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落幕》会筑巢的斑鸠

2、顶级名校

　　一月的天是尤其冷的。
　　顾安安把自己包裹的像个粽子，围巾里三层外三层包在脸上，徒留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和一截乌黑的发顶，一步一步颇不甘愿地朝着希望报社挪动。
　　我能把我自己从被窝里拖出来真是太不容易了。
　　顾安安心里想着，自从知道那个天煞的“末尾淘汰制”后，她昨晚发动了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学过的数学知识，对于她和庄晓蝶二人在前两年就被淘汰的概率进行了缜密的推理和严谨的计算，得出了一个残忍的结论……
　　这个结论不说也罢，安安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要走在庄晓蝶前头。
　　毕竟晓蝶这个时候还在为了那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而做最后的挣扎的。
　　顾安安叹了一口气，她的眼前立刻蒸起了白色的雾气，连带着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使看不清路，我们也是要走下去的啊。
　　顾安安一路上胡思乱想，从末尾淘汰制一直想到后勤部的咸鱼生活，步伐却是丝毫不乱，走到希望报社大门口时，刚刚好是八点五十九，踩着上班迟到的底线，慢悠悠踱步进了办公室，无比自然地将包一扔，一把就躺倒在了办公椅上。
　　“我有时候都觉得奇怪，你怎么从来都是那么准时。”庄晓蝶起身去倒了两杯热水，顺便伸手将安安的椅子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摆出了将要谈话的架势。
　　“已经要被淘汰了，我绝不会给老板多剥削我一秒钟的机会。”安安的声音很快传来，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可以让她感觉到在占老板便宜的行为都会使她无比快乐——那是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
　　“我昨天收到了一份素材，和我们平时的那些都不一样，如果属实，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话先说在前头，这份素材有点儿奇怪，你做好心理准备。”
　　庄晓蝶谈话一向开门见山，没有铺垫，没有前奏，直接单刀直入。还沉浸在“如何报复抠门资本家”中的安安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等到她面前已经放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草稿纸的时候，她的思绪才从九霄云外转了回来。
　　“光明私立初中，艾希芸？”
　　顾安安皱着眉头念了一句，“怎么是个女的？”
　　“瞧不起女的啊？”庄晓蝶挑眉，“你啥意思？”
　　“不是瞧不起，你不看名字，只看笔迹还有措辞，就感觉是一个男的。再说了，这种敢和学校公然作对的，大部分都是男生吧？”顾安安吐槽，将纸翻到背面随意一扫，便轻轻压到了桌面上。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个天坑。”
　　顾安安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室内温暖的空气逐渐也让她的大脑活跃起来，她定定看向庄晓蝶，想从她脸上察觉到什么。可是回应她的只有那一双认真又坚定的眼睛。
　　“你是因为懒，还是单纯的觉得不靠谱？”晓蝶轻声问，然后她看到对面的女孩立刻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了一下，虽然细微，但还是清楚被她察觉。
　　“那你呢？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你是因为不甘心吧？”安安不服气地回怼，“你不想去后勤部门是不是？”
　　“是。”庄晓蝶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在她昨日查关于光明私立初中资料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无论表面如何乐观，无论我多么喜欢曾经咸鱼的日子，我都知道，这样的生活很难再继续下去了。遵循从前的惯性，朝九晚五，混混沌沌，得过且过，不去想什么淘汰制，时间到了就卷铺盖去后勤部门，然后也不过每个月少拿一千块钱——习惯了也就好了。
　　可我不想习惯啊。
　　突然有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她可以分辨出是独属于她的音调和声线，只不过多了一丝冷漠和久居高位的气势，一下子把她心里那些懒惰的小心思给打下了。于是满脑子都只有那所学校的名字。
　　“你怎么了？”看着庄晓蝶一副出神的样子，安安突然有些担心。
　　她不会被刺激到了吧？
　　就这关头了，怎么人突然就变了？就不做咸鱼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打算去探探庄晓蝶的额头。虽然在她和庄晓蝶的关系上，庄晓蝶一直扮演着大姐大的职责，就连当初选专业找工作，也是她跟着晓蝶一起选的。但是看着庄晓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还是鼓起勇气，去做一些“大不敬”的事情。
　　“我没病。”
