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上限》Lucifere

30、死神－正位

　　池被泽走的这天可以说是声势浩大。五辆车送他到机场,一众人目送他进安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来了个什么十八线的小明星。

　　五辆车除了展铭裴然他仨开一辆车,温觅和蒋夕菲开一辆,剩下三辆车是池鱼父母和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种大家族裴然第一次见,在听说只有这些人有空,其他人请不了假的时候,裴然内心确实被震到了。

　　十多个人都能营造出百人的声势,甚至吵闹的都有些烦人,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贴心地送上各种东西，七嘴八舌的唠叨着那些老生常谈的嘱咐……

　　最后搞得池被泽像是进货去国外卖小商品的似的。

　　但正是这些才是人生在世肉体凡胎的牵连。

　　出生时被喜悦祝福环绕。

　　离去时,仍被挂念,被惦记。

　　吵闹却又温暖。

　　池被泽走的第二天是小雪,摇光市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裴然和展铭到别墅的时候雪已经铺了一层,颇有点银装素裹的意思,展霆不在家,只有白笑蝶在准备展铭的生日晚会,俩人进屋的时候白笑蝶都没注意,正对着一个方向发呆,直到白龙发出激动明快地汪汪声,白笑蝶才回神。

　　“然然来了,外面的雪已经下的这么大了？”白笑蝶看到两个人身上都带了雪。

　　“嗯,没想到今年初雪下得这么大,阿姨忙什么呢？”裴然在玄关换鞋拂去雪水,才抱起白龙走过去。

　　“铭铭的生日晚会,今年他刚接任总裁,所以主要是应酬,把那些什么董啊总啊的都得请了,这不正看张助理给的名单呢……”

　　展铭轻轻扬了扬嘴角:“从小我的生日就主要是用来搞应酬的。”

　　“不好么？礼物没少收,蜡烛照样吹。” 白笑蝶揉了揉太阳穴:“好了,你们自己玩吧,我上楼一趟。”

　　白笑蝶回房间吃了药,但失重的眩晕感却没有减轻，躺倒在床上胡思乱想。

　　之后他们父子俩知道了自己的病,得多伤心,但是能怎么办呢？少担忧两年是两年,总不能让他们在自己最后的几年里,每天都想着自己快要死了吧,那种迁就和小心翼翼她自己就会先受不了。最近的状况明显在恶化,白笑蝶虽然天天还和没事人一样,但是心里却一天比一天害怕,一天比一天不舍。

　　没有人能不畏惧死亡,尤其是身处幸福之中,她有深爱她的丈夫和那么耀眼的儿子,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因为第二天裴然还要去加班,所以吃过晚饭,裴然和白笑蝶又闲聊了一会才走,展铭把裴然送到楼下的时候,低低地说:“裴然。”

　　“嗯？”

　　“我生日的时候你不用过来了,在你家买好蛋糕等我。”展铭不等他发问,继续说:“那不是过生日,就是商务应酬,所以我想应酬结束以后过一个真正的生日。”

　　“好,那我跟康青也说一声。”

　　“不用,他会来宴会的,他们工作室在受邀之列。”

　　裴然看着他没说话,展铭此刻的眼神如同漆黑的沼泽,最终还是自己先避开了视线。

　　裴然垂眸:“嗯,蛋糕要什么口味的？”

　　“不重要,挑一个你喜欢的就行,那天我会晚一点。”

　　“嗯,我等你。”

　　等到裴然都洗完澡躺在床上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靠,怎么可能是单纯的过生日!”

　　接下来的几天,裴然的心就没能安稳的待在它原来的地方好好跳,一面觉得:“不对劲,这一般都是那什么的前奏和那什么的前奏……”

　　一面又骂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脑补这么多？”

　　偶尔还有别的想法横插一杠:“如果真是的话,你就真敢接受这份感情么？”

　　就在这样的惶惶不安中,迎来了展铭的生日,这天的天气也格外好,碧空如洗,阳光灼人,让人感觉似乎都没有那么冷了。

　　裴然中午休息的时候去了公司附近很出名的一家蛋糕店,好不好吃的裴然不知道,但是价格是真贵。先是一进店扑面而来的奢侈气息,然后给你递上一杯现磨咖啡,裴然略略看了一遍,最终定了一个焦糖杏仁味的蛋糕,店里最新的栗子系列,最贵的一款。

