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外星人》绀木子

8、外星人的传说里没有失业

　　“那么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有请宿教授为大家介绍他最近发现的细菌吞噬引导素。”
　　主持人结束了一段幽默又热情的开场，宿教授走上台前，感光屏幕展示出一个复杂的化学结构图式，三维图像在屏幕上慢慢旋转，原野立马明白它的立体结构，并且努力把它记在脑子里。宿教授没有立刻开始演讲，而是面带微笑的扫描了台下的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背着图式的新面孔上，说到：“各位，我知道自己的研究成果很惊人，但是没想到能让各位如此认真对待，请各位放松一点，我希望和各位交流，而不是为各位授课。”在场的好事者顺着宿教授的目光看到一个扎两个低马尾，穿浅色蓬蓬裙，浅色皮鞋和带小花边长袜却满脸正气的年轻女士，轻轻地笑了。
　　“主办方会在会议结束之后整理好会议重点发到各位邮箱里，所以接下来，请各位深呼吸三次，放下记笔记的手，跟我进入今天的微生物之旅。”
　　会议进行只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就在原野的注意力集中到极限的时候，演讲的学术巨擘引导在场嘉宾进入隔壁，一墙之隔居然是室内温泉、躺椅和随意畅饮的吧台，躺在躺椅上就可以看到椰子树的伞盖和澄净的天空。
　　原野没有带泳衣，在躺椅上一边嚼椰子软糖一边发呆，四周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到她耳朵里，一开始聊的都是会议内容或者最新的学科新闻，慢慢就变成八卦新闻。原野竖起耳朵，原来那个宿教授原本是一头乌黑头发的年轻帅小伙，迷倒万千向往学术的男男女女，后来因为一系列实验失败再加上怀疑隔壁实验室的人窃取他的实验成果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现在沉迷于机器人组装，目前固定的情感伴侣就是一个有着女性特征的机器人。
　　“别听他们瞎说。”有人坐在原野旁边的躺椅上，原野扭头看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着面熟，好像是开会的时候坐在原野附近的人。老太太接着说：“宿星奕的白发是因为在实验中吸入了有毒蒸汽，而且他天生头发是橘色的，又养一只橘猫，我们都叫他大橘，叫他的猫小橘。”
　　“好可爱！”原野惊叹道。
　　“怎么不去泡温泉呢，这水据说是火山温泉从地底引流来的。”老太太问。
　　“没带泳衣，我不知道会有温泉。”原野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在为自己不知道信息而感到抱歉。
　　“不是你的错啊，吧台那里提供泳衣，而且免费哦。”老太太安慰原野。原野看着老太太，突然想起来，这个老太太就是长途车上的老太太。原野谢过老太太之后，换上泳衣撒欢地玩儿起来。
　　自助晚餐之后是一个半小时的演讲，之后是泳池派对，主办方请来DJ在泳池边打碟，原野也跟着又唱又跳至到凌晨。
　　早上八点正式散会，原野拖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原路返回，在码头上有人拦住她问道：“您好，是参加国际微生物发展研究学术交流会议的教授吗？”原野愣住了，她的确是参加了关于微生物的学术会议，可是她可不是什么教授。那人看她没有反对，接着说：“我们是海晏清泉轮渡公司哒，每次会议结束都会为教授们提供免费的轮渡服务，请问您要去哪里呢？”
　　原野张张嘴，声音在喉咙里懒懒的不想出来。
　　“她是和我一起的。”循声望去，还是那个老太太！
　　“您是和常教授一起的啊，上船这边请，路上小心。”那人恭敬地说道。
