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梦镜两面之巡游篇》夜游星

21、二十一、携手天涯，遇酒且呵呵

　　潇潇看见云息转动了两下银色手表，四周一下子就彻底漆黑一片，没有星光、没有路灯。
　　但云息仿佛仍能视物，拉着潇潇的手一直走到罗兰的庭院，他打开车门，让潇潇上车。
　　随后他坐到主驾驶位。
　　潇潇一直不敢出声，怕泄漏踪迹，黑暗里，旁边的云息凝重地说：
　　“潇潇，现在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不必想我的想法，你愿意把宝藏交给僭主吗？”
　　潇潇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有些慌了，她拉住云息，让她知道他还在她的身边。
　　潇潇说：
　　“云息，虽然我拿到了宝藏，可它是你的！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潇潇觉得云息转头在看她，可是她看不到，她听到他微微叹息。
　　“孩子，它是属于你的，你愿意用它做什么都可以……它能逆转时间，由你来决定。”
　　“不要叫我孩子！”潇潇低声喊：“云息，我不需要它，你不是不愿意它落在僭主手里吗？我不愿意给僭主，我只愿意把它给你。”
　　云息把他的手覆在潇潇手背上。
　　“违背他要付出代价……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
　　“我知道了，云息。”潇潇终于明白云息的心意，她选择与他站在一起，因为这份心，她又坚强起来。
　　她说：
　　“我不愿意把它交给僭主。”
　　云息沉默了一下，握紧潇潇的手。
　　“我会陪着你的。”
　　然后，他发动汽车。
　　“我们去哪儿？”
　　“去书店。”

　　眼前依然是彻底的黑夜，潇潇听到云息发动汽车，他们驶上车道，在黑暗里穿行。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书店，即使没有这如墨的黑，现实世界的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会有开门的书店么？但潇潇什么都不再说，她相信云息，一直都是这样。
　　渐渐的，他们驶入黎明般的曙光里，潇潇看见亮着的街灯，看见路边打扫的清洁工，看见早起和大狗狗散步的老人。
　　然后，天色一下子亮了，仿佛是早上八九点，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
　　潇潇瞪大眼，他们才走了不过十分钟。
　　云息在一家小书店旁停车，下车后潇潇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显示此时是正午。
　　云息护着她的背，两人拉开店门，一阵叮铃的响声，坐在书桌后的店主抬起头对两位客人微微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
　　这一幕猛地让潇潇回忆起她读小学时和爸爸去书店的情形。
　　云息在书架间寻找着，潇潇跟着他旁边，问：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待在我身边。”云息说，眼睛不离书架。
　　很快，云息取出一边书，潇潇一瞥，看起来像是一本关于历史的青少年读物。
　　云息翻了两页，然后拉住潇潇的手，他转头看她：
　　“准备好冒险了吗？”
　　潇潇还没反应过来，她只看到了他明润如秋水的眼睛，下一刻，周围的声音变了，她一转头，发现他们处于一个风格迥然不同的城市：这里到处都是古老的石头建筑，而这里的人穿着的衣服都像是上个世纪的。
　　“这里是……”
　　“我们在1943年的鹿特丹。”
　　荷兰？潇潇听了，却高兴不起来，她看着云息：
　　“这就是要付出的代价吗……”
　　——就是要逃跑吗？
　　见到潇潇眉间的哀伤，云息轻轻搂住她，有几个行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两个时空旅客，他们全然不觉。
　　潇潇在他怀里抬起头，云息低下头。
　　“潇潇，选择一直在你手里，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现在就回去……”
　　“回去以后会怎么样呢？”
　　“僭主的人，他的卫兵、魔王会和你抢夺宝藏。”
　　“他们会杀了我吗？”
　　云息的眼睛暗了暗。
　　“让他们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潇潇想，云息是敌不过僭主的，否则他就不会带她逃跑躲避了。
　　她想问，如果……宝藏落到僭主手里呢？
　　但她不敢说出来，那不是云息想要的结果，他或许拼尽全力阻止……
　　潇潇问：
　　“我们在这里，那那个世界呢？那个世界里的我们不在了，我的爸爸妈妈就没有我了……”
　　想到这里，她悲伤起来。
　　“这件事你倒不需要担心，”云息抱紧她，给她讲：