　　展铭那边的宴会下午开始,而展霆还要去别的市开会,所以只出现了一两个小时就离开了。

　　宴会上,一身剪裁精良的杏灰色西服把展铭衬得更加长身玉立,肩宽腿长,时不时地展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就像冰雪中盛开的带着冰晶般的花,一众名媛富家女搭着各种茬凑上去,凌婳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人发着光一般,心里就更是不甘。

　　明旭公司必是要请的,不过明旭的发家史有点不能为外人道,暗地里的手段经常让同行咬牙切齿,而凌婳就是明旭公司老总凌旭阳的千金。

　　展铭晃着酒走到这边的时候自然要照例打招呼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是凌婳就意有所指了:“好久不见了展哥哥,哎,今天你生日怎么没看到裴然哥哥？”

　　展铭语气淡淡的:“你还记得他？”

　　凌婳心里呵呵,别说长得帅到让人不会忘,就是你看那个眼神我都惊讶了半个月。

　　女人对于感情的直觉历来是不符合常理的准:“当然记得,你生日他怎么没来？”

　　“嗯,应酬他不用来。”

　　凌婳从他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展铭不欲跟她多聊,和明旭集团的关系只需要维持一个面子上的程度即可。

　　一个晚上下来,生意上的事七七八八,终身大事也让白笑蝶联络得热火朝天,大有种下个月就结婚,明年抱孙子的意思,直到结束,展铭觉得自己两颊已经笑僵了。

　　晚上回到别墅,白笑蝶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谁谁家的千金漂亮,又谁谁家是法学硕士,展铭只是静静地听着,白笑蝶见他连个反应都没有:“跟你说话呢,我说这么多,就没有一个让你喜欢的,晚会上这么多女孩,你就都没看上？”

　　展铭脱了西服外套,抱起白龙,缓缓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谁？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了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白笑蝶脸上都笑开花了:“那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家里干什么的？我认识么？”

　　“认识,而且您也很喜欢他。”

　　“到底是谁？”白笑蝶眼神发光。

　　展铭看了白笑蝶一眼,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两年多的名字:“裴然。”

　　空旷的客厅静了片刻。

　　“啪!”白笑蝶的巴掌毫无预兆的就打了下来,冷冷道:“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过……”

　　“我可以说第二遍。”展铭轻轻打断了白笑蝶的话:“我喜欢裴然,很喜欢他,是想要结婚的那种。”

　　“啪！”紧接着就是第二个巴掌，白笑蝶看着展铭,手都在抖,但是展铭的眼神是无法动摇的坚定决绝。

　　白笑蝶见过无数次他这种眼神,考试发誓要考第一名时,钢琴要过十级时等等……白笑蝶觉得视线一点点的黑了下去,但扔坚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行!”

　　“妈,裴……妈？你怎么了？妈!”白笑蝶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展铭上前扶住她,对苏姨喊道:“苏姨,拿车钥匙!”
　　“夫人怎么了这是？”
　　“拿车钥匙开门,赶紧去医院!”展铭说着抱起白笑蝶就冲出了门。

　　苏姨帮展铭把白笑蝶放在后座,让白笑蝶靠着自己,展铭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展铭一路踩油门,到了医院直接把车停在大门口,抱起白笑蝶就冲进医院,正巧江医生正准备下班,刚到门口就看到神色慌张的展铭和他怀里晕着的白笑蝶,立马吩咐护士帮展铭把白笑蝶平放在移动床上,推进了急救室。

　　展铭在急救室门口心急如焚,他有种及其不祥的预感。

　　二十分钟后,江医生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
　　展铭急忙上前:“江叔叔,我妈怎么样？”
　　江医生:“跟我来办公室。”
　　展铭转头对苏姨道:“苏姨,我妈这边你照顾下。”
　　“少爷放心。”

　　江医生先让展铭进去,随后自己反手把门带上了,江医生走到窗边叹了口气:“展铭,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很早就有了不安的感觉,但是一贯顺风顺水的生活让展铭并不相信这样的噩耗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人都是这样的,在厄运真正降临之前,总是心存侥幸。

　　他幸福了二十年,所求便所得,而这样的生活纵然美好,却会让人们麻痹大意——苦难才是这个世界最最常见的,甚至远大于幸福。所以当以为苦难厄运离自己很远的时候,它的悄然降临便是灭顶之灾。

　　展铭眼眶通红,上去就是一拳:“这种事情怎么能听病人的!你是医生!救死扶伤,如实相告才是你的本职!你tm以为自己拍戏呢!”

