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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年遥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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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沐婉儿斜倚在窗旁,耳边回旋着“蓝色多瑙河”优雅的旋律。一只手轻轻拖着下巴,双眸微闭,似乎在欣赏这首著名的圆舞曲。
“叮铃——”
有人打开了这间咖啡厅的门,门上的铃铛随之响起。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沐婉儿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没有去看来人是谁,沐婉儿依旧闭着双眼,落座的人也没有说话,待一曲尽了,沐婉儿才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眸。
“你来了啊。”沐婉儿眯了眯眼,如一只慵懒的猫。
“我来了。”男子点了点头。
话音落下,气氛再次变得宁静。
“婉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男子面露不忍,却还是问出。
沐婉儿看着沐白那清俊的面容,不知何时,这张脸上已经不会对她露出宠溺的微笑了。
她痴痴地看着,她追逐了这个人十年,自她懂事以来,这个人就是她的目标,然后是她的指路明灯,最后成了她放在心里的人。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从大学起发现对他的感情之后,她一直追,他一直躲。
直到现在,他不躲了,却也不让她继续追了。
因为,他要结婚了。
她奉为神祗的人,口中吐出的确是最残忍的话语。
“呵…”她轻嘲,“这么快就打算把我赶回去吗?我又不会对你的新娘做什么”。
“哥哥…”
沐婉儿定定地看向沐白的眼中,里面的她,眼神尖锐,笑容讽刺。
这是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的一面。
在他面前,她一直是温柔善良,开朗大方的妹妹,有时耍些小性子,却也被他包容。
沐白也愣了愣,却不再开口,这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他不知该如何与她争锋相对。
他甚至是第一次看见她全身竖满尖刺的模样,像是不服命运的刺猬。
沐白低下了头。
沐婉儿也没有强求他回答,只是收敛了嘴角的笑,眼神逐渐变得安静平和。
“我下午的飞机。”
沐婉儿抿了一口咖啡,抽出纸巾按了按唇角。
“哥哥,今天的咖啡真苦呢。”
沐婉儿拿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去。
沐白一直坐在原位,半晌没有动弹。沐婉儿离去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我下午的飞机…”
“哥哥,今天的咖啡真苦呢…”
沐婉儿早已决定离开,自己却不放心,
这无疑在她的心里再次插上一刀。
婉婉的心该多疼啊…他想,他真是一个混账哥哥。
——
沐婉儿睁开了眼,看着周围的景象,她旁边的人戴上了眼罩,正闭目养神,窗外是别样的蓝天,云层在她的身下飘荡,原来她还在飞机上。
“呵,果然是做梦”,沐婉儿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滚落。
沐婉儿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梦里的一切是多么温馨真实,让她几乎忘记了现实,仿佛她一闭眼就能置身在梦中的世界,看到沐白俊逸的脸庞对着她微笑,对她说:
“婉婉,这封信给你。”
“婉婉,我喜欢你。”
可这一切怎么可能呢?
温和的沐白,为难的沐白,冷漠的沐白,怎么可能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她爱他入了髓,可他不要这份爱,对之弃如敝屣。
她想带着这份爱默默离开,他却在离开之际在她的心插了一刀。
她早就知道的,赴他的约,听到的定是残忍的话语。可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约她,所以就算是火海,她也一定要去。
她以为她可以慢慢忘记他,可是这场梦却让她明白,他就是她的瘾,她永远都戒不掉。
沐婉儿无声的哭泣,在这几万米的高空,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失去了他,从此,余生尽悲。
…
“今日,从西雅图飞往中国北京的3912航班因天气骤变,遇上乱流而坠毁,机上共320名乘客无一生还…”
听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沐白正靠在沙发上休息,今天与沐婉儿告别后,他便一直忙着明天婚礼的相关事宜,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疲惫。
半睡半醒间,这条新闻传入脑海,沐白猛的睁开了眼,疲惫在这一刻顿消,这一刻,无尽恐惧涌入他的心中。沐白颤抖地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滴…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沐白的脸煞白,再拨出一个电话。
“喂,沐大少爷,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啊,难道是婚前恐惧吗?”
方树调侃的声音传来。
沐白却没有心情,他一手按着胸腔,坐在沙发上,声音干涩,“啊树,帮我搜一下婉婉今天的机票。”
方树瞥了一眼电视,“沐白,你有病啊,那是西雅图飞往北京的飞机,婉婉在旧金山起飞的。”声音漫不经心,还不忘鄙视一下沐白,以为好友因为婚礼脑子混乱了。
中转的飞机票一般比较便宜,但是沐婉儿是什么人,她是沐家大小姐,虽然是沐家收养的孩子,但却备受沐家长辈们的疼爱。以她那懒散的性子,不可能坐中转的飞机。
沐白闭上了眼,“我把她的银行卡冻结了。”
当时,他怕沐婉儿不愿回国,所以在前一周便冻结了她的银行卡,想着以她的骄傲,即便当时不愿回国,发现卡被冻结,也能明白他的心思,从而回国。
所以,在买机票发现卡被冻结的沐婉儿,一定会买中转的机票,用她读研究生时期帮导师做事的酬劳。
方树愣了一下,“沐白你真的有病!”
