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求君安》树下吹笙

3、第二章

　　不多久，黎飞回来了，他面色微红，喘气不匀，还顺手带了个汤婆子。不知道他是怎么与院长说的，总之院长是同意他们关上门。
　　“老大，你是怎么说服院长老头关门的啊？”他左侧唐宝悄悄问道。
　　黎飞一挑眉，将手中汤婆子随手扔到叶俞的披风上，吓叶俞一惊。他面带困惑：“你放错地方了？”
　　黎飞也不管他，侧身与唐宝说话：“你猜！”
　　唐宝挠挠头：“我猜不到。”
　　黎飞：“那就慢慢猜。”
　　叶俞再一次说：“你的汤婆子放到我的披风上了。”他伸手提起汤婆子，想递回去。一丝温热顺着铜柄暖他指尖，瞬时，他有想留下汤婆子的冲动。
　　黎飞转过身，有一下没一下敲桌子，“你拿过的，我不要了。”
　　叶俞有些生气，又不是他的错。
　　这时前边小胖墩赵文说：“啊，老大你不要啊，那不要给我，我刚刚读书手凉着呢。”
　　叶俞不愿多费口舌，打算给他。赵文欣欣喜喜要接过来，被黎飞一个眼神吓退：“说给你了吗？爪子拿开。”
　　赵文委屈：“这，老大你不是不要了吗？”
　　叶俞右侧瘦高个说：“哥，你少说两句就不冷了。”这是赵武，赵文同胞弟弟，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同胎兄弟，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赵文还在嘟囔：“少说两句我也是冷。”气呼呼转过去继续啃书。
　　叶俞此时处于尴尬中，没人接，他悬空提汤婆子有点傻里傻气。
　　“你留着用吧！”黎飞开口，“恨不得把自己裹成毛团精，怕冷还硬撑，真死板。”
　　叶俞慢慢收回手，“多谢。”果然汤婆子很暖和，能缓缓手上寒意。这人没那么坏的吧！
　　磨人的晨读总算过去，学生有一刻钟休息时间。
　　这群王公子弟就像脱缰野马似的，书全扔到九霄云外，方才读了什么也是半点记不得。家中有钱有权，不是真正想有一番作为的谁读这劳什子书，都是家里人送来镀金的。所以，书院就给他们最大宽限，只要不惹是生非就行了。好在他们还算听话的，不过听话中不包括黎飞。
　　下了课，李夫子收拾收拾东西，迅速离开战场，完全不记得这有个新来的。
　　少年人好奇心重，围在叶俞身边问东问西。“你是哪家孩子，怎么没有见过你？”
　　“你穿得好多。”
　　“你长得好漂亮啊，叫什么名？”
　　“你……”
　　叶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和他想的不一样，难道这些王公子弟不应该温文尔雅吗？怎么感觉和路口盘问似的。
　　“行了行了，都散开。”黎飞敲桌子，这群人叽叽喳喳吵什么，烦死人。
　　果然，黎飞一开口，小麻雀们顿时散开。叶俞松一口气：混世魔王还是有威严的。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没见过世面。”黎飞说。
　　“无事。”叶俞说：“谢……”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叶…”
　　叶俞：……您见识面真广。
　　“俞，叶俞。”叶俞轻声细语说。
　　黎飞想声音真软，一点都不像那群只会咋咋呼呼的玩意儿，就是名不怎么样，叫什么“鱼”啊，一听就一股腥味，还刺多。
　　“哦，叶鱼啊！”黎飞念叨，“那你爹估计喜欢吃鱼。”
　　“嗯？”叶俞思索这是怎么得出的，随即一笑，“公子误会了，是这个俞。”
　　他在桌角画几笔，“取安之意，并不是我父亲喜食鱼。”
　　黎飞：……好像有点气，他是不是在笑我不识字。
　　叶俞见他面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找台阶给他下：“这是我娘取的，她希望我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说着，垂下眼眸。
　　黎飞：“令堂定是知书达礼之人。”
　　“不算是，她出身不高，只是识些字。”叶俞坦然看着他，“没多少才识。”
　　黎飞见他情绪不佳，怕是说到伤心处了，便找借口说：“哎，赵小五，那什么昨天王老……”生生转个弯，“王老夫子布置我们读什么来着？”
　　三小弟听到老大第一次称呼王夫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王老夫子谁呀？”赵文还在疑惑。
　　赵武反应快：“王老…夫子似乎让我们读《击鼓》来着。”
　　“哦，击鼓啊，那就击鼓呗！”黎飞说：“嗯？书院有鼓可击吗？”黎飞觉得莫名其妙，这地方不是只有钟吗？
　　三小弟：……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击鼓》出自《诗.国风》中《邶风》，取其第一句，击鼓其镗，名为《击鼓》”叶俞说：“呃…不是说去击鼓。”
　　黎飞：……不活了，丢人丢两次，这小毛团肯定认为我大字不识几个了。好吧！确实不识几个字。
　　唐宝：“击鼓骑唐，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骑我击鼓。”
　　四个人眼神交流，黎飞：看我干嘛？我怎么知道。
