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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二〕 ...

  •   林烟烟气喘吁吁的跑到一座最偏僻宫院前停下,回过身看去,那冰冷宫道空空荡荡,没有那个宦官的身影了。

      眼前那宫院门没关,只是虚虚的掩着,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林烟烟四下看了看,还是推开那院门躲了进去。

      “吱呀——”

      破旧的木门一开一合,躲入一方天地林烟烟这才感到和那股危险感隔绝,庆幸的长出了一口气。

      转头打量起这周围的残垣断壁,只觉得此地阴冷至极,彻骨的寒意从脚下窜了上来,即便是这厚重的绒袍的压不住这院内阴风阵阵。

      “可真冷。”

      林烟烟打了个冷颤,目光落在那间没有上锁的正殿里。虽然说那屋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但好歹还是四面有墙,聊胜于无。

      ……

      那破门被推开,冷风顿时鱼贯而入,发出尖锐的啸叫。薄被下的少年抖了一下,透过床前那烂了几个洞的屏风,看到了一袭火红的身影。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绛色的绒袍至上,小脸被冻的微微青紫,鼻下略微急促的一呼一吸,凝成了蒙蒙白雾。

      江瑾年太久没见过出了那偶尔来送饭的宫人以外的人了,当看到那姑娘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关上那破门被的时候,江瑾年只觉得如梦似幻。

      还有几分警惕。

      听见身旁传来了动静,林烟烟紧绷的神经也是一激灵,转过身就见手边破烂屏风后,似乎有个身影微微晃动。

      “啊!”

      林烟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惊呼一声,连连往后倒退。手上比自己个子高出一臂长的缨枪也一个没注意的扫过旁边断了退的木桌,打碎了桌上的裂纹遍布的下等瓷杯。

      那屏风有的人倒是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又或者是隔着屏风看不清楚。

      只见那人在床榻上慢吞吞的动了动,抓过旁边的一件带红渍的外袍,胡乱套好,再裹上那薄被绕出了屏风。

      “你是谁。”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和人交流导致的语言迟钝,江瑾年说话不是很流畅,口齿也不太清晰,还没从惊吓之中缓过来的林烟烟根本没听清。

      没得到回答的江瑾年眼神毫不避讳的把林烟烟上上下下扫视了一圈,只见她穿着精致华贵,腰间挂着的墨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

      是哪位娘娘膝下的公主贪玩乱跑到了这里吗?江瑾年想着,目光又落在女孩手里拿着的长缨枪来,感觉又不太像。

      林烟烟吞了口口水,属实没想到这毫无生气的院子里居然还住了个人,瞧过这屋内破败不堪的陈设,林烟烟只想:我家下人住的都比这好。

      林家对家里的家奴是有名的宽厚,那下人过的虽然和主家相差甚远,但好歹衣食住行也从未亏待。

      两个小兽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对视着,冷风呼呼从这房屋破烂的门窗里涌入,给二人之间的气氛增添了一分紧张。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可两个人总不能这样一直这样大眼瞪小眼下去啊。林烟烟一路逃命似的跑过来,小孩子的体力早就消耗殆尽了,时不时的瞟一眼腿边的木凳,真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沉默使得俩人之间的气氛很压抑,林烟烟嗓子有些痒,轻咳一声想要打破僵局。

      “你就是那……冷宫弃妃生的孩子?”林烟烟打量过江瑾年,瘦小的一只很是可怜,似乎年纪不如自己大,也就卸下了几分防备。

      “刚刚出去的是你的人?”

      江瑾年看着林烟烟,没出声,只是反应有些慢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回的前后哪个问题,又或者是两个都是同一个答案。

      林烟烟看那少年穿着单薄寒颤,不禁开始诧异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矮了半头的小鬼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起刚才那宦官说他死了母亲,方才院内也不见有仆子女婢,难道这偌大的冷宫只有他一人在此艰难求生不成?

