拒绝完感觉更忧愁了,连额头都在隐隐发痛。

      沈烟做饭,安然在门外无所事事地溜达。其实她多次表达过进去帮忙的意愿,都被沈烟不假思索拒绝了。沈烟唯恐她夹带私料。天上有云,林间有鸟,地上的安然有点烦恼。倒不是因为沈烟不让她进厨房,而是一件小事。安然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鲜少经历坎坷挫败,但是经常为一些小芝麻的事纠缠半天,徒增烦恼。然后又被自己的优柔寡断气到,默默躲到角落生自己的闷气去了。
      安然一边踱步一边叹气,期间不住把目光投向沈烟的背影。她好怂啊。这么怂的人活着有什么用。真应该现在脚下立刻出现一条裂缝,把自己整个塞进去,自此世上再没安然这号人。眼看沈烟饭都做熟了,安然的头脑斗争还没有结果。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安然终于鼓足一口气——但愿不会提前泄掉。
      安然轻手轻脚来到门外,半靠着支撑的柱子,冲着沈烟背影,甜甜喊了声,“沈姐姐!”
      沈烟立刻答应一声“哎”,向后看去。安然满面笑容望着她,“我以后都这么称呼你好不好?”“好啊。”沈烟没放在心上,“饭快好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安然背过身,长长松了口气。她想让自己跟沈烟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成为彼此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自然应该用亲昵的称呼。但是沈烟性情冷淡,不沾人间烟火气。安然不确定这套行不行的通,但现在看来大概是成功了。不明白自己怎么为这么个小事纠缠这么久的。安然事后腹诽。
      饭后两人各在桌子一边。安然在背诵《药王医典》,一遍遍在纸上认真抄写加强记忆。半天过去,手酸眼疼,她暂停一会,甩甩手,伸展四肢,抬头看看对面的沈烟在干什么。沈烟看一本很厚的书,神情专注认真。安然目不转睛地欣赏了一会,沈姐姐静坐的时候美如画,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她好奇凑过去,瞧瞧什么书这么好看。
      打开的纸页上画着许多动作奇怪的小人,旁边附加晦涩难懂的注释说明。安然觉得新鲜。字体较小,她不得不凑近看,依偎在沈烟肩上。沈烟身上永远是仿佛自林间带来的冷冽清新的气息。
      沈烟一直看到夕阳落山,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安然枕着她的肩窝睡着了。她竟然不知道安然什么时候过来的。沈烟久未如此对一个人完全放下戒备,没人能在她毫无觉察的时候靠近她。沈烟艰难扭头看去,只能看到安然圆润白皙的侧脸,发丝轻柔擦过她的皮肤。安然长长的睫毛覆盖眼睑,呼吸平稳绵长,睡得安宁香甜。
      沈烟神色如常,唇边却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将手中书又翻过一页。
      安然朦胧醒来的时候,神志不清,脑海一片混沌,仍在回味刚才梦里的场景,数不清的简笔线条小人打架,打的天昏地暗,十八般武艺,万千种兵器,短线是剑,长线为枪,走马灯般围绕在在她周围旋转变幻。
      安然神情迷茫间说了句,“沈姐姐,你教我习武吧?”旁边沈烟翻页的手忽然一顿,问她,“为什么?”安然刚醒的时候,沈烟就知道了。一个人睡着和醒时的气息是完全不同的。
      “日后你行走江湖,我怕我追不上你。”安然终于清醒了,她伸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安然没注意到,沈烟的神情瞬间沉下来。过了会儿,她冷冷说道,“江湖险恶,不适合你。”不容置疑地一口回绝。
      饶是安然神经大条,此时也觉出沈烟心情不太好。思索一番,大概是自己不小心在她身上睡着了,惹得人家不高兴?还是自己睡相不好?安然赶忙擦了擦嘴角,没有流口水啊。她手法娴熟地帮沈烟捏起了肩,笑嘻嘻地说,“沈姐姐的厨艺太好,忍不住吃太多长胖了,压到沈姐姐了。”
      少女的轻声笑语在耳边环绕,沈烟心里有些烦乱。她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喜怒无常,甚至发泄到无辜人身上。心底不由深深地自责。她抓住安然的手,轻轻放下,语气尽量柔和,“习武这条路太苦了,漫漫无边,险象环生,多少人折在中途,失去一切。我希望你好好的,别去碰这个。”
      难得沈烟说这么多话,安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挠挠头,疑惑道,“还能比学医苦吗?不然沈姐姐来跟我学医术吧,至少不危险。虽然也有可能遇到闹事病人。”沈烟无端想到一句俗语: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她就问,“你是真心喜欢这个职业,还是因为家族传统?”