方树急忙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婉婉,千万不要是你!”方树眼中布满哀求的光,薄唇紧抿,没了沐婉儿,他简直不能想象沐白会变成什么样。
沐婉儿:旧金山→西雅图→北京。
看着搜索出来的结果,方树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沐白…”方树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
“婉婉真的在飞机上吧。”
沐白空洞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那种毫无生气的语调让方树的心猛的一颤。
方树闭了闭眼,“嗯。”
即便他不愿意这么回答,即便他很想撒谎说沐婉儿没上那架飞机,可是此时此刻,只有告诉沐白最真实的情况,他才对得起他们之间的情谊。
嘟—嘟—
沐白挂掉了电话。
已经是凌晨三点,今天早晨他就要准备去参加他的婚礼,可也是在这一天,他失去了从小疼爱的妹妹。
他想起沐婉儿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喊着哥哥。
本来自己大她两届,她为了追上他,跳了两次级,那年他与她共同步入高三,她明媚的笑容还留存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要赶婉婉离开呢?
如果她不离开,她也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沐白痛苦地抱住头。
窗户没有关,漆黑的天空上点缀着零零散散的几颗星子,夜风从窗外飘进来,卷起沐白的几缕头发,像是母亲的手掌安抚着他。
半晌,沐白仿佛想起了什么,给方茗拨了电话过去。
方家方茗的房间,粉红色的布局犹如公主的寝殿。中间有个巨大的公主床,一个曼妙的身姿在帷幕里若隐若现。
她睡得正熟,唇角微微翘起,看来正在做一个美梦。
明天便是她的婚礼,和沐氏家族的联姻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她对此也毫无抵触心理。
毕竟方家和沐家一直都走的很近,她从小便和沐白,沐婉儿玩在一起,虽说不上喜欢,但也不会讨厌。
如果不能和韩哲在一起,那么无论和谁在一起对她而言都一样,只是沐白是其中最好的选择。
“叮叮咚□□响起会是谁呢Nayo
会是他吗Nayo
什么事呢Ayo
……”
哦漏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大提琴一般醇厚,不过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有些刺耳。
方茗右手在枕边摸索着,期待下一秒铃声会停止,让她继续沉浸在美梦之中。可是打电话来的人却丝毫没有体谅她的心情,铃声依旧不死心地响着,让方茗彻底没了脾气。
“喂?”
“是小茗吗?我是沐白。”
暗夜里,沐白声音里的疲惫再也无法掩藏,平时温和的声音此刻听来却让人心碎。
方茗一愣,睡意彻底消失。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沐白,在她眼里,沐白一直是温柔而强大的,所有的问题都在他的微笑中变得不再是问题。
“沐白,你怎么了?”
“小茗,对不起,我们的婚礼,取消吧……”
“好。”
方茗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沐白为什么要取消婚礼,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必要,他绝不会走这一步。
她不问他原因,此时的沐白太过让人心疼,声音里的脆弱仿佛她一回问就会碎掉。
“沐白,好好睡一觉吧。”
方茗轻轻开口,这是她平生最温柔的声音。
沐白在手机的另一边忍不住潸然泪下,默默挂掉了电话,失声痛哭。
——
静默的黑夜里,小熊形状的台灯发出暖暖的光芒,憨态可掬的小熊嘻嘻笑着,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湮灭它的笑容。
沐白痴痴望着,俊逸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眸光深邃,小熊台灯暖黄的光芒撞进漆黑的眼瞳中,在黑暗中挣扎,只留下如豆的光点。
沐白忍不住又想起沐婉儿。
那还是高三的时候。
九月秋凉,步入高三时,他们第一次成为同学。
妹妹成为自己的同学,这种感觉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很是新奇。
妹妹是天才,他从小就知道。
所以沐婉儿从小一直跳级,他都习以为常,只是这一回,她直接从高一跳到了高三,真正和他同班,他才觉得有些许不同。
一直在自己身后摇头晃脑的妹妹突然并肩站在了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做卫生,这让他作为哥哥的优越感慢慢消失。
尤其是月考的成绩出来后,明明是跳级的妹妹,成绩居然在班上名列前茅,这让他仅剩的一点优越感荡然无存。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不能再把她当做妹妹,要当做自己的同学,自己的竞争对手。
可是沐婉儿却不这么想,应该说,她很高兴。
能和崇拜的哥哥一起读高三,能够教哥哥题目,这是她最大的幸福。
高三的一年,是她偷来的,是独属于她的珍贵回忆。
追上沐白的步伐,跟他一起步入美好的大学生活,跟他一起上课,一起玩耍,这是她早就做好的计划。
她不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同学,可以成为女朋友的同学。