      林烟烟大步走到了江瑾年的面前,垂下眼看着这个身高才到她鼻尖的枯瘦小孩,这才发现江瑾年穿的更本不是衣服,而是一件破旧的秋衣外衫和一条夏天的薄被。

      “刚刚的那个宦官可是嚣张的很,背地里对你很是冲撞,别是个胆大欺主的恶仆吧,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林烟烟说着,长缨枪往下狠狠地敲击在没有铺上木板的地面上,往旁边迈了一步故作自然的坐在了那心心念念的木凳上。

      那小鬼没什么反应,林烟烟舒了一口气,内心更是放松了不少。

      江瑾年听着林烟烟的话,内心有些苦涩。林烟烟的话他当然明白,只是母亲在世的时候那些恶奴还稍微顾忌着几分,日子过得虽然也是举步维艰,但也不至于自己今天孤身一人的走投无路。

      那些恶奴放肆,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失去了父皇宠爱的母妃,到最后都只落得一个病死床榻无人敛尸的下场。

      那自己这个不被父王垂怜喜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皇子,跟是人人都能上来踢上几脚玩弄的存在。

      “我这里,只有冷水。”江瑾年没有回应林烟烟的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比寻常百姓家还要下等的茶盏。

      他记得母妃没死的时候,有时候似乎也有穿着华贵的娘娘来嘘寒问暖,小小的江瑾年看在眼里,确只觉得那娘娘笑的虚假,就像是画在脸上的笑容似的僵硬。

      那个时候,母妃就会虚弱的抬起手,示意旁边的打着哈欠的女婢倒水。

      屋里来人了,是要倒水的。江瑾年这样想着,可又有些纠结,毕竟这个突然闯入的林烟烟和那个娘娘给自己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像母妃对待那个假面娘娘那样对待林烟烟。

      那本就不齐的茶具还被林烟烟打碎了一只杯子,但江瑾年面上似乎并不在意,毕竟他平时这里也不曾有人来往,打碎了一个杯子他还有两个,若是两个杯子都碎了,就直接对着茶壶喝好了。

      这么大的冷宫,却只有一个比自己还矮了不少的小孩在这里艰难的生存着,似乎从未有人管过他死活,在这几十年一遇的寒冬更是连块炭火都不曾给予。

      陛下是不是把他忘了?

      与其认为是这个小少年的亲生父亲把他忘了这般荒谬的可能,林烟烟也不想认为是他父亲有意让小少年自生自灭。

      她想起自己平时习武时磕磕碰碰都会心疼上一会的阿爹和阿兄。

      一动不动的站的久了,江瑾年背上的血已经干涸,微微一动就裂开的疼痛,“啊嘶……”

      江瑾年脸色惨白,疼痛又让他额头微微冒出冷汗。林烟烟见了急忙有些担忧的上前握住了小少年的手臂。

      瘦如枯稿,好像用力一捏就要碎了一样。

      “喂喂,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林烟烟是个没规矩的性子,又不知江瑾年名字,也顾不上问,就直接“喂”了出来。

      江瑾年倒是也没觉得失礼,或者说他被人欺辱惯了,林烟烟能像是对于寻常同龄人那般和他交谈已经是极好的了。

      只见小少年否认的摇了摇头,倒也没挣脱开林烟烟扶着自己的手,反而借着力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床榻上去。

      毕竟从来也没有人教导过他男女有别这样的常理。他是不知,而林烟烟则是完全顾不上。

      走到床榻边,林烟烟看见那带血的衣服才知道江瑾年受了伤,慌忙去寻自己腰间锦囊里的伤药。

      她出身将门,从小就学着父兄舞刀弄枪,也免不了摔得一身伤。纵使阿爹阿兄再怎么心疼,也知习武之人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只能让她随身带了上等的伤药。

      那形影不离的长缨枪被放到了脚边冰凉的地砖上,林烟烟不顾男女大防,拧开了药瓶取了药膏就来要往江瑾年露出的伤口上涂。

      江瑾年明显没被人服侍过,没想到不过初见的林烟烟会亲自帮他伤药。江瑾年毫无防备的被林烟烟沾着药膏的手没轻没重的这么一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我轻点。”

      林烟烟说着,放缓了动作,那冰凉的指尖沾着药膏在他后腰处打着圈儿抹着,引的他下意识的颤抖。

      药膏不似药粉效果好,但前几日林烟烟调皮,不小心摔碎了锦囊里专门配好的药粉还没来得及重新准备上,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阿爹在战场上总是受伤,于是府里便找专人配了顶好的伤药,不出几日就能好全,等我回去便给你讨要了来。”

      “……府里,你不是宫里人?”不知为何,那江瑾年眼里不知何时燃起的火光又灭下了些许。

      “这是冷宫,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林烟烟点头承认,倒是惹得江瑾年有些迷茫了。

      明知道冷宫还来?这可是宫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都说是晦气的很。

      他原以为,这突然闯入的女孩或许是哪位嫔妃家的小公主,不然怎么能在宫中如此来去自由,还不知为何跑入来了冷宫?

