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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再见 ...

  •   “参见掌门。”徐岩躬身一拜,此人身量高大,和十岁上下的孩童一比更显魁梧,态度谦恭,衣着朴素,颇有种将军卸甲归园田的意味。

      “免礼。”
      涪朝太平一如往常,甚至比往日更喧闹,前些时日的纠纷没能留下一点影子,但是作为镇守这一带的最大宗门,溯风派有责任查明事实。

      “听说有两名衍星观的弟子参与此事?”

      “是,有百姓称他们算无遗策,和一群修士起冲突后就再没见人影。”徐岩拿出两支卷轴,“这是根据百姓口述复原的画像。”

      “他们并非衍星观的人,”谭昭宁立刻做出判断,“而且实力不俗。”

      “掌门的意思是?”

      谭昭宁半蹲下,左掌虚贴在地上,尘土中有无数细小的颗粒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往左手汇集,他攥住站起来,对徐岩摊开手掌,“你看。”

      掌心有一粒极小的金色碎片,徐岩定睛细看,立刻汗毛倒竖,“这!这是!”

      “有人自爆内丹。”
      而那两个以衍星观做掩护的人能全身而退,不留蛛丝马迹,足见修为之高,不论此二人是出于好意还是歹意,首要目标就是找到他们。
      “下令召集五十名金丹期以上弟子,分头巡查整座涪朝城,任何宗门或是散修必须接受溯风派检视,动作要隐蔽,不可声张。”

      “是。”
      *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连元婴期修士都不能幸免,凌雪声日上三竿才艰难爬起,怀疑自己被丢进水涡里卷了一晚上。

      等会儿,昨晚,她好像,喝醉了。
      不但喝醉了,还逼人发誓……

      “唔……”痛苦地捂住脸,她要的效果是心甘情愿,不是强行安排,昨晚一串霸王条款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以往种种行为都会显得动机不纯了——虽然她的确动机不纯。

      记不全昨晚浑浑噩噩说过的话,但是什么“不准离开”、“听我的”一类言犹在耳,一想到等会要见面,她就觉得很难以忍受。

      太尴尬了。

      敲门声很合适地响起,“醒了?”

      “……”她不应更显心虚,“醒了。”
      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翻下,头重脚轻但立得笔直,强大的修士不会被宿醉打倒!

      凌雪声打开房门,格外精神地打招呼:“早啊,大师兄!”

      “早。”沈墨白笑眯眯地拎起一个白瓷小瓶,“特效解酒药,师妹若要培养饮酒的爱好,记得常备。”

      太贴心了,根本不给她假装的机会。
      “哦,谢谢师兄。”

      花灯节虽是夜晚的庆典,其实白天就准备齐全,各色各样的花灯绕着城中数条干道列成长龙,只等夜色降临一齐点亮,居民或游人都可以带上小型花灯参与进这条长龙,变成万千星子中的一颗。

      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结伴同行,有的手里拿着裹满糖粉的小食,有的暗中牵手坠在朋友身后,也有的独自闲游,遇见穿着鲜亮衣裙臂挽花篮的姑娘,便往里投一条彩纸。

      花篮里装的是许愿签,游人将心愿写在上头,收集起来,最后都会装进空中的大花灯里,据说这样做天上的神仙就能听见。

      “去看看?上次在极域边境没能参加小镇的庆典,这次可不要错过。”
      “亏你还有心思过节。”嘴上说,凌雪声眼睛盯着窗外的人群看。

      “这时候更需要过节。”

      还没走下楼梯,就见一楼大厅中有三人截住了另二人,均为修士,看三人打扮朴素,凌雪声莫名眼熟。

      “是溯风派。”沈墨白传音中说。
      “该不会是因为……”

      正揣测,三人拿出了两幅画像对照。被阻拦在内的二人起初有些恐慌,交谈过后反倒露出了放心的神色,随一人离开,另二人环顾周围,好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各自手中握有微小的亮光。