      安然抱臂坐在毯子上,闻言追忆往昔,“两三岁的时候,那时我特别顽皮,整天变着心思给家里添事。把吴妈妈杯子里的丹参换成黄连,给香炉里放阿魏,偷库房的五味子酸枣仁送给邻居一起玩的小伙伴,骗她们说这是果脯。邻居小孩都哭了。小时候因为这个挨了不少打。家里找不到一把苗齐的笤帚。我家的传统就是,对外治病救人,对内打孩子。“后来家里来客人,就对我娘说,这孩子,有天分。”安然中途喝了口水,“加上我娘生我时落下病根,没法再添个弟弟妹妹,于是我就成了独苗。家里往上数至少四代都是大夫,所以我也不能例外。但是小时候我真的讨厌背各种复杂绕口的药物名称和各自的功能效用,尤其有些字还那么难写。”安然皱起眉头,依稀回到不堪回首的痛苦岁月。“院子里有口井,里面养着许多锦鲤。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条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背书背烦了,就想跳进井里,跟锦鲤做姐妹。”沈烟微微撑着头,神色专注地望着安然,她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安然继续,“背不好就要挨骂挨打,我娘就会说,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稍微一点差错都会要人命的。我哪管这些,我自己都快死了。但是我娘吧她这人,每次打完我,都会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喊我吃饭。所以我至今做不成锦鲤。”说话间微微有些遗憾。沈烟忍着笑,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眼前浮现出一副具体生动的画面。
      “我们住的镇子跟外界来往不多,镇子小,也没有多少人家生病。每逢外面战乱动荡,或是疫情肆虐,爹和娘都会出山,一走就是几个月。有一年冬天,那个冬天特别冷。家里来了个外地人,操着听不懂的方言,见到爹和娘就要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爷爷,全家都死在战场了,唯一留下的孙子感染了风寒。家里太穷,加上世道动荡找不到医生。正好我爹我娘路过此地,免费给他孙子治好了病。老人家唯一的血脉亲人保住了。为着这点恩情,他不远万里找到我家,当面感谢。还带来棉衣棉被和吃食。我娘没敢收,最后让老人全带回去了。”安然叹气,“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世上有这么多在苦难里挣扎的人,第一次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多么重要。对“人命关天”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于我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可以改变别人的一生。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这门学问。”
      沈烟久久沉默。她万没想到,平时看似天真的安然,心中所想竟是这么宽广。尤其安然说话时认真坚定的眼神,让她感到震撼。
      安然看沈烟若有所思,忽又想到,“其实我以前也想做一个惩奸除恶,仗剑行侠的大侠客来着,小说本上和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人,都是那么英俊潇洒,就跟沈姐姐一样。”
      沈烟被最后一句惊醒。潇洒?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天真幻想过。只是美好的幻想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她不是什么侠客,只是野外残灯边,烛火昏黄里一个落魄的天涯人罢了。她没有平天下的抱负,心心念念惟有给亲人报仇雪恨。这样的人,活的最痛苦,也最寥落,哪里称的起一声“大侠”呢?
      “说起来,练武和行医殊途同归,都是用来救人的。”安然自顾自说道。
      安然对沈烟的过往一无所知。虽然好奇,但不会去问。逐渐长大,她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不幸的人。安然会看病开药,但是不会通人心疾。她很想为沈烟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沈姐姐一定在武功这方面很有天赋吧?到了那个什么,大宗师的境界了。”安然看她依然在发呆,神色失落,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
      “天赋的话,应该没有。毕竟我小时候不会拆家。”沈烟笑笑。
      “这和拆家有毛关系啊,学医的也不会从小乱给人下药。”安然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着沈烟,后者笑得坦然无辜,“沈姐姐,你竟然学会拿我取乐了,那你可要小心点了,毕竟学医的可是不好惹的。”
      沈烟掩着笑,一边眉轻轻挑起,“怎么,要在我杯子里放黄连?”
      安然想了想,“那倒不会。我会在姐姐杯子里放莲子红枣枸杞冰糖等等,让姐姐天天气色红润。”
      沈烟感叹,“小然真是天下心肠第一好的大善人。”
      她第一次对安然用了昵称,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安然顺着她的话接,“小然难道只有这一处好?”
      “小然哪里都好,小然最好了。”沈烟无可奈何。
      安然凑上去不依不挠,“那在姐姐心里呢?”
      沈烟认真想了下,“也是一样的。”
      “也是最好的?”
      “当然。”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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