      不过她刚刚话里说的是“府上”,而不是“宫里”。

      原来是某位贵府家里的姑娘,那么她手里一直提着的长缨枪也有了解释。

      毕竟在他母亲没死的时候,他偶尔也能跑出冷宫碰见几个皇家公主,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出来的,身后总是跟着好几个侍女侍卫簇拥着,生怕碰了摔了,怎么可能会放着她独自闯入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之中。

      那就是说她不是宫里的公主,大抵是得了某位娘娘的青睐或是谁家的亲戚特地召见来的,才会在宫里迷了方向跑到这儿来了。

      “那你是宫外人。”江瑾年说着,内心又羡慕又落寞。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留不了多久,这个唯一不嫌弃他肮脏恶心的红衣小姑娘,可能马上就要被人寻了走,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了。

      江瑾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她说说话,好好珍惜一下自己这破宫里难得的人气儿。

      “宫外的世界,人多吗?”

      “宫外?”林烟烟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人,多啊,很多很多的。”

      江瑾年眼眸羡色更盛,有些急切的继续问道,“那,那和宫里比呢,哪边更热闹?”

      “当然是宫外啦,不是说了吗,宫外的人很多很多,有各种各样的人,比宫内的人好玩多了!”

      说着,林烟烟想起了方才宴会上皇后娘娘的话,有些负气的哼哼了一声。

      “是吗,那真不错啊。”江瑾年感叹,内心渐渐浮出几分憧憬和向往来。

      只可惜,他却连这冷宫都出不去,那就更别说想去看看皇宫外的景色了。

      上好了药膏,林烟烟同情的看着神情飞速变化最终化为深深落寞的江瑾年默默的穿好了那破旧的带血衣衫,然后又裹上了薄被,却依然冷的唇瓣发紫。

      林烟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自己的绛色绒袍披在了他的身上,衬的他脸色更是病态的苍白。

      犹豫着怎么才能开口和林烟烟说上话的江瑾年被这余温尚存的绒袍铺天盖地一裹,顿时感到一阵暖意,却还是拒绝。

      “我不冷,你拿走吧。”

      “你瞎说,你脸都冻出疮上来了。”说着林烟烟抬手往那紫色的皮肤上一摁,江瑾年立马龇牙咧嘴了起来。

      林烟烟想起身边的嬷嬷们冬日洗衣服时候也会有这种冻疮,母亲常常会赏赐她们些治冻伤的药膏来。

      “母亲那儿也有治这个的药,我赶明儿和伤药一起收拾了派人给你送来。”

      派人送来。

      明知不可能,江瑾年却还是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林烟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水灵灵的,“你不来吗?”

      “啊,没有召见,我是进不来的。”林烟烟为难的摇头,“但是阿兄应该能来,陛下经常找阿爹阿兄入宫商量事情,我可以让阿兄给你带来,他还能给你请太医来好好瞧瞧身子。”

      江瑾年眸光暗淡。

      “这样……”

      江瑾年其实无所谓自己的身体,毕竟独自在冷宫勉强偷生了这么些年,熬过了多少没有炭火的寒冬。什么病不病的,他都习惯了,大不了浑浑噩噩的烧几天,听天由命便是。

      他抬起眼看着弯腰重新拾起那杆长缨枪的林烟烟,眼眸深深。本以为,自己日日夜夜的祈求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江瑾年目光从女孩精致灵动的眉眼上滑下来,落在了她脖颈上那嵌玉的长命锁上。长命锁,他先前见过那宫里其他皇子公主们都会带着一个。

      说是保平安的。

      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寒酸的破衣,内心莫名的有些酸涩。

      是他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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