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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塔―正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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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桥侧翻垮塌引起了轩然大波,事故是发生在半夜两点左右,营救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才把掩埋的车辆和遇难者挖出来。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营救了,能救的都是轻伤,要么已经驶出桥下,要么还没来得及开到桥下,这些都是擦边的轻伤,经过四个多小时挖出来的基本已经看不出样子。
裴然接到康青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沙发等的睡着了,听康青说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但是大脑已经先他一步做出反应,拿起羽绒服就冲出了家门。
裴然半夜给他发过信息,但是展铭都没回,他只以为展铭还在应酬,或者太累忘记了。
去的路上,裴然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展铭现在怎么样了,担心的要死,他更自责自己竟然对着蛋糕难过矫情了半宿,却没想过给展铭打个电话问问。
裴然赶到警署就看到一群人泣不成声的场景,他焦急地寻找半天,最后看到展铭和张助理以及另外一位吴助理从一个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档案袋,裴然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展铭。”
展铭眼眶通红,看到裴然只是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嘶哑,几乎都不成调,话音一出口就仿佛被风吹散了。
裴然心里一酸,然后不可抑制的疼了,他上前轻轻抱住展铭,一只手在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康青告诉我的,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对不起。”
展铭把脸埋在裴然的颈窝,他实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裴然觉得自己的颈窝一阵湿热,耳边是他游丝般的抽咽,手臂不自觉的又搂紧了一些。此刻裴然的心里又疼又难过,他充满了无力感,既不能分担展铭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也不能使时光倒流。
他看不得这样的展铭。
过了好一会,展铭才轻轻推开一点裴然,抬起胳膊挡了下脸,旁边的张助理和吴助理眼睛也红着,张助理轻轻抹了抹眼角替展铭开口道:“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离开这吧。”
在车上,张助理说了下展霆的后事安排以及他的遗嘱事项等等,末了犹豫着道:“董事长的遗嘱是一年前立的,不过涉及到股权继承所以需要少爷您和夫人都必须本人在现场,您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就安排律师过来……”
展铭红着眼睛一直看着外面,静静地听张助理说完,半晌才声音嘶哑道:“我爸出意外的消息先暂时不要让我妈知道,股权继承的事如果只涉及到我,你就先尽快办这个,其他的延后再说。”
“明白。”
“送我去江川医院。”
裴然奇怪为什么要去医院,不过看到张助理和吴助理两个人脸上更加悲戚,心中大感不祥。
这个时候康青的信息过来了:“你们现在在哪呢?我到了警署,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了。”
“江川医院,你暂时先别过来,晚点我给你信息。”
下车后,裴然故意落后几步,拉住吴助理:“我们来江川医院干什么?”
吴助理颇为惊讶:“你还不知道?”
裴然皱眉:“知道什么?”
吴助理低头叹了口气:“哎,也难怪,展少爷也是昨天半夜才知道的,紧接着就是董事长出事,阴阳两隔,真是少见这么惨的。展夫人得了绝症,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
裴然如遭雷击,骤然停在了原地,他猛然转头看着前面展铭走远的背影,心里只有一句话梭巡不去:“展铭,我的展铭……”
裴然脚步沉重,等他挪到病房门口,张助理和吴助理已经打完招呼准备离开。展霆意外离世,身后事和公司都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处理,而且他们也怕白笑蝶追问董事长的去向,他俩没把握能瞒得住。
白笑蝶发现了门口的裴然,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才似平常一般开口:“来了就进来吧,杵在门口干嘛?”
裴然努力挤出一点笑容:“阿姨。”
展铭现在整个人几乎是麻木的,他不能开口也不敢跟白笑蝶对视,一会给白笑蝶倒水一会削苹果,手里不停。
白笑蝶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裴然的事,想等展霆到了,两个人再商议,于是转头对着笨手笨脚削苹果的展铭抱怨道:“你爸不就是去隔壁市开会么,怎么现在还没到,这会是开到火星上了?”
展铭一个不小心,拿着苹果的手瞬间就被刀划伤,顿时就鲜血直流,裴然快速抽出纸巾,紧张地抓起他受伤的手:“怎么样?疼不疼?”
