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外星人》绀木子

7、外星人的谋生手段

　　原野仔仔细细查了一个晚上，终于总结出便宜又快捷的出行路线，价格刚好。第二天早上给郑循打了报告出差去了。
　　从城市交通中心转坐长途车，出了城市中心之后，路面的灰白色就不再是主色调了，一座城市花园就建在半空中，长途车沿着花园外围行驶半圈，又拐上另一条公路，这里的公路在建筑材料里添加的天然矿物，呈现赭石色。公路两边种植着鲜花和树木。
　　原野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她旁边坐着一个看书的老太太。老太太用胳膊肘戳戳她，说：“你看，那些是什么？”
　　原野歪着脖子从车窗户往外看，天空飞着几个“圆饼”，背着光的缘故，看起来是深灰色的。“圆饼”发射出激光，原野顺着激光看向另一边的窗户，几个“圆饼”排列成梯形，两两成对，中间连着绿色的光线。
　　“该不会是要切割了这辆车吧？”老太太银发苍苍，压低声音问原野，好教养也难掩声音中的惊恐。
　　“不会不会。”原野先安慰她，想了想，解释道：“应该是检测用的飞行器，检测有没有安全隐患什么的。”
　　后座的大哥探出头来，和她俩说：“你看飞行器的搭载检测仪，有蓝色的标识。是生物检测。会不会是有什么逃犯之类的。”
　　原野听罢头皮一阵发紧，连连说到：“不会的不会的，现在治安这么好，郁金市不是有什么百年一遇天才侦探么？”
　　“可是咱们已经出了城市了。”后面的大哥说完，一脸坏笑，把头缩了回去。
　　公路的尽头是海洋，长途车加速驶入大海，进入大海的一刹那，巨大的浮力让车上的乘客们把自己狠狠地甩在椅子上，司机关闭发动机，利用惯性让长途车在海上漂了一阵儿，直到远离海滩，才按下航行按钮，车底伸出一个折叠螺旋桨，螺旋桨慢慢展开，在发动机的带动下慢慢转动起来。
　　“圆饼”还留在公路上扫描其他车辆。原野拧着脖子使劲儿看，怎么也不信有人能在背光的情况下看见“圆饼”腹部的标识是什么颜色，直到她自己亲眼确认，“圆饼”的腹部的确有蓝色的标识。原野趴在窗上，在心里默默流泪，小声说：“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这种事情，太倒霉了。”
　　此时她已经开始想象，在阴暗的某处，一个满脸坏笑的人在等待她，准备把她为数不多的差旅费抢走，想象中坏笑的脸，有点儿像后座大哥。原野从包里拿出肉脯，一边咀嚼，一边从鼻子里喷气表达自己的愤恨和委屈。
　　长途车虽然是有水陆两栖的动力装置和防水涂层，但是不比客船，司机一只提醒大家不要走动，防止车身翻倒在海里。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长途车停靠在洋旅中途站——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三层小旅馆。乘客们整个下午战战兢兢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弹，下车的时候快步走进旅馆，甚至会有报复性消费的冲动。
　　原野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坐很久，要不是司机不让她留在车上，害怕晚上起风浪，她就在车上凑合一宿了。原野一边压抑着自己想要用消费犒劳自己的冲动，一边强迫自己不要留恋旅馆大厅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原野从背包里拿出绿球藻罐头，对自己说：“这是一罐蚂蚁上树，蚂蚁上树……”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原野一手拎着罐头一手打开门。敲门的是老太太和后座大哥，两人收拾停当，出来一起吃饭，顺便叫原野一起。原野摇摇头，打算拒绝。后座大哥插话道：“免费的自助餐不吃多浪费啊，小妹妹不要瞎减肥啊！”
　　原野听到免费二字眼前一亮，把胳膊抡圆了往床的方向一甩，罐头叮铃咣当就掉在床的周围，她也不管那些细节了，就跟着出去。
　　……
　　周瑾光着脚踩在棕灰色软毛地毯上，这个什么机器人中心的机器人先给她签了一份长长的协议，本着谨慎的原则周瑾读完了头两页，一些无法理解的名词和动词掺杂在语句里，周瑾似懂非懂，甚至分不清宿星奕到底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天文学名词——比如一个星星的名字。周瑾闭上眼睛定定神，她心说最坏不过是出卖劳力，反正她不仅书读不好，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能力一般，饭倒是比人多吃一些，在加上这个地方充满科技感的名称和装潢，说到底也不会吃亏。心里想完了，再点点头肯定自己一下，周瑾在合同书上用润滑的笔触写下自己的名字。机器人收起合同，领着她穿过长廊，来到一扇门前，门边的铭牌上是点点灯光组成的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已经有人知道她要来，早早给她安排好了。
