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雀》哈尼路亚

3、命运

　　060

　　你们还算安全地穿过了楼梯间。

　　楼下的路，沈听寒带你走过许多回，这里的每一级台阶，每一块砖石路，都有你们两人慢慢摸索过的痕迹。

　　最开始是搀着，后来是拿牵引棍拉，最后他让你独自上路，只说会在身后守着你，你在这路上被稀奇多样的各种障碍绊倒过许多次，花了足足三年，才能游刃有余、仿若无碍地行走在这处。

　　但今天显然不寻常。

　　空气中弥漫着非常、非常浓重的腥臭味，不只是血腥气，更像你在宠物医院接触过有些流浪太久的小动物身上会有的味道。

　　要半身都长满蛆虫的程度，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腐烂的腥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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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听寒没有刻意地引导你，他只是放慢了脚步，让你能够跟上而已。

　　你的心神都紧绷到了极点。

　　日光洒在皮肤上的温度，微风拂来的腥臭气息，隐约到几乎不可查的低声嘶吼，你看不见，只能借其它感官去“观察”这个可怕的新世界。

　　你太认真，以至于走到一半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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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听寒眼疾手快扶住你，让你小心点。

　　他没有说绊倒你的是什么，你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是被块柔软的布料勾到的。

　　你小心翼翼地去踢了踢，地上那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翻滚了下，转瞬，你的脚踝就被不知明的液体浸湿了。

　　你身子一僵，猜出这漫天的浓稠腥气因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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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要出门，沈听寒就带你出门。

　　可他是个严苛的老师。

　　从前你瞎了，他还会告诉你前方何处有障碍物、你该如何抬腿、如何行走，如今他却说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你没必要再费心去记什么固定的路线，该锻炼的是直觉和应急能力。

　　他也没说错。

　　但你知道，明明可以有更合适，更加温和、循序渐进的方法。

　　这是他刻意的。

　　你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他在逼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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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这是一场针对于你的考验。

　　而沈听寒的最终目的，依旧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主动回到他为你精心构建的巢穴中。

　　沈听寒是个好人，是个有原则的好人。

　　但你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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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
　　你轻轻笑了一声，说：“可是不亲身经历过，又怎么能培养起你口中的直觉呢？”

　　你四两拨千斤，又把难题丢回了沈听寒身上。

　　沈听寒淡淡道：“宋洛，从前我还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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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没有再傻乎乎地滞留原地，沈听寒带着你走出小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超市。

　　超市开在沿街，规模不大，最里面还兼具了快递驿站的功能。

　　你平常很少有线下购物的需求，不过倒是常来取快递，对这里还算熟悉。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你听过老板曾经和客人们的闲聊，知道这家小小的超市两面都是大片落地窗。而现在是上午时分，超市里必定盈满阳光，势必不可能藏有畏光的丧尸。

　　你想沈听寒好歹还给你留了些余地，没有让你上来就直面死亡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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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没剩下什么有价值的物资了，不过你可以去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

　　沈听寒的声音越发轻，尾音弥散在空气中。

　　你侧耳倾听。

　　话音尚未落地，你一脚迈进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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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沈听寒也没有好心地提醒你，因此你只能去够货架上的商品，用触觉分辨它们，并挑出其中可能有用的部分。

　　如他所言，这里确实被洗劫一空。

　　现在你似乎是走到了文具区，经手的都是些派不上大用场的纸笔，你一边事无巨细地逐一抚过，一边慢慢往里走。

　　这时候，你听到了某种细碎的声响。像很轻的喘息。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到沈听寒的动静了，难道他偷偷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你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面朝声响传来的那处走去。

　　“沈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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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嗬！”

　　伴随着你的走近，那古怪的喘息声骤然加粗，你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你推翻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猜想。

　　那不是喘息声。

　　是气流从不断开合的口腔中穿过的簌簌声，是失去功效的声带在竭力弹出最后一点响动的挣扎。

　　是……

　　是来自丧尸的动静！

　　070

　　你只在沈听寒抽象的表述中了解过这种声响，那时你还不能想象它是如何的，而现下你真切地听到了……

　　意识到这点时，一阵带有腥臭气息的劲风已经朝你扑面而来。

　　你脚下一软，趔趄着往后躲，却不慎踩到地板上滑腻的湿迹，猛地跌倒在地，胳膊卡进货架底下，挣扎时带动火辣辣的疼。

　　慢了一步。

　　来不及躲避了，那股恶臭逼近了你。

　　你惊慌地摇晃，在这短短的间隙中，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名字——

　　“沈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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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劲风骤止。

　　紧接着，传来骨骼断裂的脆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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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如临大敌的危险，在沈听寒手中却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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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依旧瘫软在地。

　　沈听寒没有再刻意地隐匿气息，他蹲了下来，有温热的气息从你斜后方轻飘飘地吹来，打在你覆着清汗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小疙瘩。

　　一只手慢慢理顺你凌乱的鬓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你带着汗湿的鬓角。

　　很冰冷。

　　一时间，你说不上来是自己冷汗津津的皮肤更冷，还是他的指尖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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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听寒清冷而淡然的声音响起。

　　“总有阳光不及之地，你走得太深入了，警惕心也太低，闻不见越来越近的丧尸气息。”