展铭轻轻推开裴然,嗓子依然是哑的:“我没事,”然后对白笑蝶道,“有人介绍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说是治好过类似的病人,我爸心急就先去找那个医生了。”
白笑蝶点点头,刚才裴然的举动她看在眼里,即使看得出关心,但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不舒服,声音比以往淡了不少:“裴然,阿姨的病也就这样了,你工作也挺忙的,不用老是跑来看我。”
裴然感觉得到白笑蝶的变化,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展铭。
他的展铭。
而展铭也不是故意在白笑蝶面前表现的冷淡,他现在根本想不到这些。
心里巨大的痛苦已经将他整个人淹没过顶,但他又必须强装镇定,他还有妈妈要照顾,还有爸爸的后事要处理。每时每刻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网络上的新闻早已经铺天盖地,和光集团董事长出意外离世的这种消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
即使江医生已经交代过医院上上下下的医护人员,即使展铭把白笑蝶的手机拿走了,但是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折磨展铭。
第二天,白笑蝶呆得无聊,打算去楼下花园走走。展铭去了殡仪馆安排灵堂,这些事本可以让助理去做,但是展铭执意由自己亲自安排,他想要亲自打理父亲最后的身后事,裴然陪在他身边,心里都明白。
白笑蝶快出大门的时候,听到转角的议论:“哎,真是太惨了,好好的家突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换谁谁受得了……”
“谁不说是了?刚知道妈是绝症,没过几个小时爸也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那个展铭少爷长得那么帅,这两天憔悴得更让人心疼了……哎,听说去世的展董事长和咱们院长……”
白笑蝶整个人都恍惚了,她抢下一个人路人的手机,都不用自己去搜,页面正好停在那则新闻上——“高架桥垮塌造成7死,其中一名遇难者为和光集团董事长展霆。”
白笑蝶只觉头痛欲裂,眼前越来越黑,接着便晕倒在地。
彼时康青刚刚赶到殡仪馆,他昨天晚上从裴然这里知道了白笑蝶的事,也是沉默许久说不出来话。
本来因为昨天早起先看到了网上展铭爸爸出事的消息,心里已经急得不行,结果晚上再度传来噩耗。
裴然没让他来,是因为来了也没用,而展霆突然离世倒是极有可能让集团内部出现其他难以应付的局面,所以裴然昨天一天都让他盯着网上的风向,以防有人趁此机会。
两个人陪着展铭刚定下火化的时间,展铭电话就响了,是江医生。
“展铭,赶紧回医院。”
展铭只听了这么一句,就挂断电话跑去开车,刚拉开车门他就感觉到有只手轻轻覆住了自己的手。
裴然:“我来开吧。”
展铭轻轻点头坐进副驾驶,一路无话,展铭眼睛一直都是红的,此刻把手肘撑在窗边,用手掌捂住眼睛。
他知道江医生打过来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事情还能坏到什么地步?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如果是以前的展铭或许能猜到,但是现在他整个人都是一种停滞状态。两天两夜,他几乎没睡过觉,每天只喝两口粥和一些水,没有好好休息过也没有正经吃过一口饭,更重要的是他都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两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可是上天并没有打算大发慈悲,甚至不打算让他喘口气……
展霆离世的消息使得白笑蝶的病情雪上加霜,急转直下。
他们仨飞奔到医院,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江医生出来,江医生反手带上门,抿了抿嘴:“你妈妈她……已经知道了……”
展铭闭了闭眼,艰难地说:“对病情……会有什么影响么?”
“现在已经无法预测……”江医生顿了顿,“你爸的后事先放放吧,这几天好好陪陪你妈。”
展铭身形晃了一下,裴然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肩。
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展铭崩溃,他脚步踉跄走进病房“啪”地把门关上,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病房外。
白笑蝶是醒着的,双眼空洞红肿,展铭走到病床前,双膝一跪,张开双臂抱住了白笑蝶,把头埋在白笑蝶的怀里,终是再难忍住,悲痛欲绝:“不要走好不好?你说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求你了妈!不要走……”
白笑蝶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病房外几个人都红了眼眶,裴然哭了一会,哽着声音问:“为什么阿姨的病情会恶化得这么快?不是说吃的是最先进的药,可以延缓病情的么?”
