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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忆 ...

  •   精卫那时候很小,但是她记得,自己见过风卓霁和他的夫人。
      那是在凡间和天的交界处,人烟稀少的地方,群山叠嶂中,又一座不卑不亢的府邸。
      那是麒麟的府邸。
      精卫神智尚未开发完全之时,她见过那个被她称为“嫂子”的人。
      神智不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本来应该忘个精光,可那件事却留在了她的脑海中,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的开始。
      一双温暖又纤细的手将尚是雏鸟的她托在手中,时不时用那葱葱玉指抚一抚她的脑袋。
      然后那人与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随后两人一起笑了。
      他身旁的人将他搂在怀里,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有说不清的情愫。
      那人是她的“嫂子”,而“嫂子”旁边就是风卓霁。
      后来小精卫长大了一些,化了人形,那是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嫂子”。
      她依旧想不起“嫂子”的脸……但是她记得,嫂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没有太阳那般炙热,像月亮,温润,脱俗。
      而风卓霁也许是那个太阳,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嫂子”身上。
      世间万物都不配在他眼中存在一分一秒,唯独他面前的人,他想将他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眼中,留在他
      心底,留在他神魂深处。
      这是这万年之间追随风卓霁得出的结论。
      风卓霁的温柔,只会给那一个人。风卓霁的爱,也是那一个人的专利。
      风卓霁是那个人专有的太阳。
      现在精卫却在风卓霁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从风卓霁眼中看到了那样的神情。
      是的,另一个人。一个冰冷而强大的人,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无法让精卫联想到那个曾经将她托在掌心抚摸的人。
      可是除了那个人,风卓霁不可能会对任何人流露情感。
      精卫有些难以置信,暮颜可是五凶之中凶名最盛的梼杌啊!
      梼杌……那是一个曾经孤身一人杀上三十三离恨天,屠尽半数以上神佛的大凶之人。
      温柔?脱俗?
      而且面前这个长相普普通通的人实在是无法担得起“天仙嫂子”的称号啊!
      “我去!梼杌什么时候结婚了?!”吴悔压低了声音。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老大英年早婚!”精卫皮笑肉不笑。
      两人声音都极低,在其他人眼中似乎只是在平平淡淡地拌嘴。
      “进来喝杯茶吧。”风卓霁轻车熟路地揽过了暮颜的肩,不及他推脱,便将他带入了房中。
      “乔咏,乔吟,吴悔,你们三人在外侯着,没我命令,不准进来。”暮颜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三人叮嘱了一声。
      乔咏乔吟就算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毕竟他们都和暮颜有契约,主命难违。
      随后乔咏就看到了风卓霁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刚好在暮颜的视觉死角。其笑容之欠揍……难以言喻。
      “小吟,我硬了……”
      “蛤?”乔吟懵逼了,他哥难道喜欢风卓霁那种,我去!这不是爱死爱慕吗?乔吟寻思他哥哥居然有这种癖好!
      “哥……你正常一点!”乔吟慌了。
      “我拳头硬了……”乔咏咬牙切齿。
      “哦,精卫,侯宵,你们两个在外面好好招~待~客~人~哟~”风卓霁笑容又变成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于是两人把一大伙人晾在在院子里吹风,自己进了屋子喝茶。
      于是这个空荡荡的庭院里出现了一众 “牛鬼蛇神”,准确来说,一群太古的,远古的大神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场面之壮观,堪比世界名画。

      “坐吧,大人。”风卓霁点了点沙发,又转身走进了茶水间。
      一会功夫,就搬了一个小型茶水台出来。茶水台上摆了两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两个雕成花的茶碗。
      “重锦,这是什么花?”
      “这是若木花。”
      “若木……”暮颜将那茶碗捏在手中,细细把玩起来。“倒是小巧,生的也别致,挺好看的。”
      “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雕两个。”风卓霁从他手中拿过茶碗,将烧好的热水倒进去,消毒。他的指腹擦过暮颜的指节,暮颜抬头恰好撞进那沉沉的眼眸中。
      “重锦会雕茶碗?”暮颜笑了笑,掩饰尴尬。
      “嗯。”风卓霁依旧八风不动地看着他,看得暮颜没来由一阵臊。
      “风先生……你……”
      “叫我的字。”
      “重锦,你别看我了。”暮颜低了头,脸颊微微泛红。
      “晞月这是害羞了?”风卓霁忍俊不禁。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暮颜的脸颊,“脸有些烫啊~”
      “别戳我脸!我最恼别人戳我脸,好像我还是小孩一样。”暮颜腾地站起来。满脸愠色。
      “好好好~不戳,不戳……晞月坐下,我泡茶与你。”风卓霁哄小孩一般地将暮颜哄回去,又揉了揉暮颜的头。
      暮颜羞红着脸,不情不愿地坐回去。决心不同风重锦扯闲。
      “大人此番游历凡间,想来是为了重修山海锲,现如今可有进展?”
      “……”暮颜没打算回答。
      风卓霁本低头安安心心捣鼓茶水,如今自己的问题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回音,便抬起头笑意满满地看着暮颜。
      “晞月生气了?同我闹脾气?”
