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柿如依

2、第 2 章

　　已经8点了，樊司的胃里开始分泌过多胃酸，某一个区域有灼烧感，她于是打开音乐软件，播放那首荣关很喜欢的难听的歌，在歌声中坐起来，摸出头绳，扎头发，刷牙洗脸。

　　歌声播放到第5个循环时，樊司给自己泡了一碗麦片作为早餐。这个习惯是和荣关在一起时养成的，他每天早上都要吃凉牛奶泡的麦片。荣关父母期待贵族教育，初中就送他去了英国读书，一路读到研究生。他回国工作后本土化得很好，只在一些生活细节处缅怀一下自己的英格兰岁月，比如对多喝热水嗤之以鼻，比如对凉牛奶泡麦片的热爱。樊司只在英国读过一年研究生，没有对那个陌生的国家产生太深的感情，对荣关这些习惯不置可否，只是想到这些习惯背后折射的他家的经济实力，觉得自己真是交了个不错的男朋友。

　　分手后樊司改良了一下，改用热水泡麦片，成品有些像粥，中西合璧。她捧着碗向里面吹气，水雾蒙住了眼镜片，她看着眼前模糊的麦片，想这熟悉的食物怎么就没有熟悉的味道，是不是热水终究还是错的。

　　吃着早饭，樊司用手机在电视上投屏播放视频，想起微信上那条“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播放了《春光乍泄》。

　　电影里张国荣扮演的角色坐上汽车，烟雾缭绕中，转头回看又转回来。那个眼神樊司发现自己竟似乎可以认得出，他在想他失去了他。

　　从前樊司是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电影的，里面的两人很相爱，会在对方睡觉时深深地看彼此。这样的深情樊司学习不来，她也观察过荣关沉睡中的样子，只觉得陌生，这有些奇怪，她明明熟悉他的每一个优点与缺点，却不熟悉他失去了表情、动作和话语时的脸。她不知自己是否爱他，她觉得自己一直和他很近很近，但她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碰触到过这个真实的人。

　　樊司拿出手机，看那条“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双击放大，它们成为屏幕上唯一的字。她撇了撇嘴，荣关总是很喜欢引用影视剧中的台词或者歌词，无论看得懂还是看不懂。

　　樊司觉得他们的分手和电影中完全是不同的故事，扯到一起有些尴尬。这次分手的原因早已记不清了，这不是第一次分手，他们分分合合过太多次了，其中有的伤筋动骨有的小打小闹，她的好朋友称之为难解难分的羁绊，但实际上一直有无法解决的根本的问题横亘在两人之间，比如他并不十分爱她，比如两个人都觉得，她配不上他，比如她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很有钱，而对金钱的追求又无法长久地激励她。樊司自嘲地笑，拜金就好好拜金嘛，为什么拜金又不肯努力呢？

　　11点，电影已经播放完，樊司磨蹭着终于去刷早上的碗。刷碗时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这几年的分分合合，想他们吵过的架，想两人气急时说的那些激烈的句子，其中哪句是仅仅作为武器胡乱扔了出来，哪句又似乎是吐露了心声。

　　神奇的是，每次吵架最后都能以复合收尾，他们又会拥抱彼此，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这很像那种给小孩子看的系列探险小说，每一本书的开头主角会遇到新的问题，而在书的最后问题会得到解决，因为主角心中有爱和勇气。但在他们的故事中，每一次的复合并不一定是因为爱情。荣关每次付出努力是因为习惯了自己，是因为还想让她扮演他女朋友的角色；而她每次想挽回，不过是因为，不过是因为她总是想要完成未完成的事情。

　　装过麦片又晾了许久的碗上有顽固的淀粉残渣，樊司用指甲仔仔细细地刮着釉面，她想自己或许就是这样固执的人，仅仅是为了坚持本身，就要一直一直坚持下去，而那个被她坚持着不放手，或者每次放手后都要急迫地追回的对象，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或许只是因为在荣关身上花费的时间太长，这样庞大的沉没成本让她无法放下，如果两个人彻底分开，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为了和他在一起付出的努力就都被证明毫无意义了，它们将被放逐在时间里，长久地伸着自己的触角，永远得不到呼应，像一个悲伤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