      “他们带着寻灵石。”
      寻灵石能感应附近修士的存在,越靠近越明亮而且不受伪装的影响。

      涪朝城乃溯风派守护的地界,必然是前阵子发生的爆炸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凌雪声:“要坦白么?”
      沈墨白:“不,坦白只会让形势更复杂。”
      “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
      话音未落,溯风派弟子的寻灵石光芒更盛,眼看要朝楼梯跑来。

      两人自然地转身撤入回廊,步履稳健地走向尽头的窗。

      溯风派弟子追上楼梯,手中寻灵石越发的亮,几乎到了和高阶修士近在咫尺的地步,转过楼梯口,却见长直的走廊空无一人。

      “疑,怎么又不亮了?”挠挠脑袋,弟子怀疑这块寻灵石不太管用了。

      闹市的街道如同蜿蜒曲折的河床,人群就是河水,在人群中行进或后退都必须承受阻力。

      “人真多。”刚被一个路人撞到,凌雪声感叹道,摩肩接踵的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从窗口翻出客栈后很快又遭遇溯风派弟子,只好转入另一支路,见人就躲,兜兜转转后进入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由于画像的缘故脸部的伪装也卸下了,又来不及重整,结果试图逆着人潮回身的、长久行注目礼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溯风派不用寻灵石都能发现他们了。

      眼前忽然被一小片阴影罩住,凌雪声眨眨眼睛,原来是面具。
      她接过面具翻看外侧,尖尖的鼻子,黑色的茸毛,眼睛的位置镂着两道细长的空隙,这张面具很生动,有点像狼。
      “动作真快,你从哪买的?”凌雪声戴上面具转头,沈墨白戴着同一款式的白色面具,空隙添上了两颗瞳孔,看上去更像狐狸。

      “那儿。”沈墨白侧身一指,恰好挡住一个将要撞上她的路人。

      挂满各色面具的小摊在闹市中比比皆是,这一家也没什么特别,分明小摊的架子上还挂着一模一样的,凌雪声却觉得那些面具不那么生动精致。

      也许特别的根本不是面具。

      *
      洞开的城门不断有慕名而来的游人涌入,一道撑着油纸伞的身影混在其中,步入城门,随着大流向花灯最密集处踱去。

      文缜掩盖行踪来到此处,因为只要他一踏上陆地各方力量就会盯着他,他能大摇大摆走出审判场正因如此,没人有希望他在众人面前说出秘密。

      代替他吸引视线的人早晚被发现,或许已经被发现,但他不再需要遮掩了——当踏入涪朝的那一刻,他笃定羽衣必在此处,更重要的是,即使诸多势力及时赶到,他也有把握夺取先机。

      忽然,不远处一双站定的双足进入视野,在来往的步履中如此突兀。

      微微抬起纸伞的边沿,身长堪堪及胸的布衣童子正抿嘴相视,陌生又熟悉。
      文缜笑了笑,“好久不见。”

      谭昭宁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引起暗潮汹涌的元凶,身为掌门的沉着让他迅速联想到此人的目的,而另一半的心声在叫嚣着逃避,一如三百年前他做过的那样。

      只因眼前人说,好久不见。

      那天谭华不顾他的意愿植入了灵根,等到从剧痛的昏迷中恢复神智,整座孤山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

      他们在数十里外,山的余烬还在袅袅升起。

      谭昭宁很庆幸兄长没有带着他投奔宗门的打算,否则他担心被看中的宗门总有一天会遭殃,毕竟待他们如己出的两位老师尸骨无存。

      他们回了一趟村子,装作兄友弟恭的模样,父母双鬓斑白,热切而殷勤地招待,谭昭宁方才感到数年间因着生活的疏远,家也不是原来的家了。

      父母看他们的眼光更像是凝视神像,唯一能阻止乞求所愿之物的话语是薄薄一层血缘,可笑的是他一直未曾发觉,还以为那些热情是出于亲子之爱。

      做散袖的日子里谭华越发肆无忌惮,他从不介意在胞弟面前杀戮,尽管后者从来不乐意见。有时候是黑吃黑,有时候是路见不平的无辜人,即使是修为在他们之上的修士也可能落败,谭昭宁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谭华的异样,常人作恶前气息表情乃至灵力都会改变,而他从来没有杀意。