　　周瑾推开门，银色的床和银色的地板无缝衔接，床上铺着白色垫子，外加一个枕头，银色的桌子好似从银色的墙面上长出来的一样，墙上还有一个头那么大的窗户。房间里所有的突出部分都被设计成圆角，床前铺着一块棕灰色地毯，等机器人走开后，周瑾关上房门马上踢掉鞋光脚踩在地毯上——别人的地毯踩起来比自己买的舒服。周瑾一个背摔，把自己摔进床垫，看起来僵硬的床垫实际上还是很舒服的，周瑾躺在床上准备想象一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象不出来，她又想到以前住的地方还存放了一些毛绒玩具和漫画书，还没有和房东说自己要搬走的事情之类的。房间里的墙上闪现粉色和白色的灯带，走廊里似乎有广播的声音，周瑾起身打来门，伸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同样银色的长廊地板和墙上出现淡黄色的箭头，一起向同一方向移动。周瑾穿上鞋袜，跟着箭头走到一个大厅，门的两边有两只猫的浮雕，门里面是模仿狮身人面像的出餐口，狮身人面像感应到人，就会张大嘴吐出配置好的营养例餐。大厅里长长的桌椅仍然是银色的、和地板无缝连接，外表雕刻出风化的砖块，四周的墙壁凹凸不平的痕迹组成埃及风格的画像，有人、猫、狮子、机器人和八爪鱼的图像，似乎可以用来编撰完整的故事，又好像只是把各个图形随意堆砌起来，用作美化而非记叙。
　　今天周瑾拿到的例餐是鸡丝凉面配西红柿蛋花汤，外加一块奶油蛋糕和猕猴桃。例餐是真人烹饪的，和周瑾平常吃的速食食品有很大区别，周瑾品味良久，决定给这个区别取名为“幸福”。速食为了延长保质期所选择的加工方式似乎把味道“杀死”了，这种味道又把食用的人的味蕾杀死了，周瑾觉得自己的味蕾死去的同时，心里有什么东西也死去了。可是此刻，味蕾和心脏一起活泛起来了。
　　周瑾不知道的是，在她签字完毕的一瞬间，蛋型建筑外墙打开二十多个小窗口，窗口里弹射出数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飞速沿着公路到达她居住三年的出租屋。最先到达的小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在门锁的接口处导入细微的电流，模拟开门时的信号，门锁打开之后，小机器人把房间里属于周瑾的东西一并打包，送到周瑾的新住处。另有一封解除合约的邮件连同三倍违约金一起发送到房东的信箱里。
　　周瑾拿着奶油蛋糕和半个猕猴桃回到房间，床上多了一套格纹小鹿的三件套，一只毛绒长耳兔和趴着的鳄鱼玩偶。长耳兔是电玩城刚开业的时候，周瑾用店家赠送的游戏币从娃娃机里抓的，鳄鱼玩偶是吃一种叫“魔女的指甲”的烤杏仁片，包装袋里有积分卡，攒够一千分可以兑换一个礼品盲盒，周瑾的礼品盲盒里就是这只市价一百五十块，批发价五十八的鳄鱼。床位放着叠好的衣服，桌子上是从漫画店借来的漫画书。周瑾走过去翻翻书，书里有她做记号的折角。漫画里的主人公在冒险的旅途中寻找自己的伙伴，每找到一个伙伴就会新增加一个合体技能，这些伙伴来了又走，主人公在杀掉一个又一个魔物的空挡对离去的同伴发表一些伤感的语言。这个漫画连载了十五年，周瑾曾经觉得主人公伤心的感想就是世间感情的真谛，经常和同桌用类似的语气讨论班里分分合合的情侣或者起起落落的友谊。
　　书里折角的那一页是主人公捡到魔物掉落的一面镜子，镜子可以模糊的映照出一点未来的影像，主人公的每一个细微的选择都会对未来造成影像，周瑾看这一段看了三遍。
　　周瑾在这个机器人中心吃吃喝喝游游荡荡玩儿了三四天，这里银色哑光材质的墙、地板、天花板都可以作为显示屏和触摸屏使用。无聊的时候周瑾在房间里画自己喜欢的漫画角色，就随手画在地板上或者墙上，都不用纸笔，非常节约环保。这一天周瑾饭后小憩完毕，坐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个少女使用魔法剑突击的场景，手边闪出一个信封的图标，周瑾点开。信封里是一封欢迎信和时间安排表。周瑾画画正在兴头，草草浏览了一下，就继续画画去了。
　　在周瑾小时候这种封闭式的学校还不是普通人能上的，据说进校之前要经过层层考核，如今能进到这样的地方给自己镀个金，周瑾已经心满意足了。晚上睡觉之前周瑾又打开时间表看了看，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一天四个小时的体能训练意味着什么。