　　原野快走两步，跟在老太太身后上了渡轮。渡轮比长途车舒服多了，不仅有地方坐着还可以躺着，可以上甲板看海，船上的人客客气气地，一口一个教授、老师，叫得原野后背麻麻的。
　　下船之后，老太太和原野说：“我们以后会再见面的。”转身坐进出租车里。
　　回到房间原野打开新下载的应用叫“赛奥达号”，这个应用的前身就是很多人一起讨论外星人的地方，大家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把外星人的形象加入各种生活事件，后来一个叫“炭烤椒盐干”的人，用开源框架搭建了这个应用，使用的人大概还是原来的人，气氛一直没怎么变过。原野就用这个应用当做电子日记簿。
　　她写：今天好开心啊，好像变成了重要的人。
　　……
　　升白楼结束了“远程世界侦探发展会议”，其他侦探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地讲到当地的侦破手段如何提高、犯罪率得到怎样的遏制，轮到升白楼，升白楼抖开写好的演讲稿，念道：“本市近三年来犯罪案件几乎为零，市政府决定停办侦查科，现在我们的侦查科由我和葛云帆私人运营。”屏幕上显示的来自世界各地惊讶的脸孔，升白楼盯着手里的纸张，眼睛都不敢抬，假装自己这边信号很差，会议主持人非常识趣，马上转移话题重心到别人身上去。
　　会议结束，升白楼合上笔记本电脑，伸手搓一搓发麻的脸，看一看腕表，上边显示葛云帆给他发来的地址。升白楼认出来是乔安的机械小店，往大臂下夹个仿纸质电子笔记本，迈着长腿就往目的地赶去，走出大楼伸手拦一艘私人小飞艇，风驰电掣地赶过去，下车刚好赶上葛云帆和店主乔安在店铺货架之间对峙。乔安在店里养了一缸小鱼，都是些残疾的小鱼，有的头骨畸形，有的鱼鳍残缺，乔安给头骨畸形的戴上金属小头盔，给鱼鳍残缺的用高分子材料补齐，还有个缺鱼鳔的，乔安给它绑个小气囊。此时乔安把手伸进鱼缸里，小鱼们纷纷游上前啄吻乔安的手，乔安皮笑肉不笑，对葛云帆说：“我知道是谁杀了我，我也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可是我不想计较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更何况我又没事。”
　　店里红色和黄色的灯光照得葛云帆眼晕，他看着乔安胸前透明的视窗，视窗里是一颗金属银色、盛满蓝色液体的心脏。在红色和黄色的灯光下，他的心脏金属的部分反射红黄光线，蓝色的部分因为无法被眼睛捕捉到，大脑判定黑色。葛云帆抿嘴一笑，说：“希望你不会遇到需要我的那一天。”说罢转头就走。升白楼进店冲乔安点头微笑，然后也跟了出去。
　　乔安目送两个侦探离开，自己转身进入店后面的小屋，小屋里有个柔软的躺椅，一盏无影灯照在躺椅上。乔安冲躺椅上的人笑笑，说：“幸好你告诉我侦查科取缔的事情，要不然这些人都不好应付。”
　　张翀从躺椅上做起来，拿起面前的镜子，端在自己眼前，说到：“这些人，其实也好应付。”乔安马上拿起一面小镜子，端在张翀脑后，说到：“灵敏的犬科动物嘛。”张翀从大镜子里看到小镜子里自己的后脑，头发根部有个毛囊炎似的红肿，抬眼和乔安对视，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乔安说：“这回这个型号比之前那种更具有生物亲和性，更容易连接大脑。大概需要两周，忌烟忌酒忌剧烈运动。”说罢看着张翀直笑。张翀没笑，抬眼瞪他。乔安收了笑意，扔给他一个盒子，说：“这个是有消炎功效的蘑菇，每天记得吃一点。”张翀打开盒子，看到两颗黑乎乎的蘑菇干，关上盒子，大步走出门去，跨上一辆摩托车，车尾冒出两道蓝色的焰火，张翀像骑着两道火光一样，走远了。
　　乔安的小店之上是个古籍店，升白楼和葛云帆捧着两本书席地而坐，耳朵里塞着监听设备，升白楼看着葛云帆冷笑：“犬科动物呵。”葛云帆跟着歪头笑笑。升白楼拿出一个证据袋递给葛云帆，袋子里装的是刚刚升白楼从店里顺手拿的一个小物件。葛云帆接过证据袋，拿在眼前仔细查看，包装盒上有淡淡的红色。