      “……”暮颜没看他,也不说话。
      “不说话?”风卓霁起了身,轻轻捏起了暮颜的下巴。
      “再不说话,我可要想些法子了,冒犯了梼杌大人,还要见谅。”风卓霁的大拇指不安分地抹了一下暮颜的唇。
      “你做什么!”暮颜推开风卓霁的手,脸又红了几分。
      “大人,何必同我演戏?既知道我是五凶,又敢出手冒犯,还能接下我的攻击,在兼可以拿得了乾坤锲。五圣小厮?只怕不是五圣本尊!”
      “晞月聪慧,果真骗你不得。”
      “所以……你是五圣之首?可对。”
      “不错,我正是五圣之首,麒麟,风卓霁,字叫重锦。记牢了,别忘了。”
      “乔咏乔吟提你面色不好,你万年以前同我什么关系?”
      “说出来啊,怕吓着你。”
      “重锦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茶好了,先喝茶润润嗓子,我再说,可好?”
      风卓霁将紫砂壶中的茶滤去茶叶后倒入另一只用热水烫过的紫砂壶中,随后又将茶水倒入茶碗,递给了暮颜。
      暮颜没追问,而是配合地接了茶,茶香氤氲在客厅,清苦而雅淡。
      暮颜嗜茶,乔咏虽开着茶馆,但暮颜却难以喜欢镜堂的茶。
      镜堂的茶或浓或淡,在他嘴中始终差了什么。无关茶叶的品质,而是泡法的问题。
      镜堂的茶叶品质上乘,水也用的是最好的。所以来喝过茶的凡人总是交口称赞,叫好一片。
      可却入不了暮颜的眼。
      暮颜宁可找个深山老林,同其中老者就着糙茶山溪喝碗茶。
      乔咏曾耐不住问过暮颜,暮颜只淡淡答了句“心有芥蒂。”乔咏不解,暮颜一笑了之。
      是啊,心有芥蒂罢了。心中浮躁,满眼名利,泡出来的茶火候不到,终成凡俗;心无旁骛,满目清风,泡出来的茶清明淡然,终是不俗。
      暮颜轻轻尝了一口茶,清浅的茶香在口腔中满开,没过了鼻腔,将他的味蕾溺在了茶中。
      茶泡的淡,又是绿茶,色泽只比水色微微浓一点,可却把十分的茶香都泡了出来。
      他又抿了一口茶水,顿觉神清气爽,满腔尘俗的浊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有些惊喜地看向风卓霁。
      “不曾想重锦是此道高手。”
      “晞月谬赞了,不过因前妻爱茶,所以多年钻研。”
      “先生前妻倒是雅致。”暮颜放了茶碗,碗中茶水尚未见底。
      “又叫先生了?”
      “先生自重……既然与妻子伉俪情深,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可现在都成了前妻了。”
      “先生这茶技若同我说是不是经年累月练就的,我是真的不信。方才先生又说前妻爱茶,想来为妻子练了不少年,而且这几年恐怕没落下。不是同你那前妻伉俪情深,又是什么?”
      “我同我前妻万载未逢。”
      “那先生这般痴情之人,何必来寻我的不愉快?”
      “你这嘴巴伶牙俐齿得不饶人,若非刚刚摸过,触感很好,我都要以为真的是什么铁齿铜牙呢。”
      “哼。我不同你计较,你且说完万年前的利害关系,我便走。”
      “那我可不能说,我想请晞月喝完茶再说此事。”
      “别叫我的字,只怕先生与前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落了个离散,先生的前妻若是听到先生同别人亲近,只怕祸了我。”
      “我前妻不是善妒之人,晞月这般,倒像是个善妒的小妇人了。”
      “那先生既然喜欢大度的女子,又同我这善妒的男子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风卓霁突然抓住了暮颜的手。暮颜躲闪不过,又抽不开来,只好消受下来。
      “男男授受不亲。”暮颜声音又低了下来。
      “还没回答我呢,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先生这般明目张胆,看不出来倒成了笑话。”
      “那晞月如何看我?可有半分欢喜?”
      “未有。”
      “如此果决,倒叫我伤心。”
      “传闻中先生早超脱了乾坤山海,至此境界,无情无欲,何来欢喜?我也同先生一般,至此境地,不论儿女情长。”
      “那你羞什么?既然无情无义,羞什么?”