江医生擦了擦眼泪,摇摇头:“其实病情一直都是在预估的恶化范围,真正失控是两天前那次,急火攻心,惊气过度,才……控制不住的。”
康青:“那不就是展铭生日那天么?可是晚宴结束都还好好的,他还说约了裴然要私下庆祝,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裴然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么?
展霆的后事先延缓了,接下来的几天展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白笑蝶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每天来探病的人很多,但都被康青和裴然挡了回去。除了苏姨,私房菜馆的赵晓柔也把店关了一直在医院照看。
司机老何的后事和抚慰金都已经由张助理处理好,而展霆的遗嘱也被白笑蝶叫律师拿到医院分别和展铭确认了。而后让律师又立了一份新的遗嘱,展霆名下百分之三十三的股权及白笑蝶名下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全部由展铭继承,至此,展铭成了和光集团真正意义上的大股东,也坐稳了董事长的位置,其余房产基金股票等等也已尽归展铭名下。
后事交代好以后,白笑蝶就不愿意再待在医院,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愿意死在冰冷的医院,而后不顾劝阻执意回了家。江医生无奈也收拾东西带了几个医护人员随她一起回了别墅,出院的这天白笑蝶精神极好,回到别墅还抱了白龙一会,但是除了她,所有人都更加沉重。
晚上苏姨和赵晓柔简单做了点吃的,不过除了医护人员,裴然他们基本也没吃几口,尤其是展铭,白笑蝶吃的都比他多两口。
展铭已经连续五六天没怎么睡过觉了,他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全是小时候的事,中间跟江医生要了两三次安眠药,才算是勉强补个精神。
把白笑蝶安顿好后, 赵晓柔走近床前,看着白笑蝶入睡了,才轻声道:“你回房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我会盯着的, 江医生一会也过来,放心吧。”
展铭犹豫了一下,低哑道:“麻烦小姨了。”赵晓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展铭魂不守舍地往房间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等在那的裴然。
裴然声音温柔:“开门,今晚我和你一个房间。”
展铭只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回到房间俩人轮流洗了澡,等裴然洗完出来就看到展铭正坐在窗前抽烟。
裴然走上前蹲在他面前,轻轻抽走那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去睡觉,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阿姨还需要你,你总不能在阿姨之前先倒下。”
展铭垂眸沉默了一会,然后乖乖的起身躺到床上。
裴然心疼的厉害,过了半晌,他起身把窗打开一条缝,发现阴沉的天竟然悄无声息的落雪了。
屋里地暖开的足,片片雪花被风吹进来很快就化。裴然突然想到大一那年的春节,展铭一身风雪的站在他家门口,给他过了最怦然心动的一个春节……
裴然去关了灯,侧身躺在他旁边,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
离得如此近,可是两颗心却都如此的难过和痛苦,展铭睡不着,裴然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展铭突然开口:“雪越来越大了……
裴然,对不起。”
曾经以为可以为了你和整个世界为敌,甚至做好了不惜与父母反目的准备,但是没想到要面对的不是难以改变的固执,不是长久的争吵,而是生死。
黑暗中裴然睁开眼睛,心疼地说:“别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我的展铭……”
展铭猛地抱紧了裴然。
活到现在为止短短的二十年,他真正放在心里扯得他撕心裂肺,让他痛苦与幸福的无非就三个人——父亲展霆,母亲白笑蝶,以及这个后来的心上人。
可是瞬息之间,他就失去了三分之二,骨肉至亲无人可以取代,他将再无归处。
裴然耳边是展铭压抑许久的痛苦,他哭了很久,一直夹杂着对不起、对不起……,裴然轻抚他的后背,不到一个星期而已,展铭就已经瘦的几乎只剩骨头了。
直到雪停,雪花不再飘进窗缝,他才听到展铭平稳绵长的呼吸,许是哭累了,又许是熬了这么多天实在是累极了,展铭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