　　“走吧，”葛云帆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一下关节，说到，“陪我一起去看看我老姐，顺便把这个带给她。”
　　……
　　郑循的荧光脑袋换成电光卷发，出现在屏幕上，原野正拿着移液枪往胶质基础上移植新型菌种，郑循跟她交代一些工作之后，语气随意地提到：“你这次出差怎么这就久，我知道你刚出社会年纪还小，可是我们也讲究效率，明白了吗？”原野停下手里的活儿解释道：“这个是根据预算设计的最优方案了。”郑循愣了一下，点点头，发卷跟着上下晃悠，反射出凌厉的光，随后屏幕熄灭，整个显示屏收回到操作台里面，原野伸手摸摸显示屏消失的地方，似乎有微微的凹陷。
　　下午的时候工厂里的同事给原野发了信息，跟她说在她出差的四天半里，老板给问了五次她回来了没有。原野缩缩脖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应该不计花销把行程缩到最短，从这个同事口中了解到老板，或者说老板们有很多没有说出口的需求，需要原野细心揣摩。最后还给原野留了题目：如果老板叫你和她一起去试试新的时尚发型，你该怎么办？
　　同事说好事从来不灵，坏事倒是十次有八次灵验。第二天原野刚到公司门口，郑循开着无阻力新能源跑车来接她，车身上有流光溢彩的灯带做装饰，整个车看起来又土气又动感。原野垂着脑袋爬到郑循的车上，狭长的空间里原野只能采用半仰卧的姿势。郑循启动车子，车子先是前后摇动了一下，然后平稳加速前进，整个过程顺滑得像吃一块品质很好的巧克力。原野扭脸看看郑循，从前她只能从仿三维的二维屏幕里看到她，现在可以在真实的三维空间里看的她，好像也没有同事说的那么可怕。
　　郑循说：“资料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你先浏览一下。其实就是个郁金市几个上下游公司举办的体育赛事，带你去混个眼熟，也不用太紧张。”原野点点头，又想到郑循开车应该看不见她的动作，又补充道：“好的。”
　　目的地是本市有名的“四兽”楼，因为每层都伸出四个小空间，用来给运动员做淋浴室，整个大楼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看过去，都会像一只多耳的野兽，原野觉得更像一只肥胖的多脚虫。郑循和原野一起下车，原野才看见郑循穿一身深棕色西装，阔脚裤，肩膀上都有两个尖尖，再加上她做了整齐到可以反射金属光线的短发，像一个发了疯的蘑菇，又像一只触电的袋鼠。原野又想起同事的扎心一问：“如果老板让你陪她一起做头发，你该怎么办？”
　　郑循走在前面，原野跟在后面，一路上跟这个老板那个老总打招呼，也没人看原野一眼。原野跟着进了场子，仔仔细细打量每个人，这些人似乎有些相似的特性，闪着光的饰品加微微异形的服装，或者反过来，闪光的服装加奇形怪状的装饰。郑循融入人群就像鱼滑进大海，原野跟在郑循后面像误入大海的泳池清理机。
　　会场中间是个模拟海滨沙滩，人工太阳把沙滩照得火热，看台的部分却很凉爽。各公司的奇人异士在沙滩上打排球，有的伸长机械臂能够到半空中的球，有的落地的时候脚下会生成一坨一坨胶质，减缓落地时的反作用力，有的全面开发身体机能，能在空中二次弹跳。在场的人似乎并不注重球赛的输赢，场中每次接触到球就能获得叫号和掌声，这似乎是一场各个公司技术能力的展示会。原野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参加的话能使用什么技巧，很久之前读到的一篇短文闪现，短文讲的是超级微生物感染了某个人，这个人浑身肿胀、皮肤发硬，短文里写这个人的昵称是“象人”。“象人”除了外表的变化之外，还拥有了“超能力”，比如一次喝两大桶水和辨认食物中的营养元素。原野在脑海中想象：不久之后的某个工作日，老板发来指令，需要她在比赛中展现我司风采，原野拿起接种针，挑破自己的皮肤，把真菌移植在皮肤里，几天后的某个晚上，原野本人发生了变异，整个人变得奇形怪状，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排球技巧，在她准备参加比赛之前，在会场门口被记者拦住了，他们给她取了外号叫“犀牛人”，很快“犀牛人”成为名人，接受采访、参加节目，成为搞笑综艺咖，被一个长相英俊、身材修长、家财万贯却钟爱增厚角质的青年才俊看中，千方百计追求她，想要娶她为妻。
