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的老板姓于》阿振

2、第2章

　　赵喜年愣了，“不不不用，我这就顺道，不用这么客……”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按照出租车的计价给你吧。”

　　“哪儿就出租车……”再次被打断。

　　“那你直接打开收款码吧，不用加微信也能转。”

　　“不行！”赵喜年瞬间拒绝，反应大得简直惊着了周归璨。他这下反应过来了，钱可以不要，微信一定得加！他掏出手机，“加微信！”

　　周归璨愣了下才说，“行。”说着打开微信二维码。

　　“滴”，扫码成功。

　　“当当当当”，抑扬顿挫的一声。

　　看着对方屏幕上一行——你已添加了年底一定脱单，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赵喜年：……妈的，自己这什么见鬼的微信名？

　　“哥，起步价五块，一公里一块一，一共五十块零五毛三，四舍五入给你转六十你收一下。”

　　赵喜年：……四舍五入谁教你这么算的？他还想跟人掰扯掰扯这个帐，周归璨已经开车门下了车。

　　“以后要当心知道吗，不要再坐错车了！”赵喜年抓紧最后机会跟人交代。

　　“知道了，今天谢谢你。”

　　男生走到驾驶座旁边，俯身朝着车窗沿内说，“赵哥，再见！”

　　中秋的满月落了他满头的月亮银，眼睛迷人又深邃。

　　“哎再见！”

　　赵喜年坐在车里一直看男生的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里才调转车头。

　　周归璨回到旅社收拾洗漱毕，爬上床躺平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身体已经十分疲累，可精神仿佛又回到现场躁动的旋律中，困乏又久久入不了眠，于是熬着困劲儿开始编辑常年空白的朋友圈：欠我一晚上的精彩，记你一笔。

　　配图是一张按在吉他琴弦上的手。

　　发送后周归璨一口气还郁积在胸中，退出微信，点开一个演出的视频，仔仔细细看完了视频中吉他手的全程，才长舒那口气，身体舒展开睡下了。

　　赵喜年送完周归璨已经太晚了，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宽衣解带梳洗毕，躺平闭眼，又想起来什么，撑着困意掀开一张眼皮摸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老于，你今天先走真可惜大了！兄弟今天遇着个帅完了的！”信息发给的人是于上恩，昨天于上恩从建城过来越城，跟赵喜年结伴一块儿看了演出，但是于上恩有点事儿没看到最后就先走了。

　　又想起来小同学发的红包，跟他说了一声实在不用，又问他明天那场还去不去，可以一块儿约着过去，然后放下手机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周归璨睡到六点多，起来收拾好，退了房，下午一点钟的飞机回学校。中秋节的火车票十分难买，更不用说越城这座老城常年在旅游城市榜名列前茅，所以返程干脆改坐飞机。

　　在手机上礼貌地拒绝了昨天好心的大哥今天一块儿看演出的约。去机场之前，他打算去看看这座老城，这座城市有着那人曾经走过的痕迹。

　　周归璨在越城走街串巷走哪儿随哪儿，人气景点他没打算去，那些用精美的装潢粉饰起来的商业街和使劲浑身解数刺激味蕾的小吃街没什么意思，每个城市在这些方面都是趋同的，这一点那个人和他的认知相似，他在越城待的时候，就经常这么随意在街头巷尾走动寻食。

　　早晨温度还有些低，他没走出多远，清冷的雾气就在睫毛上凝了小水珠。他找了辆单车骑到了城墙根，抬眼望那阳光下的灰砖墙，砖墙斑驳破败，模样黯淡无光，明媚的秋色也没能给城墙镀上几分晴朗，打城墙往下望倒是有高处的湖山一揽的好风光。

　　城墙依湖水而建，天武湖湖水澄碧，走到桥上湖风一吹，整个人都通透了。阳光碎在其中，粼粼波光，千万盏琉璃灯化在其中大概就这般光景。

　　湖的尽头有山岳，在云中隐曜潜形，近处柳枝秀丽，荷叶柔婉。深吸一口湖面的空气，似乎远山的黛青、水中接天的荷香、碎了满湖的斑斓都一同钻入鼻孔，将全身的神经都抚慰得适意通畅。

　　绕湖走到一个转角，七八个老头儿或站或坐聚了一堆儿，手里捏着报纸的，手背后边攥着收音机的，手心儿里盘着核桃的……手上物件丰富多样，手上动作花样百出。口头更是舌灿莲花，嘴上功夫完全不输手上精彩。

　　“太平天国起义……哪个地方不镇压……”

　　“消防以前属于武警部队，现在可不是了……”

　　“保险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二十块钱？你可买不到……”

　　周归璨在湖边站了好一会儿，听着这群老头儿你来我往，操着软糯咕哝的长江下游方言，情绪却是高昂得寸土必争，谈到动情处几乎要打骂仗，有趣儿极了。

　　后来日头升高了，阳光明艳得有些扎眼，老头儿们站起身走的时候，周归璨也继续往前，一直跟到城墙根下，老头儿们消失在茫茫人海之前，耳朵还时不时飘进来一句老头儿们的嬉笑怒骂，然后又随着几缕清风消在日光中，融在秋水里。

　　周归璨游湖出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秋日的阳光封存着大小暑的灼热残余，没落到地面就爆开了每缕光线的热度，一扫清晨的清凉。

　　周归璨上了城墙，城墙上每隔几步就留有一个当年作战的炮口，湖风也就每隔几步吹进来，只能热两步凉一步地走，仿佛吹了一个会摇头的空调。

　　砖墙上的每块砖上都有刻字，周归璨偶尔停下来找几块字迹较清晰的瞧一瞧，大部分的砖上刻的都是当初造砖人的姓名及来历，如“造砖人周保二”“窑匠易奇”，当然还有现代人的雕刻作业，“爱你”“到此一游”诸类，令人无语。

