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外星人》绀木子

2、外星人的运动方式是咕涌

　　“有趣又轻松！更加了解这座机械城市。你想要的薪酬、社保与休假，只要来这里，都会有！”招聘启事上是这么写的。当周瑾真的做了这份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启事多少都有些虚假宣传的嫌疑。你永远想象不到，这个城市所谓的“自动配给系统”是由周瑾这样的人组成的。
　　昨天上班的时候吃薯条，周瑾一边挤番茄酱一边发呆，手底下一使劲儿，番茄酱欢呼雀跃着奔涌到她唯一的职业套装上。周瑾并不觉得可惜。职业套装便宜耐穿，再买一身也不用眨眼睛。
　　下午三点，周瑾先在网上订购了一套淡紫色的职业套装，才从被窝里慢慢悠悠地爬起来。就着窗户，周瑾滋滋地刷牙、噗噜噜地洗脸，为了省钱租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十分乏味。打开电视，电视上播放着威廉·许的新电视剧，威廉·许扮演一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在古代时期和女鬼们搞三角恋爱，其中一个女鬼嫉妒心大发，用尽毕生法力将书生送入机器时代，她自己却法力耗尽，消散了，书生在机器时代过着艰苦的生活，经常犯些弱智的错误，是周围人的笑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这个电视剧，玉石雕刻一样的威廉·许，用优雅的古代文人的姿态做一些蠢事真的太好笑了。
　　窗户外面传来嘁哩喀喳的声音，送货的小机器人风风火火地给周瑾送东西来了。送货的小机器人大概是风吹雨淋的缘故，看上去旧旧的，底部四象运动轮跑起来风驰电掣，为了保持货物的安全，使用保守的衔接技术，跑起来的时候身体都会被甩在后面。
　　小机器人的有一些拟人的部分，生锈的眼睛一眨一眨，生锈的小嘴随着它说话还会一张一合。它晃动自己的身体，各个部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谄媚地说：“咱给未来城市人送货可费劲啦，给个好评明儿咱就用上好燃料啦，衣服贴身咱更贴心，是不是啊，哈？”
　　周瑾取走自己的东西，转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了，门外还传来近期人的声音：“使用体验不愉快还可以找咱退款哈，咱先走一步啦，哈！”机器人嘁哩喀喳地走远了。
　　周瑾突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吃到小吃了。她取出套装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套在身上，关掉电视、加热空调和总开关，她才放心地出门。这种老旧住房总是出现各种线路问题，房间里没人的时候关掉总开关总是保险的。
　　周瑾本想叫小姐妹一起去吃，可是临时叫人总是不太礼貌。一个人吃小吃也是种人生体验，周瑾回忆了一下从前，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做过什么事情，总是有人陪着她，不是朋友就是妈妈。
　　天蓝色的二十四座公共轻能源车载着周瑾的跃跃欲试驶向朦胧的晚霞里。
　　周瑾上车后四处扫视想要找到一个既可以看见风景又有和善的邻座的座位，座位没有进入周瑾的眼睛，一个穿着简单优雅的白皮肤大男孩倒是先住进去了，这个大男孩有着学生的单纯和久经世事的淡然，头发颜色浅浅的、卷曲着，支撑着一顶软呢帽，好像异域的绅士。很难说他的引人注目是因为他本身的长相，还是在这个每个人恨不得把金属元素和自己做基因组合的时代，他这样简约优雅的打扮太难得。
　　周瑾就近找了座位坐下，那个男孩子的残像在她眼前还没有散去，所以她没能注意到邻座那个用帽子盖住脸的人。
　　周瑾下车的时候，领座那个人从袖子里伸出一个小钩子，只勾住周瑾的裙边，钩出一条长长的线。
　　绅士男孩看到之后笑了一下，自从他做侦探，就没见过这么蠢的贼。周瑾却被这浅笑击中心脏。步履漂浮地走下车，昏头昏脑地进入极乐夜市，随便点了什么，送到嘴里嚼。
　　当周瑾感受到番茄的酸味、海盐的咸味和麦子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美妙时，盘子里的茄汁意面已经见底了。周瑾离开的时候注意到一个穿着土土的女孩，装作左右顾盼的样子，其实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动向，周瑾心里觉得好笑。可爱的人真是穿什么都可爱，职业套装穿起来大概也会很可爱吧。
　　周瑾是咚夕哆连锁便利店的职员，社保全，店里的东西可以免费吃，不论如何生活是有保障的。保障倒是真的保障，时兴的衣服和发型是没钱去做，有趣的家居小物件没办法买，年纪轻轻就和城市边缘人混作一团，找些犄角旮旯里的优惠，才能攒下一点钱来。也许郁金市整个基础系统都是靠这样低廉的保障型工作组成的，在这个系统的人没有足够的钱离开，甚至机器人都没有更好的燃料可用。
　　阴谋。活着变成了阴谋。