　　“你在这里，当与你的生命场相交的人在另一个地方寻找你的存在时，他们的思维也会扭曲地被连接到这里，而在扭曲的过程中，他们认为一切正常，你依然在现实世界。”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你想离开的时候，我们就离开。”
　　“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们……”
　　“……会的。”云息抬眼看向天边拢聚的暗云，沉重地回答。

　　他们携手走在上个世纪的异国城市，第一个目的地依然是书店，这次云息买了八本书，装在一个纸袋里。
　　然后他们去火车站，乘坐前往乡村的列车。
　　潇潇虽然忧郁，却还是被这奇异的旅途，和途中的风景深深吸引。
　　让潇潇吃惊的是，云息坐下来后就拿出书来翻，没翻了两页，就把这一整页撕了下来。
　　这只是一个开始，云息专注地撕书，他抿着唇，清冽的目光快速浏览，不一会就在手里积攒了一沓。
　　潇潇一言不发，她悲哀地知道云息在做什么。
　　他在准备他们即将逃往的地方……
　　还好车厢内没几个人，无人注意到这样一位年轻俊秀的男子居然在做撕书这种古怪事。
　　潇潇把视线从窗外的田园风光收回，她收拾好心情，拿起一本还未打开的书。
　　“云息，要选什么样的？”她故作轻松愉快地问。
　　云息停下，略微吃惊地看她。
　　然后他说：
　　“……选你喜欢的。”
　　潇潇翻开第一页，这是一本关于地质学的书。
　　“我想帮你呀！”
　　她叹气，她总觉得云息不能理解她想帮助他的心意。
　　云息的目光再次落回他正在破坏的书上，他微微而笑，淡如落花。
　　他说：
　　“你应该知道，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潇潇的手离开书，抱住云息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又怎么不是？云息，把头转向窗外，陪我看看风景吧，好么？——就一分钟，你看，那里有风车，我小时候就听说荷兰是风车之国，现在我终于看到了荷兰的风车……”
　　云息看向窗外，他用手覆住潇潇的胳膊，此时他们仿佛是一对温馨的、相爱着的人。
　　“真的很美……”他轻声说。
　　潇潇在心里数着时间，她觉得够一分钟的时候，又多数了五秒，然后她主动放开云息。
　　她看向那本地质学的书。
　　目录里有寒武系、奥陶系、志留系……
　　她觉得很有趣。
　　于是潇潇说：
　　“云息，咱们把这本书留下来好不好？”
　　云息说：“好。”
　　黄昏时分，他们下车了。
　　潇潇很饿，云息带她到镇上买了面包，然后问了十几户人家，在天黑前，终于找到一位老太太愿意让他们住在楼上。
　　老太太心地善良，看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还给他们送了毛巾、水杯和甜点。
　　晚上，他们睡在唯一的一张床上。
　　潇潇见到了恐惧魔王。她被深海般的恐惧淹没了。
　　恐惧魔王宛如一尊黑色雕塑，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听他说：
　　“你逃不走的，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把宝藏交给僭主，是最明智的选择。”
　　分明被恐惧紧紧摄住的潇潇，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恐惧到极致就是愤怒，也或许，是爱，是穿越深深的梦境，那能让她回想起来的爱的感觉。
　　她双目里仿佛迸射着火焰，她嘶喊道：
　　“我拒绝！”
　　然后潇潇醒来了，她睁开眼，看见洒满月光的屋内，云息俯身看她，满脸担忧神色。
　　“你做噩梦了……？”云息轻声问，他隐隐知道潇潇在梦中遇见了什么人——是僭主的追兵。
　　潇潇不愿让云息担心，她看着一地如水般的月华，凑近云息，钻进他的怀里。
　　“没事。”她说。
　　他们拥抱着，能感到彼此的心跳。
　　再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们接受了老太太的早餐，然后出门去。
　　潇潇看到了郁金香的花田，有那么一会儿，她真的很快乐，心都要飞起来了，好像自己最大的梦实现了……
　　然后她想起了爸爸妈妈。
　　她的手机还带在身上，但她关机了。
　　下午，云息和潇潇去农场挤牛奶赚钱。
　　晚上，潇潇买了一瓶价格普通的红葡萄酒。
　　他们回到住处，在暖黄的灯光下，潇潇拿来两只玻璃杯，坐在木桌前，对云息笑嘻嘻地说：
　　“我们喝酒！”
　　一抹哀然的神色从云息的眸间掠过，他手拿着杯，说：
　　“少喝一点，喝多伤身体。”
　　潇潇只是笑着，她给自己和云息各倒满一杯，和他碰了碰杯，然后就喝水似的喝了一半，云息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放下时，云息就要去夺她手中的酒杯，他压低眉：
　　“潇潇！”
　　潇潇躲开。
　　云息目光一扫，风轻云淡地把酒瓶拿走了。
　　潇潇大惊，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云息，我从来没有喝醉过，我想和你体验喝醉的感觉，生命中体验新奇的感觉不是很好么？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她不胜酒力，脸颊红了起来，脑袋也有些发晕。
