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2章：我本楚狂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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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府后门出来，已经是清晨时分，炎夏之日，日头出来的都比较早，街上更是大亮。两名家丁抬着银子，走了几个偏僻之处，周围越来越空旷，知了的声音透着炎凉，为这冷寂的晨曦披上一道迷离的色彩。
银子不知自己被抬到了哪里，只觉得走过了一条又一条河，穿过了一堵又一堵墙，刺骨的暖风贯入胸膛，刮的人生疼，连带着伤口也痛起来。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家丁毫不客气地将他丢到地上，各自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回去。银子坐在地上，伤口被撞疼，龇牙咧嘴了好半会儿，这才睁开眼，四处打量眼前之境。
这是一个未名湖畔，野风吹起在半人高的杂草上，浪草滔滔，天边的飞鸟正悠闲地觅着食，土里偶尔爬出几条不知名的虫子，整个湖畔一片宁静。
老媪在这里么？
银子挣扎着起身，侧耳聆听，窸窸窣窣，杂草深处似有什么动静，他心里跳了跳，一瘸一拐地向声源处寻去。
近了，更近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婆婆，是你吗？”
回答他的，只有空气里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突然有些害怕，不敢再继续往前找下去，怕看到自己不能承受的画面。
窸窸窣窣，那声音愈发大了，仿佛召唤他一般，重复了又重复。他鼓足勇气，终是又向前走去：“婆婆，我来了，你在哪里？”
他的表情突然一变，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高可藏人的杂草丛里，数十个水笼整齐而列，每一个水笼里面都关着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贵有贱，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此刻脸上的神情：呆滞，绝望，无声无息。
而他们的笼子旁，次第徘徊着一群毒虫蚂蚁，层层叠叠，五颜六色，有的甚至还在笼子边搭巢结卵，恐怕早把这群人当成了自己的储备粮食。
银子忍住呕吐的欲望，有些哆嗦地穿梭在这些笼子中间，一一扫过众人，焦急地搜索着老媪的身影。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便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银子吓了一跳。
他回头，发现刚刚走过的一个笼子里，一名中年男人正满脸警惕地瞪着自己。
先前只顾着找老媪，竟没发现这中年男人的眼神与周围人完全不同。
那是一双带着活气的眼神，充满着想从这里出去的欲望。
银子上下打量男人，打量完，心里更是惊讶万分：男人穿着一身湖蓝色底纹的长袍，滚边用金丝牢牢绣住，料子虽然很脏了，却明显是贵重之物。男人的皮肤粗糙，脸色因为终年不见阳光，带着一股僵尸的气息——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完好无损的，真正意义上的完好无损，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仿佛看出了银子的惊讶，男人低沉沉道：“怎么，感到很难以置信？觉得我能这样真是一个奇迹？”声音沙哑，似是长时间不说话的后果。
银子嘴唇动了动，只能以沉默来表示自己此刻的震惊与狂喜。
是的，狂喜。
倘若有人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老媪也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猛地靠近男人，拽住他的衣襟迭声问道：“老婆婆呢，老婆婆呢？……不，我是说，五天前被送到这里的一位老婆婆，你瞧见了么？她现在在哪儿，她没事吧？”
也许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拽着衣襟，男人的眼中闪过一瞬恼怒。可当他听到“老婆婆”三个字时，表情明显一怔，继而深深地打量了一眼银子，反问：“你是谁？找她做什么？”
找老媪做什么？
告诉她自己是来救她出去的么？
想到这里，银子升起的狂喜瞬间烟消云散，一下子泄了气。
男人等了好久，见银子还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由就有些不耐烦，一把甩开他的手，问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这个问题倒可以回答。
银子老实道：“李家大小姐。”
“李家大小姐？”男人喃喃自语，突然神色一变，反握住银子的手，无比激动道，“你……你说的可是李雅鱼？”
银子点了点头。
见此，男人更激动了，嘴里不住重复：“是她让你来的。原来是她让你来的。竟然是她让你来的。”说到这里，他突然放声狂笑起来，笑声惊悚，有若疯癫，见此，银子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男人忽然敛了神色，直直盯着他，问道：“你不是想知道那老太婆在哪里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银子赶紧竖起了耳朵。
“你靠近些。”
银子依言靠了靠。
“太远了，你再靠近些。”
银子又往前凑了凑，整个头几乎都贴在了笼子上。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男人突然阴恻恻一笑，下一秒，血盆大口就咬向了那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根木棒狠狠戳向了男人的嘴！
“啊——！”
男人大叫，狼狈地向后摔去，因为用力太猛，水笼骤然失去重心，急急滚向草丛，男人蹲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巴不住哀嚎。
见此一幕，银子僵在原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斥：“喂，你没长脑子啊，让你伸头就伸头？”
银子转头，对上了一双略带嘲讽的漆黑眸子。看到这个眸子，他不由一愣。
这个家伙，这个本应该被自己打晕，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老大，怎么会、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老大见他又在走神，毫不客气地弹了他额头一下：“看什么看，吓傻了，不认识我了？”
