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竟是我自己》DFT

7、水月

　　偃师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师父给每一个弟子排序，他排在第九，于是人们喊他“小九”。

　　师父的弟子们互相不知道身份，甚至连样貌都不曾示人，授课时所有人都带着面具，徒弟习成后，大多都加入了一个被称作“千重山”的地方，成为一名真正的刺客。

　　偃师不想要做刺客，他之所以拜入师门，是因为想要学习这门手艺，然后做出世界上最棒的人偶，或者说，傀儡。

　　师父于是把他逐出门去，“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了。”

　　他辗转多座城池，终于甩开了千重山的追杀，原来师父逐他出门，不过是要他早些逃命。
　　没有姓名，便无需隐姓埋名，偃师在水崦县住下，用不多的积蓄开了一家成衣店。

　　他会制衣，这是打造完整的傀儡必备的手段之一，用来赚取钱财恰到好处。

　　谋生的方法有许多，但开一家店铺，偃师便能观察来往的行人和顾客，他偷偷地打量着所有人，把他们的神情和容貌全都融入一个个人偶。

　　店内的人偶越来越多，顾客注意到，却并不惊艳于浑然天成的技艺，而是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人偶太真，太吓人。

　　偃师只好收了人偶，仅留下两个摆在角落，头上遮盖黑布以免再被人指指点点。

　　有一天，一个女子来到了偃师的成衣店，她没有名字，随了亡夫的姓，被人称作甄氏。

　　甄氏靠织布养育着独子，她把布匹卖给水崦县的各家成衣店。

　　她在店里走动、张望，因为朴素的布料掩盖不住衣裳制作工艺的精美，而后发现了角落里的两个人偶。

　　偃师慌张起来，正想阻止她掀开黑布，却听见那女子说，“好漂亮的人偶。”

　　甄氏随性的一句赞叹，在偃师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直到她说出真美，他才发觉至今为止，没有人如此称赞过他的作品。

　　后来甄氏成为了店里的常客，她将自己的布匹卖给这家成衣店，很快就能看见它被做成剪裁得当的衣裳，这让她发自内心感到快乐。

　　可是，某天甄氏的独子忽然失踪，她疯狂地央求人们去寻找她的孩子。

　　偃师有许多傀儡乌鸦，本是逃避追捕时用来监视四周，他放出它们，很快在郊外的某个池塘里找到了遗体。

　　小男孩失足落水，面朝下漂在水面。

　　不知为何，他拿走小男孩的尸体，又掩盖了痕迹。

　　偃师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

　　“我们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孩，就想着送他回家，想不到被凶手绑到这儿来了。”任行岷一边解开两个仍在昏迷中的同伴，一边解释道。

　　李一尘惊魂未定，却也强撑着回忆细节，“那个男孩穿着灰色的衣服，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前额留着一些头发。”

　　“你们说的是这个么？”
　　沈墨白手里拎着一个还在抽搐的小型人偶，正是那个迷路的男孩！

　　“对！就是他！”“没错！”

　　偃师的傀儡能够独立行动，但都有固定的模式，而且需要定期施加指令，并输入灵气作为动力。偃师死后，这具小傀儡还没有耗尽动力，便像陷入混乱似的抽动着。

　　任行岷看着小傀儡的脸，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去端详躺在地下室一片狼藉中，腹部大开的那具傀儡，两具体型截然不同的傀儡，面容居然那么相似！

　　“这两个傀儡好像长得一样，这个小的肯定也叫三平。”
　　任行岷记得偃师给大的傀儡取了个名字叫三平，原来他已经做了一个小号的“三平”，这是何等的执念啊。

　　“三平？”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突然触动了凌雪声的记忆，为何她有些隐约听过这个名字的感觉。

　　上一世她杀了偃师，为了确保他是凶手，就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关注着水崦县的动静，没有人被害，唯一一个非正常死亡案例是一个独居的女人甄氏，她无疑是自缢身亡，而她的档案里，还留有失踪报案记录，独子三平……

　　偃师，容貌相同的大小傀儡，投缳自尽的女子，失踪的三平……

　　“师兄，这个傀儡借我一用。”凌雪声已经有所推断，她需要验证。

　　沈墨白不知道师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从善如流地将小傀儡递给她。

　　凌雪声往小傀儡输入灵气，它果然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一步一趔趄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我去去就回。”

　　凌雪声跟在小傀儡后边走着。

　　穿过大半个县城，小傀儡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水崦县的郊区，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座围在矮篱中的小木屋。

　　它已经快要停止动作，走到院内时跌倒在地，几乎是手抠着地往木屋爬去，凌雪声于是把它拎到门前，小傀儡“咚咚”敲了两下门便彻底地停止了动作。

　　好不容易等到三平回家，甄氏忙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子，地上……她的孩子倒在了地上！