　　云息听了，便犹豫起来。
　　潇潇一用力，在云息几乎默许的情况下，拿回酒瓶。
　　她再给自己倒满，此时酒瓶中只剩下半瓶酒了。
　　潇潇笑着碰杯：
　　“云息，和我一起喝呀。”
　　这次，云息沉默着举杯，只呷了一小口。
　　潇潇再次灌下苦酒——她其实并不觉得酒味道多好，然后她眯着眼念诵起一首诗：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或许是因为这首诗，云息与她分掉了剩下的半瓶酒。
　　潇潇越发醉了，而云息的眼神越发清明和苦涩。
　　潇潇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云息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他正要起身时，潇潇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潇潇很醉，也很清醒。他们之间弥漫着浓郁的酒味。
　　潇潇眼睛明亮，仿佛被酒浸润过了一样，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惊愕的他的容颜。
　　“云息，说你爱我，然后亲亲我。”
　　她吐字清晰，好像是在告诉他：
　　这和酒没有关系，我的意识是正常的、清醒的。
　　云息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嘴唇那么热、那么渴……
　　可是……
　　潇潇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看他的犹豫、挣扎。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就要失控了。
　　他用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抬起……盖住潇潇的眼睛。
　　手指触碰到的，她的脸那么烫。
　　“潇潇啊……我不说，你感觉不到吗？”
　　潇潇把头扭到旁边。
　　“你好固执，还是说你不喜欢我……”
　　她放下抱着他的胳膊，蜷缩起来。
　　忽而一阵强烈的睡意宛如海浪涌上……
　　云息拉起她的一只手，把它按在自己胸膛的左侧，在心脏的地方。
　　“现在感觉到了吗？”
　　他柔声说，那声音悦耳动听，本身就如摇篮曲一般，同时，潇潇因为感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心中渐渐满足宁静下来，于是进入睡眠。

　　梦境中，潇潇又遇到了恐惧魔王。
　　恐惧魔王说：“我已经找到你们了。”
　　这时云息出现了，他拉着她离开。
　　潇潇被云息叫醒，又是满室月凉如水。
　　“潇潇，我们要走了。”云息贴身拿着那些撕下来的书页，此时，他拿出其中一张。
　　昏昏沉沉的潇潇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点点头。
　　他们来到沙漠边缘，几个蒙面持刀的男人把他们包围起来，于是他们再次跳跃时空……
　　他们来到了中国的晋朝，因为没有当时的货币，云息便想到城里看看哪里能弄到食物。
　　他们走在街上，很快就被一群路人围住，其中大多为女性，潇潇以为这些人在奇怪他们的服装，却发现人们都痴痴看着云息，随后她听到一位少女赞到：
　　“身长八尺，容貌昳丽，丰神俊朗，有仙人之质，比之嵇康如何？”
　　接着，这些少女和妇女门开始向云息扔水果和瓜……
　　一向从容淡定的云息，接了几个梨和桃子，就带着潇潇匆匆离开。
　　潇潇又是震惊，又是骄傲，又觉得好笑。
　　她和云息坐在河边的亭内，在夕阳中分吃了靠云息的颜值挣来的水果。
　　吃完以后，潇潇说：
　　“我们可能适应不了古时候的生活，我们去一个热带的岛上吧，摘水果、钓鱼吃。”
　　他们来到岛上，岛上有密密的丛林，站在外面，潇潇就能听见内部传来的猴类的嚎叫声……
　　一只狞猫蹲在丛林边缘，看到他们两人后抬了抬头，又抬起一只爪子，显出警觉的模样，潇潇也开始警觉。
　　他们离得不是很远，云息正在思考这里的可居住性，这时，忽然，那只狞猫原本浅棕色的眼睛变成了漆黑！
　　它向潇潇凌空跃过来。
　　潇潇被钉在原地，云息猛地撞开她，抬起右手抵挡攻击来的利爪。
　　有刺穿血肉的声音……
　　好像有血雾喷洒下来……就在这阳光下。
　　潇潇失神瞬间，云息被狞猫扑在沙滩上，沙子被染成了血色。
　　“啊啊——！”
　　潇潇尖叫起来。仿佛疯了一般。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只猫——那只猫！压在云息身上，爪子刺入云息的手臂。
　　潇潇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她生出一股拼命的勇气，向冲过去，却听到云息喊：
　　“别过来！”