他揉了揉被弹肿的额头。因为这个动作，满身的触目惊心就这样暴露在对方面前——那是被獒犬咬烂的痕迹，虽然已经被李雅鱼做过简单的处理，可那一条条红里透黑的伤口，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依旧让人目不忍视。
老大不动声色地盯了他一会儿，黑眸如星，淡漠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银子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大嗤笑一声，缓缓道：“你还真以为自己那些伎俩能骗过我？”
——你还真以为自己那些伎俩能骗过我？
草浪汹涌，大风刮过，银子望着对方莫测高深的笑容，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你——你没被我打晕？”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你什么都瞧见了？”包括……包括我最后踹的那一脚？
老大冷笑，不置可否：“你说呢？”
看来真的什么都瞧见了。
银子刚想说话，水笼里的男人打断道：“臭小子，你又是谁，竟敢坏我好事！”
啊，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
老大挑挑眉，回过头，仿佛这时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物。
他突然诡谲一笑，取出了怀里的小刀，轻轻抛了一圈后，一点一点接近笼子里的男人：“我是谁，当然是来帮你的人咯——你瞧瞧别家，都是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就数你最不正常。来来来，我帮帮你，要跟别家保持一致啊。”
男人喘着粗气，终于听懂了老大话里的意思，颤声道：“你敢！”
老大抚摸着刀身，银色的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森森寒意，他回头，望着银子，无比惆怅道：“他不信，怎么办？”话音刚落，手上小刀飞起，骤然插向男人的一只眼睛！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未名湖畔的群鸟被惊吓，纷纷扑腾着翅膀飞起，带起了一水的涟漪。
男人捂着流血的左眼哀嚎不止，因为疼痛，声音已然变调，变得恐怖异常。只见他一手护着眼珠，一手指着老大，恨恨道：“狗东西，你知道我是谁么，敢拿刀扎我！我是李家的三少爷，李雅鱼的舅舅！你，你们敢这样对我，就等着李家来报复吧，李家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李家三少，李雅鱼的舅舅？
听到这里，银子心里不由一阵惊讶，不是说李家无后的吗？怎么凭空又出现了一个什么李三少？
却见那老大不为所动，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小刀，低笑：“你是李家人？得了吧，李家人会被关在这儿，然后被搞的不人不鬼？”
“哼，要不是李紫西那个臭婆娘，老子早已经是李家的当家人了！还会让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欺负！”男人大吼，盯着老大的眼神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恨的东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他口中的李紫西，即是李雅鱼的娘——李家的长女。
照这男人的说法，他是李家的三少爷，也就是李紫西的三弟，李家唯一且嫡亲的儿子，却不知什么原因被他的大姐李紫西陷害关到了这里，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
老大舔了舔嘴唇，带着一丝讥诮：“啊，又是一个家产争夺下的牺牲者。”语毕抬脚重重踩上了笼子，俯下身，语气含着嗜血的兴奋，“好吧，尊贵的三少，本少现在也有问题要问你，要老实回答哦，否则，我可保不准自己哪只手又要痒了。”
男人已然见识过这老大的狠戾，点头如捣蒜，再不敢造次。
“……你刚刚为什么想咬他？”老大指了指一旁的银子。
男人看了银子一眼，没有说话。
老大笑了笑，将刀片轻轻在笼上划过，叮叮叮叮，笼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别别别，我说，我说。”男人吓破了胆，赶紧道，“我被关在这里十年，我那外甥女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这次好不容易派人进来，却是要找一个老太婆。我自然怨愤，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我可是她亲舅舅啊，当年她生下来，还是我亲自抱过的，想到这里，我就，就……”男人说不下去了。
“抱养之情，好大的恩德。”听到此处，老大阴阳怪气，“喂，三少，我要是你那外甥女，绝不会放任你在这里十年的……”
老大故意停了停，尔后，冷冷一笑，继续道：“我会在你被关到这里的第一年，就想办法弄死你。”
男人瞬间黑了脸。
老大可没空管他的情绪，只敲了敲他的笼子，道：“好了，闲话就到此为止。尊贵的三少，你说李紫西是你大姐，那李家还有哪些人，她们的性格如何，手段又怎样？”
“李宅的布局是什么样子的，可有暗室密道，可有机关陷阱？李家有多少地产，房契和印章藏在哪里，有哪些瑰宝，哪些人是吃软怕硬的，哪些人又是见利忘义的？”
老大竟然开始问这些，银子始料未及，又心急老媪的安危，便再不客气，一把推开老大，插话道：“先告诉我，老婆婆呢，五天前那个被抓来的老婆婆如今在哪里？”
男人看一眼老大，再看一眼银子，咽了咽口水，神色有一丝古怪的笑意：“她？恐怕还飘在湖中央呢。”
飘？
被这个字的意思所惊，银子再不管老大的叫喊，拼命向湖中央跑去。
身后，老大望着他越跑越远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哪里来的疯子，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婆，竟连死都不怕？
回过头，当瞥到笼子里男人那知晓一切的恶心笑容时，突然一阵心烦意乱。
妈的，真刺眼。
老大歪头，静静盯着男人，倏地，绽放出了一个妖冶的笑容。他伸手，直接将男人从笼子里提起：“喂，三少，什么事这么开心，也让我乐乐……”
男人眼中的情绪立马变成了惧怕。
这还差不多。
老大无比满意，紧贴着男人，轻笑：“刚刚真是怠慢了，咱们说到哪里了，来，继续，继续。”
“不——！”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在未名湖畔。
是那疯子！
老大心里一沉，忙丢下男人，急急向湖中央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02章：我本楚狂人（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