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5、第02章：我本楚狂人（二）

　　一声令下，家丁手中的铁链瞬间解开，十只獒犬仿佛发疯般，急速扑向他！
　　他趔趄后退，耳聪目明，堪堪躲过一只獒犬的尖齿，还没退几步，腿上突然一阵刺痛，看去，竟被一只獒犬生生撕下了一块衣皮。
　　他伸脚，欲甩开这畜生，哪知脚刚抬起，就被另一只獒犬扑住了。
　　他大叫一声，挣脱了紧咬着自己衣袖不放的獒犬，抡起拳头就砸过去。嗷嗷嗷，獒犬吃痛，滚倒在地不住叫唤，他不敢大意，余光瞥见又有几只朝自己扑来，求生本能被激起，咬碎银牙，也杀气腾腾地扑向獒犬。

　　李延寿脸色一黑，从椅子上站起。

　　生死一线，人类的潜能被无限开发。小叫花疯了般死死按住一只獒犬，对着它麻木地砸着拳头，身上的皮肉被其它獒犬撕扯也不自知。寒风吹过，灯笼轻轻摇起，宽敞的院子内，一人十兽混在一起，场面说不出的凄惨壮烈。
　　犬吠声，撕裂声齐齐响起，他仿佛沐浴在血泊之中，两旁的家丁看的胆颤心惊，彼此对视一眼，再难相信这小子是个人类。
　　终于，那最小的獒犬被小叫花砸晕过去，小叫花红着眼，机械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李延寿又急又怒，大声叫道：“喂，做什么，做什么！不许这样打我的乖乖，你只能轻轻地打，轻轻地打——”

　　小叫花浑然不觉，专注地砸着手上的獒犬，全然不管自己此刻正被其它獒犬配合着拖向角落。
　　“你们瞎了啊！快去拉住他，乖乖要被他打死了！”李延寿气急败坏，将身边的小厮一脚一个踹向场内，“把那小子拖走，拖走！什么都别给他，不许给他！”
　　什么都别给他。
　　听到这句话，已然陷入癫狂状态的他瞳孔骤然一缩，手上动作停住，也终于恢复了意识。
　　“把他给我扔出去！我是让他来给乖乖当玩具的，不是让他把乖乖当玩具的！”李延寿继续咆哮。
　　不行。
　　不能让李员外生气，他还没有拿到果子，不能功亏一篑。
　　思考的瞬间，几只獒犬猛地将他扑倒在他，尖利的牙齿对准他光秃秃的小臂就是一口。
　　嘶，好痛——
　　锥心蚀骨的痛楚自手臂袭来，他却再不敢动作分毫。

　　月光毫无温度地洒向大地。
　　被李延寿踹进场的家丁刚准备强行结束这场人兽大战，倏地，满脸震惊地停在原地：
　　目光所及，浑身是血的小叫花抱住头紧紧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没有丝毫反抗，就任那群畜生没命噬/咬。
　　众人呆住了，眼睁睁地望着小叫花被咬的血肉横飞。
　　空气里尽是呛人的血腥味。
　　他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听着皮肉被撕扯所发出的声响，可不知怎的，那埋在臂下的嘴角，竟牵起一丝决绝的笑意——
　　这样，李员外该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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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卫合掌吹了吹手，看向茅房的方向，嘴里不住咒骂：“这死东西，莫不是掉粪坑了，让我等这么久。”语罢，他再次走到拐弯处，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四处搜寻小叫花的影子。
　　鼻子里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门卫一惊，忙伸头查看，黑暗里，一道轻轻的呻/吟传入耳中。
　　门卫又上前几步。那呻/吟愈加清晰了，门卫有些害怕，高声问道：“什，什么人……小叫花，是不是你？”
　　门卫的瞳孔渐渐适应了黑暗，他仔细看去，但见一个黑影倚在墙壁那里，双腿颤抖，似是连站定都有些吃力。
　　可虽然站不稳，黑影却躬身弯腰，那姿势，仿佛怀里藏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
　　门卫认出是小叫花，不由一阵惊讶：“……你，你不是上茅房了吗？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小叫花惨淡一笑，努力表达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门卫大哥，麻烦你了，带我、带我去见……见李小姐。”
　　“不是，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带你去见小姐？”
　　“……走……吧……”身子终于瘫了下去。
　　“喂喂，小叫花，你先别昏啊。”门卫赶忙扶住他，急得大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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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灯如豆。
　　暗红木桌透着古老的奢华与安详，桌上放着玛瑙色的花瓶，两个贴身丫鬟此刻恭敬在侧，正给花瓶里的花浇水。水菏点燃的清香袅袅升起，在那端着茶杯的少女的闭目吸吮下，竟也达到了极致的优雅。
　　盆栽有序摆放在窗台，书香笔墨，琴韵绵绵，蓝色的纱幔轻轻飘浮，衬的李雅鱼宛若蓬莱圣女，一颦一笑尽显风华。