　　……
　　原野在旅馆的餐厅里，水晶吊灯下饱餐了一顿，第二天早上乘客们又一起回到长途车里，又是一上午的煎熬。到达目的地之后，老太太慈爱地拍拍原野的头，笑着说：“看到你就想到我年轻的时候，如果我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原野听了，眼眶都热热的。
　　后座大哥坏笑着说：“小姑娘，那个旅馆的自助餐可不是免费的哦，早餐也是我帮你付的哦。”说完，也不管原野的反应，拎起行李箱快步走向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原野楞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太太在旁边哈哈大笑，说：“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说罢和原野道别分开。
　　本来原野很紧张，毕竟到了不熟悉的地方，来之前她看了网络上的宣传，这个生物学术会议的级别非常高，有人发帖说，这种会议都是主办方主动邀请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入场名额千金难换。原野留言自嘲说自己通过公司的关系获得入场资格，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等会议结束了回到家的时候她才看到有人回复她：不需要自卑，既然有机会就好好享受吧。
　　会场是离码头很近的一个会议楼，整栋建筑就像把魔方拆开了再用扭曲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外表看着非常“艺术”。这栋建筑的大门就是一个巨大的电梯，电梯里的接待人把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黑色，只有领口和腰间有暗红色的装饰，袖口处缠着绑带，方便她做事，也让她看起来像个古代的武士。
　　原野有点儿害怕这种气场冷艳的人，但碍于公务只好混在人群里，一点一点往前蹭。接待人热情地和来宾打招呼，原野听到他们的头衔觉得自己耳朵发麻，脚下发软。
　　“请问你是……”接待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原野的同时说到。
　　“我是清丽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我的老板是郑循，她让我来参加会议，你那边应该有记录吧。”原野一口气把她认为是重要的信息说完。
　　接待人愣了一下，笑道：“原来是郑氏集团的科技专员啊，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这就带你上去。”说罢她拉下电梯的操纵杆，电梯门关闭，把原野和外面的人群隔开。电梯里只有原野和接待员两个人，为了避免眼神接触，原野四处打量，电梯是仿中世纪西方的初代电梯，有把手和木质的雕花，雕花之间的镂空填了半人高的树脂。随着电梯缓缓上升，扭曲的建筑外形给电梯井的外面制造的空隙，建筑师用这点空隙种了一颗两层楼那么高的椰子树，椰子树的叶子在顶层散开，根系绕过电梯井，在二层的楼板间伸展，树的中段有人造鸟房子，两只金刚鹦鹉进进出出。
　　电梯停在三楼，接待员也不管楼下有多少人等着乘坐这部电梯，将原野接引到她的座位上，并且亲手帮她带上名牌，语气轻柔地说：“这个名牌中有可识别芯片，你在这里可以用来消费。世界永远向你这样的高科技人才敞开，请你稍坐片刻，会议马上开始。”
　　原野的第一反应是“我不是，我不配”，甚至想要和面前这个美丽冷艳的女孩子开个自黑的小玩笑，转念之间她又想到未来会有新人进入这个公司，年轻人出来社会获得尊重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如果她承认自己不配，那就会给同个公司里的同事们造成名誉损失，大家脸面可不能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原野机械地点点头，表示认可，接待员收到信号，飒飒地走开了。
　　欧式雕花座椅上铺着丝绸软垫，摆在小圆桌旁边，玻璃桌面的小圆桌上是一个三层的描金瓷碟点心摆盘，穿着衬衫和西装马甲的侍者站在阴影里随时等待召唤，原野一开始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会招致嘲笑，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了。