　　赵文：对哦，为什么要骑唐宝啊？
　　赵武：好像不是这样吧？
　　唐宝:为什么要骑我？
　　叶俞在中间：真的都不读书的吗？
　　“嗯…其实不是骑唐，而是其镗，其不表意，镗是拟鼓声。”叶俞小声解释。
　　四位不可一世的少年：得，一起丢人吧！
　　黎飞：“都围这看什么，看书去，管他击鼓干嘛，看书看书，一群不识字的家伙。”
　　三小弟：老大，你最不识字好不好！
　　他们也就敢在心里说说，大字不识几个断然不敢在黎家人面前说，将门出身，粗人一窝，还真没几个会读书识字的，兵法都是口口相传，作战图也不写字，都用画符来代替。黎飞他爹镇国大将军还是娶了长公主以后被公主逼着学的，至于他两个哥哥，也不见得在这方面有多少造诣，对此公主一直是恨铁不成钢。黎飞小的时候就被公主寄予厚望，只可惜都十四了，还是不认得多少字。
　　“那什么，我不是不识字，就是我没学这个。”黎飞解释，“就那……算了算了，我看书去吧！”
　　黎飞气呼呼，摊开自拿到手就没翻开三回的书卷，果然新得很，一点点翻到那什么“击鼓骑唐”，果然后边两个字还真不是“骑唐”，这第四个字，也不认识啊？烦死人。黎飞急得抓耳挠腮，第一次觉得没听王老头讲课，有点后悔。
　　瞧瞧三小弟，和他差不多，废物一群，要他们有何用？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温软婉转的声音响起，读得很慢，咬字清晰，尽可能让这几个抓耳挠腮的小魔王听到，“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黎飞等人跟着后边念，这可比夫子念的动听多了。其他人看到黎飞都在读，那想必是很重要的，于是也跟着。
　　王夫子从后室进来就看到奇景，这群纨绔居然在读《诗》，再往后一看，居然连镇国大将军府的小魔王也在读，他揉揉眼是不是自己花眼了？
　　“嗯…都停下吧！”王夫子很欣慰，“今日不错。”他环顾四周，“嗯？适才未注意到，新来一位啊！”
　　叶俞搁下汤婆子，起身整理衣物，施礼“先生好！”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拍拍衣服，“先生好！”
　　王夫子受宠若惊，“免…好好好，坐下吧！”王夫子胡子都要翘天上去了，自从第一天他说一句“免礼”后，这群小子居然真的都没有施过礼。碍于面子，他也不好再说，就由他们去了。
　　叶俞再拜，端端正正坐下，尊师重道，叶俞认为是应该的。其他人虽然不习惯，但是看到黎飞都这么做，也不得不学着样子。
　　一开始，黎三公子还坐得端正，没到半刻钟就忍不住了，这王老头说话实在是无趣，听得他直犯困。瞥一眼叶俞，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这干巴巴句子有什么可听的。
　　天冷，一暖起来就容易犯困，黎飞给自己后方安排个炭炉，热气燎他整个人都疲懒起来，他没忍住手搭太阳穴，打盹，最后没撑住，在王老夫子云里雾里讲解中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有人往他身上放什么东西，从小训练出的警觉性让他反手精准抓住来人的手腕，压在书桌上。
　　叶俞被他抓住手腕，他力气很大，叶俞吃痛，“我怕你冷，想给你盖上披风，没有别的意思。”
　　黎飞立刻松开手，拉他起身，“对不住，我睡觉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看到被抓红的手腕，这毛团手腕真细，差点给勒断了。
　　“没事，是我唐突了。”叶俞捡起掉在地上的披风，“室里虽然烧有火炉，可若是想休息还是去后舍吧！那里有被子。”
　　这还是先前管家与他说的。桂棠书院建得远，一来一回中午是不够的，所以午膳一般是在书院膳堂用，若是想歇息的还可以去后舍，不过很少有学生会去后舍休息，来这里的大部分是来学习的，会继续在学室。只有像黎飞他们这样的王公贵族有时间，不过他们也不愿意去后舍，那里被褥硬邦邦，一点都不舒服。
　　黎飞不知所措，在他目前丢脸不说，现在还弄伤人家，这娇弱的毛团果然和他们这些糙汉不一样，真金贵。
　　“真对不起…”黎飞烦躁，他有点起床气的“赵文，你也不提醒提醒。”唐宝和赵武不在，黎飞就把气转移到前边赵文身上。
　　“啊？”刚被吓醒的小弟还晕乎乎，“老大，你说什么，我刚刚睡着了。”
　　“没用。”黎飞气得骂。
　　叶俞说：“是在下之过，抱歉。”他真的被吓到了，现在还是懵懵的，刚刚仿佛觉得黎飞就想要他的命，手腕疼着，指尖微微颤动，果然还是不能靠太近。
　　他披上披风：“抱歉，我先出去透个气。”走时还踉跄一步，黎飞想要扶他，他轻轻推开，“没事，坐久了，腿软。”
　　白毛团消失在黎飞视线中。
　　“刚刚怎么了？”“不清楚，得罪黎飞了吧！”有人窃窃私语，他们坐在前边，没看见，听到声音转身后就看到黎飞把新来的压在桌子上，目露凶光，可怕得很。不一会新来的就披上披风出去了，想必是惹着混世魔王了。
　　黎飞烦躁，“说什么，都滚远点。”
　　赵文悻悻地缩回窝里，老大动怒太可怕了，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生气，不知道新来的怎么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