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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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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样子,约莫有半年了罢。”名叫王奔的青年坐到他的妻子身旁,将手搭在女子的肩膀上,幽幽地叹道。
女子梳洗打扮整洁,坐在椅子上,醒着,却和睡去没有分别。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某一点,间或一眨,不论是在她眼前挥手还是去触碰她,都不能激起什么反应。
“我喂她吃饭,还是会吃的。”说着,王奔倒了一杯茶凑到妻子嘴边,她的眼睛依旧没有神采,但是会配合着喝下去。
“有时候她也会清醒过来,但是那样的时候越来越少,起初我俩去寻郎中,看遍了大小医馆,都说她没有什么疾病……
“我曾有幸遇见行医的道长,却也没能看出因由。
“若是两位大师能救内人一命,小人就是倾家荡产,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求大师帮我!”王奔喊道,袖摆往眼前一遮,抹了把泪。
来到青年居所时,凌雪声和沈墨白就已仔细探查过附近有无异常,既没有妖鬼之气,也没有什么邪修的痕迹。
“放心,我们不收你的钱财,只是不论我们做什么,你不可怀疑。”凌雪声摘了墨镜,将手搭在木头似的女子手腕,精纯的灵丝顺遂滑入女子的体内。
说起来,这些功夫还得益于她在沈墨白身上的反复练习,加上境界突破元婴,手法已经不逊色于诸多医修了。
“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缺乏锻炼。”凌雪声收了手,难怪其他人看不出名堂,别说木头人,这样的体质在凡人之间也绝对算不上差。
“没有任何妖魔附体或夺舍的迹象?”沈墨白用神识传音,如果直说定会吓到青年。
“没有,妖气也好,邪修的手段也好,绝不可能逃脱我的探查,除非……”
“除非下手的人远高于我们的境界。”
凌雪声抬眸看向沈墨白,视线交错,莫名的都有些凝重。
修士的境界到了元婴以上,越级杀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重境界之间的沟壑犹如天堑,倘若真是如此,他们的胜算并不大。
可是,一个至少元婴巅峰的人为何会对一个寻常女子下手?
王奔看两人沉默不语,心里渐渐慌乱起来,却没胆量开口,焦灼不安之时只听见那位白衣的大师忽而开口,“你的夫人身体无恙,这是好事,待我们找出原因便可恢复如初。在她失去反应前,可曾遇见过什么不一般的人?”
王奔很快摇头:“没有,在她还算清醒的时候,我俩就细细回忆过,她素来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不过是些老地方,从没遇见过奇怪的人或事。
“而且她不但会吃饭,夜里叫她躺下去也能睡着,夜里我不能一直看着,但应当是不会出去的。”
“如此,你自去歇息,你的夫人就交给我们守着,可以么?”凌雪声问道。
“可以,可以,有劳大师!”王奔拱手退出房间。
天色渐渐模糊,两人看着女子自己走向床榻,直挺挺地躺在上头,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更平稳,竟是睡去了。
简直像是一个设计好的傀儡一般。
几点火星从沈墨白掌心飞出,点亮了室内的一支支蜡烛,仔细一瞧,里头还有几支未燃尽的喜烛。
看样子王奔和他的妻子是新婚燕尔,或许半年前刚刚成婚,连喜烛都没用完却遭遇了这等祸事。
能让一个人变成行尸走肉的方法有很多,对人体没有造成影响的却非常罕见,既然没有显著的改变,要将女子维持在这种状态,往往需要以外力干涉。
青年说入夜后妻子睡去,也许这段时间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异变。
两人从傍晚守到子夜,万籁俱寂,只余下初夏稀疏的虫鸣。
凌雪声有些无聊,于是打破安静:“听说,有些地方的夫妇会在新婚后结伴出游。”
“是,凡人要为生计奔波,而这段时间独属于他们。”蓦地想到些什么,沈墨白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知宗里那些传言变成什么样了,我们一起出游岂不是更坐实他们的猜测。”
“师妹可是感到困扰?若要澄清并非难事,只需……”
“沈师兄觉得困扰么?”