　　沈听寒语速轻缓，好像是站在高校讲台上那般，摆出了十足的令人信服的姿态。

　　他绝对是个极有手段的教师，碰到令人头疼的学生，不会严厉责骂，更不可能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只会在第一节课上，就给人一个狠狠的、不留情面的下马威。

　　直到学生战战兢兢、心神恍惚地寻求老师的帮助时，他才会屈尊降贵地开口。

　　“宋洛，你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世界，你从出门，一路走来，遇到的最可怖的东西，大概也只是横在道路中央的半截断尸，可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顿了顿，胸膛贴上你的后背，右手越过你的肩膀，掐住你的颊肉，往后微微施力。

　　你的脑袋被迫仰了起来，紧接着，听到他在你耳边轻声细语。

　　“嘘——

　　“你仔细听，不止是这家超市，附近的居民楼、商场、学校，每一处有房舍屋宇的地方，都藏着数不清的、成千上万的丧尸，你仔细听，听到数不胜数的它们被日光压制后不甘的低吼嘶鸣声吗？”

　　075

　　沈听寒不说话了，他留给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静谧，去聆听他口中提及的声音。

　　你在他眼里，正是那个已经吃到下马威苦头的可怜学生，在恍惚之中，只可能将老师的叮嘱视作圣旨去遵从。

　　你的眼前是一片漆黑，无尽的漆黑，沈听寒的气息、丧尸的气息萦绕在你周围，你试着偏过头，在这个鸟雀、人声、车流声完全消失的静谧世界中，去寻找他所说的声音。

　　076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你骤然发出一道短促的惊愕声，因为脱离危险而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细瘦的颈子在他掌下不安地颤抖。

　　你听到了。

　　你听到了沈听寒所说的一切，那些躲在阴影处的行尸走肉所发出的不甘的嘶鸣嚎叫声。被病毒损坏了大脑和声带的它们已经不能再说话，只能凭大张的口腔和破碎的气管，发出气流鼓动的簌簌声。

　　它们无处不在，随时都可能扑上来给你致命一击。

　　你先前没碰上它们，只是因为沈听寒一路都走在阳光下，你循着他的步伐，才会安稳无虞。

　　可一旦踏入暗处，那些躲藏着的危险就如循着血气的鲨鱼，飞也似地向你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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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听寒没有骗你。

　　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简单。

　　078

　　察觉到你因恐慌而生出的细微的颤，沈听寒松开钳制着你的手，转而揉了揉你的脑袋。

　　“我在呢。”

　　他轻声细语，好似安慰。

　　079

　　你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说你方才受袭击的地方属于阳光直射不到的阴影处，可你站在那里摸索货架的时间可不止短短的一瞬，至少有十几秒钟了。

　　而这处超市不过几十平方大，一个没有神智的丧尸来袭击你，真的需要这么久吗？

　　你不理解，向沈听寒提出了疑惑。

　　080

　　沈听寒默了默，然后说，这是他的能力。

　　被你发现了，他也就没有再瞒着你。

　　这个特殊的能力出现在丧尸爆发后的第二天，他发现自己隐约能通过精神力操控丧尸的行为，只不过手法还不娴熟，所以那丧尸在面对你的靠近时，只被他控制住了一小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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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能？”

　　你斟酌着问。

　　“可以这么说。这两天我在其他地方碰到过另一个开发出异能的幸存者，他的异能是火。”

　　082

　　异能。

　　你在心底又念了一遍。

　　心想，为什么沈听寒总是受命运眷顾的那个人？

　　你想不出原因，索性闭上眼睛，陷入更深的黑暗中，可脑海中依旧不自控地分析着现下的处境。

　　得天独厚的他。盲雀般无援的你。

　　在你下定决心要打破被他豢养到抛弃的结局时，像是魔咒一般，命运再次闪回到你们的初始状态。

　　讽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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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你的模样在他看来实在像只可怜的惊弓之鸟，沈听寒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让你做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放弃一开始的打算，又揉了揉你的脑袋，问：

　　“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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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沈听寒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无非是你怕了，你后悔了，你不该反对他的决策，你想回到他打造的巢穴。

　　这就是他从始至终的目的，你一清二楚。

　　你用鼻腔发出非常清浅的哼声，紧接着慢慢睁开眼睛、调整姿势。

　　从丧尸被解决起，你一直保持着跌倒时的模样，现下，你小心地将胳膊从货架底下抽出来，还摸出一把不知何时摔进去的水果刀，递到他面前。

　　你看不见沈听寒的表情，只能以一双盲眼与他对视。

　　“小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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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究不是与他初相识的学生。

　　你了解他，就像他是那么了解你一样。

　　当可怜的盲雀不自量力地试图亲身飞往外界时，若是主人尚且有所顾忌，那么他注定束不住你

　　——这，是你想传达给沈听寒的决心。

　　085

　　你说完这挑衅般的话后，短时间内，没人再开口。

　　阒寂中，沈听寒的呼吸仍旧打在你后颈上，坦荡，且有条不紊。

　　“真厉害。”
　　半晌，他终于出声，似笑非笑，“宋洛，看来你对这事儿兴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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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有问他“这事儿”指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单纯指这操蛋的末世。

　　你们或许对它有不同的见解，但在心底真正是如何定的义，恐怕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因为清楚，彼此之间才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