　　“三平！三平！”甄氏扶起她的孩子，三平没有呼吸，身体也是冷的，“三平！”

　　“他不是你的孩子。”

　　“三平！”甄氏置若罔闻，她的表情越发扭曲，音调也拔得越高，几乎快要变成哭喊。

　　凌雪声眼看话说不通，就抓起了甄氏怀中的傀儡，指尖聚气一划浆傀儡腹部划开，露出了里头停止转动的机关。

　　甄氏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地死死盯着傀儡裸露的机关零件。
　　半晌，她颓丧地跌坐在地，眼神透着迷茫。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偃师照着你的孩子做了一个傀儡。虽然我不清楚他那么做的原因，不过，此人就是近几个月来失踪案的凶手，今后……”

　　甄氏忽然拽住了凌雪声的双臂，尖声喊道：“你对三平做了什么！”

　　“……我说了，那不是你的孩子，你的三平已经……”

　　“你胡说！”甄氏的力气忽然爆发，她猛烈地晃动着凌雪声，呵斥道，“你还我孩子！你把他还给我！”

　　凌雪声不为所动，“你的孩子失踪过吧，他回来后你不觉得奇怪么。”

　　甄氏停住手，眼神飘忽不定，慢慢背过身去，在木屋里来回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三平会说话，也会吃饭，他很听话，和以前一模一样……”
　　要不是这个女人，她的三平就会像往常一样回家来，都怪她，是她杀了三平，是她下的毒手！

　　甄氏抓住桌上的剪刀，猛地冲向站在门外的女人，用尽力气捅了进去。

　　噗呲一声，剪刀扎入皮肉，鲜血落在甄氏的手上。

　　她真的刺中了……甄氏在暴怒和惊恐中呆滞地看向陌生女子，她正冷漠地看着她。

　　“我叫凌雪声，如果你觉得是我杀了三平，大可以向我复仇，不过你心里应该清楚，你的孩子永远都不会回来。”

　　三平和以前一模一样，可他的皮肤是冷的，他受了伤不会流血，他每次偷偷地溜出门再回来，水崦县就多出一桩失踪案，他……

　　甄氏怎么会不知道，一切都是谎言呢，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不可以承认罢了，孩子是她生活的支柱，如果失去支柱，她该怎样活下去。

　　她握住剪刀的手颤抖不已，终于松开，退后几步跪在地上，掩面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

　　凌雪声不过是回忆起前世该女子因为失去独子后选择自缢，想着倒不如给她一个仇恨的对象，哪怕是恨意也是支柱，总比了无生趣而死的好。

　　沈墨白看见凌雪声跟着小傀儡一路走远，到底是放不下心，隐匿气息远远地追踪过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名女子把剪刀捅进凌雪声腹部的场面，凌雪声既不躲开也不防备，任由鲜血染红白衣。

　　他只觉喉间气血翻涌，用足了理智才没有杀死那个凡人。

　　凌雪声拔出剪刀甩在地上，忽然发觉有人接近，一回头竟是沈墨白。

　　“师兄？”
　　他怎么跟到这里来了？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沈墨白兀自沉默，眼底晦暗不明，他搂住凌雪声，大手捂住她腹部的伤口，虽然已经没有流血，仍是使用了快速愈合的法术。

　　“一点小伤——”放着不管就会好了。

　　沈墨白打断了她的话，按耐着怒意的嗓音不似往常光风霁月，“你应该更珍惜自己的身体。”

　　凌雪声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一个凡人的剪刀能造成什么伤害，甄氏就是再捅几下都不是事，况且，她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想要推开他，却被沈墨白一把攥住手腕，试图抽回手，居然抽不出。

　　“向我保证，你不会再任由别人伤你。”
　　沈墨白直视凌雪声的双眼，她居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好吧，我保证。”

　　确认腹部的刺伤已经痊愈，沈墨白才放开了对凌雪声的钳制，转过身说：“我已经吩咐李一尘等人去县衙结案，我们可以直接回宗。”

　　“哦。”凌雪声满脸不服地撇了撇嘴，她活动一下手腕，感觉刚才被抓得有够紧，都红了。

　　到底是谁对她伤害比较大啊！她觉得沈墨白刚刚的样子有些陌生，简直就像是，如果她敢不答应，就要来硬的一样。

　　问题是她不答应他又能怎样呢，和她打一架么？

　　因为凌雪声的铁剑损毁，回程的路上她不得不和沈墨白同乘不周剑，凌雪声不喜欢站在别人后面，沈墨白就让她站在前方，两个人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一路无言。

　　她不知道的是，沈墨白一路注视着她，心里反复回放甄氏拿剪刀捅伤她的画面，设想了多种杜绝后患的方案，种种都够她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