      脱离谭昭宁的视角,其实谭华并不张扬,从来滴水不漏,只在胜券在握时显出恣意妄为的一面,否则他们早就该被正道修士盯上。

      两人走走停停,好几次险些在恶斗中丧生。但是每一次都有惊无险,谭华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护住他。

      某天,他们到达了某处焦土,来自地下的灼热岩浆似血横流,空气在高温中晃荡扭曲,让谭昭宁想起数年前孤山的结局。

      一路上遍历艰难险阻,穿过熔岩之地本来算不得什么,但是这里似乎隐藏着更危险的事物。

      如果一开始绕过此地会怎样,困在火焰包围中的谭昭宁如此想到。

      不知道是何时和谭华分离,他感到害怕了,在这片土地上凡人的无力感笼罩着他,火焰变幻成扭曲的人脸,每一张脸,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哀嚎着向他索命。

      还来!把属于我的东西还来!

      这片土地在审判他的罪过,他剥夺他人的未来,他的视而不见,他的袖手旁观……

      苦涩的眼泪蒸干在眼眶里,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谭昭宁带着数不清的怨恨和恐惧冲出火海,狰狞的火舌卷过皮肤,就像是一个个冤魂撕咬着仇人的血肉。

      谭昭宁漫无目的地狂奔,不能停下,否则身后的火就会追上。

      他跑啊跑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所有罪孽抛在身后,再也不要承受。
      日月轮转,焦土上的穹宇明灭交织,谭昭宁跑过寒来暑往,跑过星宿列张,不觉身量一寸寸缩短,直到被过长的裤脚绊倒。

      他回到了童稚年岁,远在焚尽孤山之前,甚至还未曾目睹绿眼睛猫儿死亡的时刻,故乡枝叶繁茂的枇杷树下,站着那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人。

      起初他以为谭华也变成了过去的模样,细看才发觉那人一动不动的,是定格的回忆。

      孤山的火焰蔓延过来,葱茏树木变成火把,眼前景象被热浪裹挟后谭昭宁才脱离了幻相。

      他仍在焦土,而谭华站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足以销骨的岩浆漫上最后的落脚处,好似将两人所在地分割成了孤岛。

      【谁想要得到】

      随着一道没有实质的意识之声传入脑海,虚空中垂下一条纤细的,如同蚕丝的线。

      忽然谭昭宁明白丝线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脚下石块逐渐变得滚烫,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我有个主意,”谭华望着远方说,“老样子。”

      他指的是还没修炼时兄弟俩爬高最常用的法子,叠起来,先走的拉上下一个。

      谭昭宁一点点往上爬,丝线拉得很紧,幻像使人看不清真实的环境,因此他只能在虚空中摸索尽头。

      谭华往上时谭昭宁透过无形的岩崖看到丝线绷得更紧,几乎就快断裂,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就像幼时去够被砸倒的兄长那样,就像爬上高墙后去拉自己的共犯那样。

      突然丝线断开,突兀却早有预兆,谭华已经快要够到崖顶。

      千钧一发之际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但谭昭宁犹豫了,右手的指尖轻轻擦过另一只手的指尖,然后一切都在飞速攀升,再如何竭力地伸出手去也抓不住什么。

      生离死别的场景静得可怕,唯有这一幕谭昭宁记得很清楚,纵使度过数百年也不曾模糊,他看到同胞兄弟带着平静的神情跌入熔岩,躯体顷刻之间消散成空,两滴比岩炎还炙热的鲜艳液体溅在脸上,烙下了无法抹除的痕迹。

      眼睛下的两点是烙印在他灵魂中的背叛的明证,纵使他重返童年也无法抹除的罪恶,谭昭宁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忘怀,直至今日。

      灰色的伞影下本是一张不会让任何人留下印象的脸,随着伪装像雾气一丝丝散去,露出了堪称艳丽的朱砂痣。

      于是谭昭宁道:“早该说出口的……我但愿再也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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