　　这样美丽的少女，怎会偏爱那噬血獠牙的獒犬呢？
　　小叫花睁开眼，呆呆望着眼前的曼妙，脑中不禁想起了这个问题，忽然一阵剧痛传来，他哆嗦一声，叫出声来。
　　李雅鱼瞥一眼他：“醒了？”
　　他忍住痛楚，抬头直视少女，昏迷前的一幕幕映入脑海，猛地想起那苹果，也不管身上早已皮开肉绽，四处翻找起来。
　　“不用找了，东西在我这儿。”
　　李雅鱼打断道，他赶紧看去，少女右手托着一枚发红小果，果色陆离，在朦胧的灯光下，愈显甜美，可不正是他的苹果？
　　他灼灼盯着李雅鱼。
　　李雅鱼问：“你是不是在想，我该履行承诺了？”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浮现，“……可我怎么知道，这果子就是先前的那一枚？”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难不成，难不成她要反悔？
　　李雅鱼端起桌上的杯子，手中的杯盖在她有节奏的拂动下，发出了清脆的碰撞：“慌什么，我又没说它不是。”
　　他茫然盯着李雅鱼，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一杯茶喝完，李雅鱼放下杯子，把玩着手中还带着体温的苹果，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怔，没料到对方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好久，才反应道：“小人叫银子。”
　　李雅鱼嗤笑一声，算是对这个名字的评价。
　　然后，她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态，淡淡道：“好吧银子，你可知当我听到你如约来找我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离开时，果子已经在别人手上，要想得到果子，你只能跟别人抢。贫民窟是什么地方？都是一群要利不要命的人，所以，我故意说要你带果子来，就是给你两个选择：一，去抢那果子，然后被人活活打死。二，放弃那果子，忘记老妇的存在，安安分分做你的小乞儿。”

　　原来，所谓的约定只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救那老媪。

　　瞬间明白了这一点，银子脸色苍白，说话间也忘记了尊卑：“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救那老婆婆，对不对？那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还要跟我说那番话……你耍我？”
　　“为什么？”李雅鱼反问一句，睥睨着他，水眸微微映着冷酷，“因为你的眼神。”
　　他愣住。
　　“虽说着自己是畜生，可你的眼神却全然不是那一回事。你的眼神好似在告诉我：我们才是畜生，我们才该下地狱。所以，与其让你算计我爹，倒不如让你自己去送死。后来听说因为下雨，那人没跟你纠缠太久，我想，终究是个有福的，捡回一条命，以后该本本分分过日子了，可是……”
　　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住，望着银子的表情也闪过一丝复杂，“我没想到，你竟然在我给你的两条路中，选出了第三条。”
　　知道李雅鱼是说自己再次训獒的事，银子心里不由一阵冷笑。
　　“其实，这条路我也想过。”李雅鱼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想着你若是还不死心，在大街上随便偷一个果子滥竽充数，哈，那我就更找到了一个借口将你就地正法。你还不清楚吧——”
　　她抚弄着那诱人的红/果，低声道，“闽南极地之果，肉少汁多，色泽鲜红，东川唯李家有尔。”
　　“可你拿来的果子，怎么竟又是这闽南极地之宝？”

　　银子心里一动，缓缓抬头，后怕地对上李雅鱼那早已知晓一切的明眸。

　　“初始的疑惑在见到你满身的伤痕后，终于明白了——”她微微一笑，笑容潋滟，“想必是我那败家毁业的父亲，逗獒赏乐时助了你一臂吧？”
　　李雅鱼的笑容很自负。
　　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可惜，这个游戏，银子并不想陪她继续玩下去。他问：“老婆婆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雅鱼不痛不痒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自己去看看？
　　——难道老媪已经死了？
　　——还是说，李雅鱼想杀他？

　　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李雅鱼摸了摸发梢，神情恬淡，犹如操纵着生死的上神：“放心，我暂时还不想让你死。你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我若连一面都不让你见，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我让你去见她，不过，你是别想把她带走了。”
　　只让他见一面，却不让他带走？
　　李雅鱼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就被家丁架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抬向屋外。

　　屋内，名贵的波斯地毯早已被血色污染，血腥气混着清气难闻异常，李雅鱼见此，微微蹙眉，低声吩咐下人赶紧收拾好。
　　一名浓眉大眼的丫鬟熟稔换好香，就着烟薰，她冷酷的语调在房间内幽幽响起：“小姐，那小叫花竟然敢算计咱们李家，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杀了他？
　　李雅鱼勾了勾嘴角，目光深沉望向远处：“……你知道么？有时候，望着一个人的眼神渐渐变得绝望，那感觉，会比看他死还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