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逐羽》十五日

2、乔羽

　　临近年关，洛城刚下了场大雪，城外十余里都被积雪覆盖。回城必经的官道虽有人清扫，却也还是结了一层不薄的冰，使得来往的车马和行人都格外小心。
　　官道上，一列十多匹马组成的车队正在前行。为首的是几名衣着威严的护卫，清一色地骑着枣红马。这些马鬃毛顺滑，毛色鲜艳，身材匀称，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养得起的。跟在这些护卫身后的是几辆马车，同样是统一的制式。虽说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拉车的骏马、训练有素的车夫，以及车身雕刻的精致花纹无一不昭示着车队主人身份不凡。
　　单从外观上看，几辆马车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其中一辆明显比其他几辆大了一圈。此时，乔羽正跪坐在这辆马车车厢的一角，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
　　不同于外观的朴素大方，马车内的布置极尽华丽。车厢四壁都用绣着精致花纹的软缎仔细包裹着，地面也铺了数层软垫。车窗则用雪白的细纱糊了，再配上厚重的窗幔，即便是正午的日光也不会透进来扰人清梦。
　　乔羽看着面前的一方小几，小几正中搁了个鎏金盘螭的香炉，香炉四周则胡乱摆着几碟用过了的点心和一壶茶水。抬头迅速地瞥了一眼，小几对面是一张铺了兽皮的软塌，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熟睡着。见人睡得安稳，乔羽忙收回目光，像是怕打搅了对方的美梦。那是李钰，是大渊帝国的二皇子，自己的主人，乔羽在心中默念着。
　　马车依旧缓慢前行着，眼下距洛城已不远，又是官道，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左右无事，又怕弄出声响会惊动主人，乔羽于是继续敛息，盯着香炉中缓缓升起的淡青色的烟雾出神。
　　“无事可想的时候，想想主人的好总是不会错的，但也务必要记得不可失了警惕。”这是首领的教诲，他深以为然。
　　就着上升的青烟，乔羽在眼前勾勒起主人的轮廓来。十四岁的少年的身形已经长成，但脸上不时还会流露出些许稚气。举手投足间不失皇室的威严，时常带着自幼被细心呵护的人才有的傲气，却又不盛气凌人。总是温柔地笑着，待自己也极好，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了些弧度。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少年温和的嗓音响起，由于刚刚睡醒，带了些许沙哑。
　　乔羽瞬间回过神来，忙回答道：“在想主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主人待属下极好。”
　　说着，伸手拿了的茶壶，又从小几下的抽屉里找了个茶杯，倒了杯水递过去，说道：“主人才刚醒，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李钰似乎被他刚刚的话哄得心情不错，笑着接过了茶杯，喝了两口后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关城门前能赶回去吗？”
　　“现在刚过申时中。”乔羽答道。马车里没有滴漏，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时辰。犹豫了少许，他又开口道：“方才听郑总管的意思，今夜要在城外的驿站歇息，恐怕不会赶回城去。”郑总管是自李钰幼时便在他身边照顾的內监，这次李钰外出，衣食住行也是他负责一手安排。既然他这么吩咐了，今晚想来是不会进城去了。
　　其实乔羽明白，按着规矩，不论是进京的诸侯还是外出回京的皇子，都必须在城外的驿站中过夜，等到第二天得了诏令才能进城。但他也知道主人这些天来归心似箭，怕是不愿意再在城外干等一夜了。
　　果然，李钰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水递回给乔羽，随后便盯着紧闭的车窗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乔羽接过茶杯放到桌上，见他心绪不佳，心道要想个法子让主人开心些。正要开口，却又听李钰问道：“那现在呢，你又在想些什么？”
　　乔羽悄悄觑了主人一眼，见他并无生气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回答道：“属下在想，该如何替主人分忧。”
　　李钰被他这话逗乐了，打趣道：“不管何时问都说在想着我，你要是个女子，我定要娶了你回去。”
　　乔羽也知道他只是玩笑，见他不再气闷，心下稍宽，便顺着他的话答道：“属下若是个女子，必定早就对主人钦慕不已，能随了这样的良人更是三生有幸。”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调笑起来，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敲了敲车门，恭敬地说道：“殿下，驿站到了。”
　　乔羽听闻，忙向前膝行两步，扶了李钰起身。待他推门下车，又向暗处隐了身形跟了上去——他是影卫，自然不能被旁人看见。