　　这时，这一秒都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瞬间，狞猫忽然仿佛被什么击中，抽搐一下，接着倒下了。
　　与此同时，一辆银色的汽车——就是云息的车，从空间中跃出，打开的车窗里，是雅芬手提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枪，主驾驶位的骆应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雅芬！”
　　潇潇一下子流出泪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见到雅芬而欣喜。
　　雅芬从副驾驶走出来，云息自己坐起来，他只是胳膊受了伤。
　　潇潇急忙去看云息，她无法想象这满身的血是他的，更无法直视那可怕的伤口。
　　她说不出话，一边抽泣一边扶云息。
　　“丫头，别哭啊……我没事。”
　　云息忍痛安慰她。
　　潇潇听了，努力止住哭，憋的喘不上气。
　　雅芬看云息能自己走，提着枪返回，拉开后座的车门，道：
　　“上车，去医院。”
　　这时，丛林中飞来黑压压一群鸟，直冲他们而来。
　　“快！”雅芬催促道。
　　他们上车后，骆应延驱车躲开鸟群，随后驶入另一个空间。
　　云息对他的两位朋友说：
　　“你们来帮我，就不怕……”
　　“别说了，把伤口巴扎一下。”雅芬声音低沉，扔来一只医疗箱。
　　大学期间进行过这种训练，潇潇帮云息简单处理了一下。
　　车很快停在一个看起来是私人门诊的地方。
　　潇潇看到外面的高楼大厦，想着不知是否回到了她离开的那个时间。
　　他们进去后，潇潇发现这里是国外，但她什么都没问。
　　狞猫扑在云息身上的那一幕，那些血……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医生把云息带入手术室，云息还不忘对她说：
　　“别担心，不过是皮外伤。”
　　骆应延出去给云息和潇潇买饭。
　　雅芬和潇潇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着。她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潇潇低着头发愣，自从那天晚上开始，过了不到十天，潇潇却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多好多，她此时开始恍惚，她发现自己一直在玩一个游戏，，一个逃跑的游戏，而云息陪着她玩这个游戏。
　　他们一次次跳跃时空，只不过是在拖延……
　　这时旁边的雅芬说话了，她的嗓音依然那么柔美，低低的，带着一份沉重：
　　“噢……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潇潇想说：
　　是因为她，是云息为了保护她才不停地逃跑，直到受伤。
　　雅芬的眼睛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她眼里闪烁着奇特的苍凉的笑，继续说：
　　“这是云息想要的，现在……已经是我想过的最好的一种结局了。”
　　潇潇没有听懂，又好像听懂了。
　　她问：
　　“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怎么才能救云息……回到之前的生活……”
　　雅芬转回来，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不知道。”
　　这时骆应延回来了，他提着饭盒，还提着一只浅绿的背包，雅芬站起来接过背包，把她递给潇潇。
　　她压低声音说：
　　“里面有一把电磁枪，还有一些吃的和用的……你应该明白了，我和你说这些，就是表明我们要离开了，”
　　潇潇睁大眼。
　　雅芬露出愧疚的神色：
　　“对不起，潇潇，你不必替我对云息道歉，我们都不如他勇敢，他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而且太顽固……”
　　她淡淡笑了一下，又说：
　　“对不起，我们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潇潇说：
　　“您不要这么说……雅芬老师，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她不能怪他们。
　　骆应延把饭盒放在潇潇旁边，他说：
　　“再见了——保重。”
　　他们离开后，潇潇把书包背在身前，拿着饭盒等云息。
　　云息很快就出来了，右手臂上缠了一层雪白的绷带，他出来看到孤零零的潇潇，便已了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对潇潇露出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我已经没事了。”
　　因为在这个时空已耽搁许久，他们再次跳跃。
　　追兵越来越迫近，让云息怀疑他那天扔掉的书的残卷被僭主找到了，最后，终于，云息问潇潇：
　　“你愿意和我去时间的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