　　“对不起,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蝶姐她只剩半年的时间了,恶化的比我预估的要快很多,你……你也赶紧通知你爸这件事吧。”

　　展铭抬起胳膊挡住了脸,半晌,狠狠抹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就哑了:“你们医院等着收律师函吧!我要让你们倾家荡产!”说完摔门而去。

　　展铭走到病房门口,重重靠在墙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完全不受控的。

　　在他前面的人生经验里,明明记得小时候要挟撒泼说哭就哭,说停就停,可是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抹过多少回了,但总是刚抹完视线瞬间就又模糊了。

　　病房里白笑蝶还没醒,展铭缓了很久,出来拨通了展霆的电话。

　　“铭铭？怎么这个点还给我打电话？”
　　“爸……”只喊了一声,展铭就哽住了。
　　展霆听出他不对劲:“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展铭抬手捂住了眼睛,半晌,勉强挤出了一句:“江川医院,现在就回来吧。”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再不能说出一个字。

　　展霆素来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能让他有这种反应必然是自己或白笑蝶有事,那就可以肯定是白笑蝶出了事。把这边工作的事交代给了张助理,然后让老何去车库开车。
　　从这回摇光市也就两个小时的高速,路上他给江医生打了电话。

　　病房里白笑蝶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展铭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白笑蝶缓缓开口:“你都知道了？”

　　展铭点点头,把头埋在床边,好一会他才重新抬起头,床边的被子已经湿了一小片,一开口声音就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然后三个人每天执手相看泪眼么？反正也没得治,一个人痛苦总比三个一起痛苦要划算。”
　　“不是这样算的,你这种算法不公平……”展铭声音哽咽。
　　“你爸……”
　　“在回来路上了……”

　　展霆这边把江医生骂了个狗血淋头,江医生只低声应着,等展霆骂的差不多了,才嗫嚅道:“哥,对不起……”

　　“叫祖宗也没用!” 展霆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缓了好半天才不甘心地又问一遍:“你顶着那么多头衔,就没找到任何办法么？换什么都行,只要能治!”

　　电话里的江医生沉默片刻:“我动用了所有人脉,联系了国内外最顶尖的专家团队会诊,结果……都一样。”
　　展霆挂了电话,一路沉默。

　　老何从后视镜看了眼这个自己跟了十多年的老板, 他见过他工作时的狠辣果决,却是头一次目睹这个年过五十但仍算得上风度翩翩的男人潸然泪下。

　　医院里,展铭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去打听这个领域的专家,他其实是相信江医生的,也相信他联系过的专家只会比自己找的更权威,但是万一呢……

　　哪怕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老何开得比往常快一些,将近凌晨一点半左右,展霆这边已经下高速快进市区了。

　　在经过一个高架桥下的时候,只听“轰”一声滔天巨响,高架桥就这样整个垮塌侧翻,下面过往的车辆无一幸免，全部被压在了下面。

　　这里距离江川医院只还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最终展霆还是没能见白笑蝶最后一面……
　　或者说是白笑蝶没能见到展霆最后一面。

　　而展霆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有爸在,咱们家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早上六点多,天光未现,展铭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这里是摇光市交警大队,请问展霆先生是你的父亲么？”
　　“是,怎么了？”
　　“是这样,展霆先生乘坐的车牌号为摇99999的轿车在名府路高架桥下通行时,高架桥突然垮塌导致严重事故,展霆及驾驶员何长盛不幸遇难……”

　　展铭觉得声音越来越远,他已经听不清电话里的人后面说的是什么了,只觉得今夜像是阴间万鬼过境,轰然踏过他的人生。

　　最后只留下恐惧、阴冷和无边的黑暗……

　　裴然等了一夜,没有等来展铭却等来了展家出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