      “此乃关乎贞操之事,不可……”
      “不可同类而语?有什么不一样?”风卓霁抓着他的手加了几分力道,语气也冷下来,有些恐怖,有了山雨欲来之感,但他又极力在掩埋什么。
      “晞月可能用本相同我说话?”僵持了一会儿,风卓霁像是终于平复了下来,语气却有些怅然若失和委屈。暮颜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但是还是在手腕上留了一道红痕。
      “……你背身……”暮颜心软肋,他觉得风卓霁对自己的喜欢似乎不是说风就是雨的任性为之。倒像是他隐忍多年,甘之如饴。
      他终究是不忍心拒绝面前委屈巴巴的风卓霁。
      风卓霁松开手,站了起来了,背过身。
      一朵绚丽的冰莲开在了客厅的木质地板上。
      “转身。”暮颜的声音变了,更加清凉了些,像是年方二八的少年。
      风卓霁转过身,他面前的少年长发曳地,没有戴冠,只用一条黑带子松松散散的束着。
      少年比方才那具凡体矮了点,穿了一袭青衫,双脚赤裸着,白白净净的脚踝在长袍的下摆出若隐若现。少年看起来很消瘦,皮肤白皙细腻的如同冠玉。他的眼睛有些狭长,微微眯着的时候有着难言的妩媚与情韵,柳叶般的左眉上有一粒不易察觉的小痣在额发间若隐若现。少年的鼻梁挺拔,两片薄唇无甚血色。
      他如同是大雪中的白梅,绝美而绝望。妖冶秀丽的眉宇间,藏着难以褪去的病气。
      同正常男子的阳刚美大相径庭,暮颜的美到了男女不辨的境地,是一种极其病态的,却又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美,令所见者,无论神佛鬼怪都为之倾倒的美。
      风卓霁看着眼前的病美人,心中泛起了无尽的酸涩。他走到了暮颜面前,将他拥入怀中。
      怀里的人很瘦小,风卓霁几乎能用自己的比本相矮一些的凡躯将他包住。暮颜被他抱在怀里,却没有反抗,只是乖巧地任凭风卓霁抱着,任凭风卓霁的手抚过他的脊背。
      暮颜自从一万多年以前就拒绝任何人触碰他,谁都不能。
      但是今天,风卓霁成为了万年之间的唯一例外。
      他先是碰了暮颜,摸了他的头,然后一步一步将距离缩到0。
      暮颜能感受到抱着他的男人的体息,温热而馨香。
      暮颜突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五圣比他想象的更加美好……那种光明与温暖,是他一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生于黑夜,长于阴翳,他心无杂念仅仅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敢奢望美好,他把自己关在招摇山避世不出,不是厌世,而是发自心底的恐惧。恐惧的根源在哪?
      在那避世不出的万年岁月间,暮颜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或许暮颜忘了前尘往事,但是他却依旧记得那种患得患失的失落。
      他太在意了,常言道:关心则乱。
      他记不清风卓霁是谁,也记不清发生过什么,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在绞痛着,他的眼前黑下来,一种窒息感和刺骨的冰寒慢慢没过他的骨血,将他拖拽进入无尽深渊。
      他无力地将额头抵在风卓霁的喉结上,风卓霁低头望向他时,暮颜的眼中已经染上了朦胧的水汽。
      风卓霁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见过暮颜此刻的表情。沉沦、魅惑、让他深陷其中。
      “阿颜……阿颜……”他将暮颜横抱起来,他知道暮颜现在神思恍惚,他将暮颜带入了自己的卧房,无比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
      床单雪白,少年的肤色却同床单相差无几,几乎没有任何血色可言。
      风卓霁轻轻吻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喉结。
      “别……”少年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纤细,但那只纤弱的手上几乎没有温度。
      风卓霁回握住少年的手,将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轻柔地吻着,从手掌一路吻到指尖,每一吻都是温柔款款,每一吻都旖旎着淡淡的情欲,每一吻都是深深的眷恋,每一吻都是极尽的隐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呢?阿颜……为什么不见我呢?为什么要忘了我?”风卓霁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下来,掉在了暮颜的手掌心。眼泪是温柔的,如同风卓霁的吻,让暮颜忍不住想沉沦下去——在这温柔乡。
      “可是……我好冷啊……重锦,我好冷。”暮颜勾住了半跪在他身上的风卓霁的脖子,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风卓霁的脖颈,又学着风卓霁刚刚的样子,轻轻吻了吻风卓霁的喉结。
      风卓霁的动作突然粗暴起来,他拧住了暮颜的手腕。
      “唔……”暮颜吃痛,想对这突如其然的粗暴抗议,但是风卓霁没给他发言权。风卓霁霸道地撬开了暮颜的嘴唇,深深一吻。
      “你忘了我……阿颜……你可以恨我,可以不见我,但是……你怎么能忘了我呢……”风卓霁喃喃低语,暮颜吃痛,可却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你……下药了……”暮颜神智清醒了一点。
      “不算,一点点调和阴阳的草药罢了。”
      “……”暮颜皱了皱眉,勾着风卓霁的松了下来。他将自己缩起来,翻了个身,缩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风卓霁看了看把自己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暮颜,忍不住笑了。
      “晞月,你不会觉得这样我就碰不了你了?”
      然后窝在被子里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的头也塞进了被子。
      空气突然安静。
      风卓霁愣了一下,这种举动……实在是幼稚啊……但是……好可爱!
      风卓霁觉得自己真的是拿暮颜一点办法都没有啊……生不了气,下不了手,真的是毫无办法。
      “在赌气吗?阿颜?”风卓霁坐到了那个“蚕蛹”旁边。轻声轻气地问道。
      蚕蛹里没有任何声响。
      风卓霁无奈地看了看那坨雪白的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其实,只要他的阿颜愿意待在他身边,怎样都好,哪怕他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他。但是只要他还能看着他心爱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夜漫漫,梦中只有满怀馨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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