　　就当顾安安的手快要碰到庄晓蝶的额头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只是想在最后关头挣扎一下。不论它是不是真的，总归我想去试一试。”
　　“你来吗？”
　　这还用问吗？安安眨了眨眼睛，她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听的庄晓蝶。之前极力反对庄晓蝶，也只不过是不希望她去做无用功罢了，也最好陪着她，一起咸鱼到老。
　　可如今庄晓蝶打定了主意要去，那这……
　　“你都这么邀请我了我肯定去呀！”安安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摆出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很积极的模样，“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
　　“你不是向来很有想法的吗？”庄晓蝶轻笑一声，“我查过资料了，光明私立初中是一所全封闭学校，只有一个月最后的那个周末才允许学生回家。”
　　“但是最近临近春节，他们快要期末考了，所以学校允许部分学生回家复习。我想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么狠？这是什么顶级名校？一个月放两天？还初中？”安安抽了抽嘴角，她在庄晓蝶的语句中敏感的抓住了最不重要的那个点开始了疯狂吐槽，很明显，安安是想起了她的读书生涯。
　　晓蝶点点头，确实是顶级名校没错。昨晚真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这所初中光是学费一年就要六万，还不算住宿费和伙食费的。
　　要是单纯只是学费贵，那倒也还称不上是顶级名校，最多说一句贵族学校——当然，贵族学校这个词现在都有些贬义了。
　　“你知道光明私立初中的对口中学是哪里吗？”
　　“哪里？”
　　“风华第一中学。百分之五十五的光明私立初中的学生，根本不需要参加中考就可以直升风华第一中学，你想想这恐怖的升学率。这还没算上他们中考进去的呢。”庄晓蝶打开手机，把昨晚保存下来的介绍打开，直接递到了安安眼前，安安仔细一看，脸上的表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扭曲？
　　“风华一中啊，我晓得，就是那个因为学生跳楼太多于是在整栋教学楼都装了铁栏杆的那个？远远看去和监狱似的。”
　　安安指了指手机上“风华一中”这四个大字，愤然道：“当年老娘读书的时候都没那么狠，这风华一中真不把学生当人看。”
　　确实……可是它一本率高啊……
　　庄晓蝶默默看了安安一眼，没有答话。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她很没同理心。但是她也不想宝贵的时间全部用来和安安讨论没有人性的风华一中，她连忙调转话头，将谈话的主题引到了光明私立上。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风华一中是顶级名校的事实。你看学校被逼的都装上铁栏杆防止学生跳楼了，但是它每年的录取分数线还是居高不下。再想想光明私立，是不是顶级名校？”
　　“光明私立和风华一中一脉相承，压力都很大。你说风华一中有跳楼的，那光明私立呢？所以你现在还觉得这纸上的内容是空穴来风吗？”
　　“风华一中跳楼学生多，可见学生普遍心理有问题，这不是装个栅栏就可以解决的。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家长闹事之类的新闻，可见学校消息封锁地很快。”
　　“如果我们可以得到这个新闻，哪怕只是一点点，就算没有接触到核心，那也不是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可以比的。”
　　庄晓蝶语速很快，拉着安安的手叭叭说了一通，说累了便猛灌一口水，静静等待安安的回复。
　　“有……有道理。我听你的。”安安没有做过什么准备工作，自然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偏偏庄晓蝶加上了诸多疑问句，这明显是比陈述句更强烈的表达。根本没有做过准备工作的安安直接懵逼。不过她见庄晓蝶一副振振有词，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地感觉全身像是被一种名为信心的物质填满，连带着她整个人的膨胀了起来。把头点的如捣蒜一般。
　　晓蝶做过准备工作了，也查过资料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所以……就听晓蝶的安排吧？
　　她如是想着，正如她往年一样，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最信任的姐妹手上。

　　庄晓蝶挑选的时间是晚上五点半，虽然光明私立是五点放学的，但是这个时候校门应该很挤，而且过来的基本上都是孩子的父母，庄晓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
　　“待会儿我们先看看，肯定有自己回家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没有传出来，但是肯定会有学生听到风声。我们要把重心放在初三的学生上。”
　　庄晓蝶扬着手似乎在指点着什么，这是她思考时的惯性动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她只知道她这么一做以后，仿佛思路都变清晰了，原先没有想到的点，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脑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帮助她不断完善她的计划。