“……不。”
“我也是。”
沈墨白看向凌雪声,她侧对着摇曳的烛光,舒缓的眉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好像在说一件无关于己的趣闻。
“在圣庭的那几天,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睡。”凌雪声的音调忽然变得低回,嘴角落下,轻皱眉头,是不加掩饰的迷惑。
“我在睡梦中看到很多久远的回忆,好像有什么人刻意展示给我看,本想查清原因,但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听到“圣庭”二字,沈墨白立刻警觉,而之后的话更是让他不解,他静静地等着凌雪声继续诉说,可是她却沉默下去。
女子依旧躺在床上,身体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没有异变,今夜应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在圣庭发生了什么事?”
“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
凌雪声之所以拎起话题,是想展现自己对他的信任,信任总是相互的,这样一来沈墨白也许也会交待一些心事。
有什么适合告诉他呢,和邪祟的对话,不可以,她的家族和圣庭的关联,已经被暴露了,唯有梦中获取的情报,是绝对不为人知的。
“在梦中我看到,圣庭的力量来源于一桩旧怨,真正的创始者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人,不知是多么久远的过去,他们的下属背叛,然后被三人之一诅咒。”
“被权力蒙蔽双眼的背叛者组成了今日的圣庭。”
“对。”
短短几句话,不论放在何处宣之于口都如平地惊雷,偏偏凌雪声这样轻巧地说了出来,似乎比不过几句戏文的分量。
但他没有怀疑。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让我看到这些,是圣庭的仇人,还是追求真相的人?”
“也许都不是。”
“怎么说?”
“可能是一段回忆,一缕思念。世间能传达心意的不只有人类,还记得我们在极域时,它的语言就不太一样。”
“嗯。”
“有修士参悟后能打破空间的界限,而有些存在也具备打破时间和空间界限的潜力,比如回忆。”
能够打破空间界限的,不正是她么,而回忆能够打破时间的界限……
心跳如擂鼓,凌雪声将身体侧得更厉害,直到背对着沈墨白以免被看出异样。
“所以你看到的也许正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棵草的所见,石头风化成沙,草枯萎成泥,而它们的回忆没有消失,反而跨越了成千上万年,直到和你共鸣……师妹,你在听吗?”
“嗯……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我在那里被一群连动物都算不上的东西传递了过去的事。”
“可以这么说。”
“假如回忆能传递到过去会怎么样,假如。”
沈墨白的眼神显出几分锐利,“师妹为何这么问。”
凌雪声转头去看沈墨白,无所谓地一耸肩,“异想天开嘛,毕竟修士打破空间什么的已经很匪夷所思了,我都没见过呢。”
“那不仅是回到过去,而是改变因果,是有违道的。”立即收敛了探究的意图,“我想应当没有什么可能。”
“可惜了,话本里就有很多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的故事,如果能实现也挺有趣的。”
“话本怎能当真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晓星渐落,确乎一夜安稳。
又接连守候二日,没等到始作俑者,先等来了女子短暂的苏醒。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醒来,女子如此问道。
“恰到芒种。”王奔牵起好不容易恢复神智的妻子,絮絮地吐露着关怀,“有哪里不舒适,饿不饿……”
等到夫妻二人鹊桥相会一般诉说完眷念与哀愁,女子的神情看上去比失去神智时还要疲惫几分,可见有时清醒比昏沉更累。
女子名叫宋茵,最后的记忆是在浣衣,也就是说她没有意识地活动了整整一个月,好在她除了疲惫,交流并无困难,从半年多以前的生活开始交待,倒也井井有条。
宋茵就如同她丈夫说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赶集和购置家用的时候,几乎不和陌生人来往。
回忆起刚开始出现异常的那一天,她恰好出门去买油盐,一共同三个陌生人打过交道。
一个是撞到她问又她讨钱的乞丐,第二个是在路边摆摊卖鱼的渔夫,她见鱼新鲜,上前买了几条,第三个是在油铺遇见的客人,那客人没带够银两,托她在旁看管一下自己的那份,很快跑回去拿钱再返回。
如此三件小事,没有不寻常的。
可是回到家中后,约莫到傍晚时分,王奔做好菜喊她吃饭时,怎么都喊不应了。
再往前更说不出什么奇异见闻。
线索一时无从找起,思虑一番,凌雪声决定从无极宗召来几名弟子负责继续守护这对夫妇,以防万一,而她与沈墨白二人继续伪装神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