　　郑循和朋友聊完天，举着饮料四处张望寻找原野，看见原野站在原地低着头，表情丰富又克制。
　　……
　　“检测结果。”赵栩把文件递给葛云帆。葛云帆仔细翻看纸质文件，升白楼搬来椅子，又接好茶水。
　　赵栩一边喝水，一边四处张望，说：“你们这也算是失业了吧？”升白楼搬来椅子坐在赵栩对面，给她续茶水，回答道：“也算是吧。失去了市政府的稳定收入，不过接一些零散的工作，也能养活自己。”
　　葛云帆看完了，把文件递给升白楼，升白楼速读很厉害，几秒钟翻完。升白楼说：“这是什么意思，一只章鱼袭击了被藻类感染的人类？”“不是章鱼，是上次你带给给我的黑色的肉质。”赵栩说。“在乔安的血液里发现的硅化氨基酸属于水藻，但是地表之下没有阳光，水藻都是人工养殖的，也就是说乔安很有可能在用水藻做人体改造……”葛云帆补充道。“很多人都会给自己移植点儿什么改造身体，正规医院里的伦理委员会很难通过非必要的人体改造，但是路边的机械用品店和美容店都顺便提供这类服务。”升白楼说。“现在是人人都是改造医生的时代么？”葛云帆嘲讽道。“现在定位监测仪很方便，本来是用来监测人体内部病变的，不过用来辅助人体改造，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差错。”赵栩说。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葛云帆和升白楼同时开口，一个说：“你们听说过外星人假说吗？”另一个说：“你男朋友怎么会让你来这儿？”赵栩愣了一下，说到：“听说过一些，不过更像是阴谋论吧，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不这么说，很难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而且这类伤害事件不仅在我们市发生。假设有个犯罪团伙在所有城市进行类似的犯罪活动，我们根据现有的证据很难推测出这种犯罪团伙的作案动机。”葛云帆说。“因为很难推测出动机就决定采用外星人假说，算不算一种偷懒啊？”赵栩说。“就算是是真的外星人还很难证明呢，不过三年前的宇航员不是从外星带来生命迹象了吗？”升白楼说。“只是从几个星球上取来含有矿物质的土壤和水。我觉得吧，外星生物一定需要土壤和水源吗，如果他们的生命动力来源是原油和金属呢？”赵栩说。“这么酷的外星人，为什么要伤害人类呢，而且他们杀害了乔安。”升白楼说。“报告上说，乔安遇害的时候，胸腔被整个打开，心脏可能缺失了。但是现在他那个金属心脏是怎么回事，而且怎么会有蓝色的部分？”葛云帆说。“也许是乔安绑架了外星人，想要用外星人做人体改造，结果外星人挣脱束缚跑掉了。”赵栩说。“那么是谁给乔安做的改造呢，总不能是外星人吧。”升白楼说。
　　赵栩突然觉得这个故事里还有个看不见的第三者，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她放下茶杯，告辞道：“你们讨论吧，我先走了，智力游戏不太适合我。”升白楼很识趣地对赵栩的幽默报以微笑，并目送她离开。她赵栩离开后，升白楼和葛云帆在安静中坐了一会儿，葛云帆喝茶觉得烫嘴，就隔着一小段空气把茶水往嘴里吸，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墙边最高的那一摞文件倒了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葛云帆说：“别管了，让他们收拾去吧，反正我们也用不到了。”升白楼轻轻把茶水吹凉，说：“我本来也没打算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