　　是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到了。”
　　庄晓蝶昨晚已经偷偷来过一次光明私立初中了，当看到远处黑夜中也分外清晰的被柔和月白色光晕包裹的圆形天文台时，她立刻激动地叫了一声，拉住安安的手，将步伐又提快了两分。
　　傍晚的街上车水马龙，小贩的叫卖声，私家车的鸣笛声，大排档里传出来的大笑声，为这个寒冷的冬夜染上了几分暖色。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人间烟火的噼里啪啦声，庄晓蝶拉着安安的手，走向本应该是最热闹的学校。
　　可是，让庄晓蝶不安的是，越往学校那边走，人就越少，烟火气像是碰到了天敌一般纷纷退散，明明周围还是灯火如昼的模样，可是那些个欢声笑语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呢？
　　庄晓蝶回头一看，她甚至还能看见一百米外的红尘画卷，正散发着令人迷醉的甜香。但是……
　　“你确定今天他们放学？会不会学校不允许他们走啊？因为反正没过几天就期末考了。”安安目力很好，一眼就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学校大门。虽说光明私立初中是风华城的顶级中学，各种设备皆为顶尖，但是在大冬天的黑夜里，吹着冷风，去那样冷冷清清的地方，她打心眼里不乐意。
　　“那我去看看。”庄晓蝶感受到安安的不乐意，也不强求，“你去馄饨店坐一会，我一会过来。”
　　“那别，我还是跟你去吧。”顾安安立刻摇头。她原本就是跟着庄晓蝶过来的，哪有让朋友去调查自己优哉游哉吃馄饨的，那不是平白让人瞧不起吗？
　　咸鱼要咸鱼，可是不能不要脸呀。
　　“……行。”庄晓蝶点点头，任凭安安挽住她的胳膊，生生把她的速度降低了一半，两个人便好像抓捕犯人一般，小心翼翼，向着大门前进。
　　安安似乎确实没有说错，也许是真的，快到期末考了，学校也不愿让学生回去复习了。而那些小摊贩的绝迹也只能证明光明私立初中的强硬手段。
　　庄晓蝶看着学校大门内灯火通明的一幢幢教学楼陷入了沉思。越往学校走，那些带着烟火的声音便越来越远，这个她可以解释为学校为了不让学生分心而做出的强硬手段。
　　那少年人独有的青春气息呢？怎么也没有？现在不应该是吃晚饭的时间吗？为什么感觉整个校园安静地过分了？
　　“安安，我们当初读书时，晚饭时间是几点啊？”
　　“五点到六点吧，应该所有学校都一样。”安安也觉得不对了。她也不是没读过书，没住过宿，在她的印象里，现在的学校应该是热热闹闹，洋溢着少年人的欢声笑语的。更何况初中的孩子原本就要比高中更贪玩一些，这个时间段，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到如此静谧。
　　安安抬头看了看那几幢正对大门的教学楼，透过窗户似乎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心下突然有恐慌弥漫。
　　“这学校也太狠了……”
　　她小声嘀咕着，一下子没看路，直直撞上一个软软的类似布料的东西，差点摔得她一个趔趄，她一惊，连忙稳住身形，却看见庄晓蝶定定站着，抓着她的手有细密汗珠渗出。
　　庄晓蝶不动声色地将安安拉到身后，紧紧盯着站在学校大门口的一个黑色人影，他真好站在阴影处，连带着他的脸都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分辨的出是一个男子。
　　他是门卫吗？我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我怎么有了忌惮的情绪？朗朗乾坤的，我怎么会怕……
　　正当庄晓蝶思绪乱飞之时，阴影处的男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转了个身，走到被灯光照耀到的地方，向庄晓蝶她们走了几步。
　　“你们是家长吗？”
　　这个时候庄晓蝶才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很瘦的男生，穿着明显宽松过度的校服，在大冬天，还不嫌冷的拉开了外套的拉链，看见庄晓蝶等人，腼腆一笑，对着她礼貌地微微鞠了个躬。
　　“你们还没放学吗？最近快期末考了，我记得学校是有规定，允许你们回家复习的。”庄晓蝶笑笑，没有回答男孩子的问题。她现在想搞清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学校周围会如此冷清。
　　“这个规矩很早就作废了——这一任校长觉得我们待在学校好管理，而且他觉得我们回家去也不一定能好好复习。”
　　男孩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庄晓蝶在记忆中怼天怼地对空气的初中男同学，没有一个与他相似。
　　“学校还觉得外面太吵，可能会影响我们学习，于是做了主，学校附近不准有小摊贩，所以周围安静的过分。”
　　男孩像是看出了庄晓蝶和安安的心思，主动出言解释。一种全身心被看透的感觉慢慢浮现在心头，那种如影随形的忌惮感恰到好处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你是这里的学生？”庄晓蝶也尽量温柔地询问，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男孩的表情。
　　“是的，我初三了。因为与老师起了争执，于是在这里反省。”
　　男孩脸上露出一抹苦意，似无奈，似坦然，他抬头看向庄晓蝶，声音轻柔但是却仿佛惊雷在晓蝶心中炸响。
　　“你们……是记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