　　城墙上不能俯瞰全城全貌，但天武湖尽收眼底，湖山相拥，实在怡人。城墙很有一段长度，周归璨没有时间一一涉足，找了个当口下去了。单车在一条巷子口处停下，他把单车放好，徒步往巷子里晃。

　　被扫得露出石子的地面，像是有人随手抓了一把撒进去填得满满的行人，自行车和小电车在人潮中憋屈地钻来钻去，新鲜的菜堆在地上和破破烂烂的货车上，路口站着阿姨和摊主讨价还价，小广告见于任何一个随眼一瞥的角落，各小店的招牌被阳光晒褪了色颤颤巍巍，小店里的货物没有精致的柜台，没有明亮的灯光，有的只是翘角的地板和斑驳掉灰的墙皮。巷子尽头有冒着热气的早餐摊，人们的脸庞氤氲在白气中看不真切，只有点餐的喊声时不时地在熙攘的人声中冒头……

　　这巷子拥挤又热闹，烟火气冲天，周归璨对这种环境有特殊的感情，他打小就是这环境中长起来的，又熟悉又十足地讨厌。

　　但他还是在这里逗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在人群里走过来串过去，看到合眼缘的吃食会买一点尝尝，因为过去那个人经常就是这样做的。

　　后来看到一块“兄弟炒货”的招牌时突然良心闪现——是不是要带点儿东西回去？自然不是因为看到了“兄弟”而想到了兄弟。

　　而是看到了“炒货”想到了兄弟。

　　周归璨高中时有一任同桌叫吴锦，刚坐一块儿时人模狗样，经常给周归璨带点零食小吃，时间长了，就变成了没皮没脸蹭吃蹭喝的那个。

　　有一段时间隔壁班有个追周归璨的小姑娘，大概是自己喜欢吃干果炒货一类，隔三差五往人桌子上堆碧根果、香蕉片，要么就是果脯、牛肉干。周归璨给推了几回，但是挡不住人家越挫越勇地送。

　　到后来，周归璨也没尝过几个，往往还没看见送了什么，再看就只剩一堆果壳包装了，都便宜了吴锦这混蛋。

　　后来这人一直死皮赖脸扒着周归璨，硬要跟人做兄弟，说什么吃了你的碧根果，兄弟有难一起躲；尝了你的芒果干，兄弟有苦一起担。

　　对此，周归璨表示去你丫的，果然跟你搁一块儿就又是苦又是难的。

　　但两人这兄弟还是艰难地做下来了，俩人也都争气，双双上了建城大学王牌专业，数字媒体技术，又天意般巧合成了室友，延续了吴锦单方面想保持的岌岌可危的兄弟情。

　　周归璨给拍了几张照片，几分钟后，在宿舍好好躺尸的吴锦嗷嗷乱叫，嚷嚷着要手刃这隔空馋得人口水徜徉的狗！

　　周归璨满意地收起手机，如此，这烟火街巷才真正算是没白来。

　　赵喜年一气儿睡到十点半，睁眼先看了周归璨同学的消息，看到他拒绝的话语还挺失望，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来日方长。随手发微信问人家什么时候回学校。

　　然后才去看于上恩的回话：给你欠儿的，只要没你磕碜的那都算帅完了。

　　赵喜年一声冷笑，呵！人小同学就在建城，早晚摁着你的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优质审美。噼里啪啦甩过去一堆乱刀砍人的表情包。然后晾了于上恩好一会儿才算完，问他：“今天那场还看不？”

　　于上恩那头回他：“不看了，下午直接回建城。”

　　赵喜年想了想，“于老板，能把俺捎上玩儿几天吗？”

　　于上恩回得很快：“行，食宿自费，补误工费。”

　　赵喜年隔着屏幕剜了他一眼，“一天给我补多少？”

　　“给我补。”

　　消息发来赵喜年又是铺天盖地的砍裂屏幕的刀子。

　　临走，周归璨去了一家生意看起来十分红火的烤鸭店。小窗口前，一个奶奶排在周归璨前边，队伍外站着一个老头儿在等她。老头儿看见老伴儿身后的青年小伙子，自顾自地开始给他讲解这家店老板娘的手艺。

　　老板给奶奶分盒装鸭肉，老头儿又开始讲老板的刀工如何如何，仿佛一个现场美食解说，听得周归璨难得地直乐。

　　“您经常来这儿买烤鸭啊？”

　　“是啊，家里小孩儿自己做的不吃，就吃卖的，你说气人不？”

　　“小孩儿就是图这包装新鲜，您回头自己做了，跟老板要个盒子装着他就吃了。”

　　老头儿认真想了下，“回头我试试。”觉着这后辈还挺有意思，“你这是买鸭子给家里人带？”

　　“不是，给朋友带的。”

　　“噢，看来是放假来玩了，在哪儿上学呢？”

　　“建城。”

　　“哟，不近。”

　　这时，奶奶已经买完了，听两人一来一回地聊，心疼孩子大老远跑过来，非要塞给周归璨俩冰袋装鸭肉。

　　“您留着用！这冰袋您也冻了不少时间了。”

　　“拿着吧小伙子，建城还是远嘞！”老头儿也推着让他用，周归璨只好收下道谢。告别了这对好心的老夫妻，往巷子外面走。

　　在路上，周归璨去音乐节官微下看了下动态，确定今天的安排没有新的变动，那个人绝对不会出现在演出中，才打了车往机场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