虽然沐婉儿很聪明,但是高三的快节奏还是让她有点吃力,不过还好,很快她便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沐白也不复以往的懒散,沐婉儿的勤奋让他不敢懈怠,咖啡,熬夜,已经成为常态。
在这么紧张的气氛中,沐白迎来了他的生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天是他的生日,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早起洗漱,吃饭,晨读,上课,沐婉儿时不时凑过来的笑容……不同的只是沐婉儿手中的小熊台灯。
沐婉儿像捧着至宝一般捧着那个小熊台灯出现在他的面前,小熊憨态可掬,嘻嘻笑着,她也嘻嘻笑着。
他就那么呆呆看着,心一瞬间就变得满满当当,他一动,喜悦就仿佛要溢出来了。
那是沐婉儿第一次去打工,在咖啡店帮忙一周,赚的钱全部都拿来买了这个台灯,当时他就想着,以后一定要更加爱护这个妹妹。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沐白想起前天,他和沐婉儿在咖啡厅相约,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沐婉儿眼神里的尖锐仿佛要刺进他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她。
在他面前,她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妹妹,单纯天真得让他忍不住尽全力呵护,就怕尘世的污浊沾染了她。
可他到底还是怨她的,怨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怨她让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像兄妹。
沐白的手轻轻抚上了小熊台灯,眼底有着点点晶莹,如果早知道他会这么早就失去他的妹妹,他还会不会怨她?会不会冷待她?
他不会的。
即便他知道她的感情,他也不会躲避。
他一定会将她宠成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让她的世界里充满明媚暖阳。
可是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沐婉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岁月永远定格在了24岁的那一年,优雅知性,温柔大方,她永远不会老去,她将永远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这么一句话:
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在社会中他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沐婉儿她并没有死,只要他一直记得她,回忆她,她就永远不会死去。
“婉婉,我这里,将永远有你的位置。”
沐白的手缓缓抚上心口,五指攥紧,将柔软的T恤抓在掌心,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赎。
无论生老病死,我将永远记住你,你的欢笑,你的痛苦,你的冷淡,你的悲伤,你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我的心中熠熠生辉,永恒存在。
我是你在这世间的载体,你在这世间的延续。
未来,我将背负着你的一切,替你碰触这个世界。
百年过后,请让我再遇见你,在云萝花开的时节。
——
沐白没有结婚。
十年前,沐婉儿的飞机坠毁,他去了现场。
焦黑的土地预示着生命的终结,他连沐婉儿的尸骨都看不见,他最终也只能带走了现场一抔黑土,洒在了海面上。
她曾经说过,她不想要坟地,她想要骨灰随着风走,到达世界的每个角落,等风息雨止,她就在那里安家,看着自己未曾看过的景色,体验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沐白找不到骨灰,他只有一抔黑土,遵循她的遗愿,撒向风,撒向雨,撒向海。
沐婉儿永远不会死去,她永远都在他的心里。
沐白想着沐婉儿的过去,她追逐了他十年,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他怀念了她十年,余生也将继续怀念,当初的风,当初的笑,当初的情。
下辈子不当哥哥了,当邻居吧。
沐白仔细想着。
当邻居就好,她喜欢他,他就和她在一起,她不喜欢他,他就当她的邻家哥哥。
这辈子兄妹的身份束缚了他,下辈子…下辈子就算是兄妹他也不想放手了。
是不是想得太美了…沐白自嘲地笑笑。
要是有下辈子,婉婉绝不会想认识他了,毕竟他这么无情,这辈子伤透了她。
他最宠爱婉婉了,可也伤她最深。
沐白至今仍记得他们分开的那天,婉婉笑得尖锐,眼角眉梢全是对他的讽刺。
讽刺向外,内心却更痛。
她带着一身伤痛上了飞机,最终在几千万米的高空坠落。
到死都是痛。
沐白紧紧攥住心口,不能想,一想就恨不得随她而去。
可是十年了,被痛啃噬了十年,他也坚持不住了。
要不就这样吧,就这样离去吧…
恍惚中,沐白仿佛又闻到了云萝花开的味道,又听到了蓝色多瑙河的歌声。
他感觉身体渐轻,灵魂被花香抚慰,离他不远处,一个女子娉婷而来,笑颜如花,叫他:“哥哥。”
沐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能见到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