　　能进入顶层会议厅的人很少，有穿唐装的也有穿西装的，也有穿着机械外甲来的，虽然风格迥异但是看得出来每个人都精心打扮过了，一个穿机械外甲的人从原野身边经过，对旁边穿着洛可可风的女士说到：“我擦了很多遍了，金属层都擦薄了，这个机油痕迹还是擦不掉。”女士宽大的帽檐挡住她的上半张脸，她又用羽毛扇子微微张开，遮住鲜红欲滴的嘴唇，轻笑道：“也可以喷一点金属涂层啊。”穿机械外甲的连连点头，头部和肩部的连接处发出摩擦声。
　　……
　　赵栩给自己报了个舞蹈班。她倒不是爱好舞蹈，只是觉得是个避开张翀的好借口。张家和赵家就住在同一个小区，两家从祖父母开始就是很好的朋友了，两家的父母互相是非常默契的同学和同事。张翀从小爱好广泛，非常受人欢迎，赵栩的小时候更偏向于小宅女，喜欢看科幻武侠剧，课余时间用来给自己写小说。她写自己是个诞生于原子星球的侠女，她的武器是会变形成手镯的长剑，每一次挥舞都会在空中划出寒冷的剑光。有一次她为了挣钱找到星球女巫的小窝棚，星球女巫给了她一个预言，说她的有个命中注定的侠侣，这个侠侣有火焰一般的热情，也有仙鹤一般的优雅，只是拥有这个侠侣的同时也会失去她最重要的东西。女侠一边在星球上建立自己的帮派，一边小心翼翼杜绝自己的心爱上任何人。
　　赵栩以前的同学都有远大的理想，做发明新能源的科学家、做设计节能工厂的工程师、做手指缝里流淌金钱的金融专家，赵栩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直到她给了小说里的自己一个结局。小说里的赵栩失去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帮派，也没有和自己的侠侣长相厮守，她找到生命的真谛，在一所冷兵器锻造学校里教所有想要自己锻造冷兵器的电子江湖儿女，她教他们锻造术也教他们行走江湖的技巧，直到垂垂老矣，学生们站在她的床榻旁给她唱她曾经教给他们的歌。赵栩写完小说，看看她的同学们，同学们的学习小组没有她的位置，一起回家的小队伍也不肯接纳她，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用沉默表达拒绝，也包括她的爸爸妈妈。只有张翀还和她说话，放学之后约她一起写作业喝奶茶，其他人也慢慢和赵栩热络起来，他们说赵栩是张翀的“小媳妇”，到后来双方的爸爸妈妈也这样开玩笑。赵栩收到研究院的邀请函的那一天，张翀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嘴唇上。
　　小说里的侠侣在原子星球上一处开满粉色小花的山崖上，一边看着风景、闻着花香，脚下是潺潺流水，远处是雪顶高山，侠侣对小说里的赵栩说：天长悠悠，夜长漫漫，女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看风景？小说里的赵栩知道这不是单纯的看风景邀请，可是两人一起冒险积累起来的信任和快乐淤积在心里，她点点头，笑着说好。
　　张翀不算是一个很好的男友，赵栩拿到研究院的录取通知的时候，他小声地说：“女孩子不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吧。”之后又笑着对赵栩说，“你能陪着我也很好啊。”赵栩很早就像学一些舞蹈之类活动身体的科目，张翀轻轻地说：“这些从小练的东西，现在学也来不及了吧，不过你坚持，我就支持你。”赵栩在那之后很久都没提过学舞蹈的事情。赵栩能想象到和张翀分开的结果，她已经不再想写小说了，可是身边的朋友仍旧是通过张翀才接纳她的。
　　赵栩在舞蹈室的镜子前面模仿老师的肢体，老师像一只随风摆动的柳树，坚强又柔韧。赵栩听到自己身体里关节在运动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她觉得不久之后自己就会进化成一只柔软的寄生虫，软趴趴地寄生在张翀的笑容里。
　　下课后，赵栩快步走下楼，想去新开的炸鸡店里试吃。下楼之后就看到张翀，拿着手提袋冲她笑，问她：“刚刚看到有家新开的炸鸡店，一个味道买了一点，要吃吗？”笑容里有太阳光。赵栩笑了笑，挽住他的胳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老板还送了我两份特调柠檬冰饮。”张翀翻开手提袋，拿了一杯递给赵栩。赵栩一手挽着张翀，一手端着饮料，一边喝一边四处看，炸鸡店的老板穿着灰熊布偶外套，看到张翀，冲他俩挥挥熊手。赵栩也冲老板摇摇手里的饮料，另一只手挽张翀挽得更紧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