　　驿站房间内，乔羽正藏身在房梁上，看着主人对郑总管大发雷霆，为的还是今晚不能回城的事。
　　郑总管到底是看着李钰长大的，见他生了气也不怵，只当他是耍小孩子脾气，一再重复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明天一早宣众人进城的诏书自然就到了。李钰也确实拿他没办法，只得发了一通脾气后赶他出了房门，自己独自坐在桌边生起闷气。
　　乔羽难得见到主人吃瘪的模样，好笑之余又担心他气坏身子。正盘算着怎么替主人解决了这个烦恼，就听见李钰唤他：“阿羽，我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夜，你给我出个主意。“见他从暗处现身，又指着身边一把椅子让他坐。
　　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主人的吩咐比规矩重要。乔羽乖巧地坐下，思忖片刻，突然有了办法。他在心中估摸了一下时辰，对李钰道：“规矩说的是进京人马必须在城外驿站休整一晚，得了诏令才能进城。可主人若真想今晚回城，只要不带那些随从，明早再在传令使来驿站前回来，想来就无妨了。总归有影卫在暗中保护，安全方面应当也无虞。“
　　李钰听了果然心情振奋起来，忙问现在什么时辰，能否在酉时初关城门前赶到。得知还有两刻钟后，又命人速速备马。郑总管见他这副样子，想想也没真的坏了规矩，也就不再多做阻拦。左右陛下疼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随他去了。“
　　临出发前，李钰又遣退了房内众人，对不知何时又藏起来的乔羽道：“阿羽你也别躲在暗处了，乔装一下换身行头跟在我身边。”

　　不过一刻钟左右，二人便已到了城门外。乔羽此时已经换了身小厮打扮，还不知用什么法子易了容，跟在李钰身边看起来与寻常仆役没什么两样。由于快到宵禁时间，路上行人已然不多，不少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朱雀大街上禁止骑马，乔羽于是牵着二人的马，跟在李钰身后半步向皇宫走去。
　　离开洛城许久终于回来，李钰显得有些雀跃。这段日子他前往吴地负责岁贡的事宜，吴地不似京城繁华，又是出门在外，准备得再周全也到底没有宫里舒适。眼下离家咫尺之遥，他自然不愿意再在驿站将就一夜。
　　渊国效仿前朝采用分封制，皇子成年后封王，待新皇即位后前往封地。王位由嫡长子继承，其余嫡子再由嫡长子分封，庶子则没有继承权。为防止宗室乱政，诸侯王嫡系以封地名为姓，庶子则延续李姓。各地诸侯每年会向朝廷缴纳岁贡，若是当年出产不足贡品减少，朝廷会派人前去了解详情。此次李钰被派遣前往吴地，正是由于吴王推说今年铁矿减产，将岁贡减少了近三成。
　　“这次差事我办得不错，你说，父皇会怎么赏我？”李钰扭过头，兴致勃勃地问。
　　乔羽见主人离了驿站后一路神采飞扬，自己心情跟着松快了不少，眼下听他发问，便也半开玩笑道：“主人年后就十五了，大皇子前几个月已经定了婚事，依属下看，皇上这次说不得会给您也定下哪位官家小姐呢！”
　　虽说李钰平日里没少听这等调笑，这几年两个皇姊也常拿这话来取笑他，但眼下听乔羽说起来还是有些忸怩，微红了脸颊轻声斥道：“什么婚不婚的，大街上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乔羽也知道他不是真的责备，便笑着讨饶两句，接着说起别的来。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早有宫人接到了命令，在宫门口迎接。二人见状也不觉得诧异，把马留下，随众人回了宫去。
　　乔羽将主人安顿好，又派人去告知了帝后李钰提前回宫的消息。见这里已没什么事，他行了个礼，正要开口，却被抢了话：“又要回影宫报备？”
　　眼看着主人似乎有些不悦，乔羽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属下向主人告个假。”
　　“去吧”，虽有些不满，但李钰也知道他不过是照规矩行事。见他躬身告退，又迅速补上一句：“明日卯时得随我出宫去，早些回来。”
　　乔羽自然应了声是，随即便飞身离去。想着主人方才的话，他心中涌起几分暖意，状若无意地瞥了眼身旁的暗处，知道这话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主人果然待自己极好，回忆着与主人相处的点滴，乔羽心想。
　　“如果不用回去影宫就好了。”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心里。乔羽顿感不妙，这不是他能有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第二次更新，希望多点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