　　周瑾在柜台后面发呆。为贩卖机补货的小机器人进进出出，如果有什么故障就会发出轻又细的警报声，周瑾才会突然兴奋一下，感觉自己有那么点儿用。周瑾仔细反省了一下自己：我上学的时候明明也认真学习了啊，怎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贪图稳定吗？如果有什么缺点的话，周瑾想，那就是太爱安稳了。只是现在的安稳也太无聊了，想买个游戏机都要分期。
　　“嗨，那个，您好，看一下我好吗？”周瑾回过神，看见一个古铜色的手在她面前挥来挥去。这只手的主人整个都是古铜色的，他的身体被做旧工艺的金属外骨骼覆盖了，甚至一只眼睛。他的一只眼睛灵活的转来转去，是棕色，另一只眼眶发着光，大概是义眼，眼睛前面是一个旋转的齿轮，似乎可以把外界的图像转化成某种视觉信号，传送到他的大脑皮层。周瑾坚信这个齿轮是一种视觉辅助器，因为这个男人用齿轮那一面朝向她。
　　“我想找一种润滑油。”他指一指自己的齿轮，周瑾拿不准要拿什么样的润滑油，仔细找了一个环境友好型递给他。
　　“这个可以用吗？”周瑾心里不知道，但是她不敢说自己不知道，脖子都僵硬了，从喉咙里说：“能的，一定能的。”
　　那人用灵活的棕色眼睛看着她，笑了，似乎是嘲讽，但是也结了账，离开了。周瑾在这个人身后吞了一大口口水。她撒谎了。长大就是这点不好，没有人再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了，也是这点好，没有人再会为了一点道德上的瑕疵惩罚你了。
　　接下来还是恒久的寂静，小机器人伸长机械臂区货物，他们走专用的管道，行人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头顶轰隆隆的声音，不过隔个墙壁就听不到了，也不算扰民。
　　又进来一对穿白大褂的恋人，两人亲亲热热地说话，男的看着女的的眼神里似乎有糖稀，黏黏的、甜甜的，女的长得很好看，头发披在肩膀上，做成带着海波浪的造型。两个人声音轻轻地说些什么，女的撒娇的时候带着鼻音。什么生物技术、基因组合，飘进周瑾的耳朵里。周瑾装作整理柜台的样子偷偷翻了个白眼。
　　“就你懂的多。”女的轻轻捶了男的一下。
　　男的趁机抓住她的手，摩挲了一阵，说：“我们留在这里吃吧，买一点速食，我还没在这里吃过东西呢，刚好体验一下。”
　　女的笑了，挑了几个东西，坐到临窗的椅子上。
　　周瑾背过身去，又是一个白眼，心里说，我们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你们用来消遣的“体验”。
　　这对男女在店里待着的这段时间，又是摸脸摸手，又是互相亲吻，顺便互相赞美，周瑾的眼睛不管移到哪里，似乎总是能看见这俩人的残影。真是烦人。
　　“结账。”两人黏在一起走到周瑾面前，像两朵并蒂白莲。本来是可以用全自动结账的，只要刷有识别芯片的卡就行了，便利店有自动识别系统，但是总有人喜欢“传统的购物模式”。周瑾伸长脖子从两人留在桌子上的包装纸辨认物品的品类和数量。
　　“谢谢，你的服务态度真好。”男的说。周瑾脸上带着假笑，小声说谢谢。
　　等两人走后过了很久，周瑾才懒洋洋的从收银台那里走出来，对着空座位和桌子上的残留大打空气拳。
　　“你的服务态度真好。”她学那个男的的样子。“怎么啦，是在夸我吗？给别人添了麻烦之后，再夸别人是什么意思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啊。”周瑾吐槽道。
　　垃圾分类坐到一半，气顶上心头，周瑾又开始吐槽“‘刚好体验一下。’别人艰难的生活就是你的全景体验游戏是吗，别着急啊，你家里人都破产，你天天来便利店吃东西好吧！”
　　周瑾突然看到同事姐姐就站在落地窗对面，瞪大眼睛看着她。
　　“小周瑾~~~”同事姐姐小跑着进店里给周瑾一个拥抱，“你终于被这里的生活逼疯了。”
　　周瑾尴尬地缩紧脚趾，默默地完成交接以后下班走人。
　　下班的路上就可以享受到一点自由。近地城区的太阳能路灯总是出故障，一闪一闪地，一开始还有专门的人维护，后来商业中心转移到更远的地方，就没有人管了。
　　在一闪一闪的路灯下，周瑾远远地看见一个黑色的长条，拱起来再塌下去，好像是个黑色的水管子在水压的作用下像活物一样活动，可能要在这里搞个绿化带什么的吧。真好，春天快要到了。
　　周瑾一边想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绿色植物一边走，脚下就踩到一些黏黏糊糊的东西，透明的黏液在周瑾的鞋底和地面之间拉出几张不规则的透明薄膜。似乎是刚刚水管留下的。现代人！周瑾的内心又被愤怒和鄙夷填满了：这一定是绿化的基底物质，就不能用一些普通的东西吗，比如土壤之类的？
　　周瑾所居住的旧小区是早先金属审美狂潮留下的产物，整个外墙都是用金属浇筑的，不过时间长了，竟然长出绿色的苔藓，一些金属也剥落了，防锈蚀图层并不能防止内部的腐烂。墙体外面挂了好大一个广告版。广告版一开始应该是电子的，把想要公布的东西输入进去，就可以连续滚动播放。现在都直接在上面贴广告纸。
　　周瑾顺手扯下一张牛皮鲜一样的广告纸，一边走一边看。
　　“想要改变命运吗？想要近距离接触世界最先进的机器人技术吗？想要进入上层社会吗？食宿全包，只等你的大驾光临！地址……”
　　哈哈哈哈，周瑾想，“上层社会”是什么，是远地城区的那些在身上涂荧光的傻蛋吗？
　　周瑾进了房间，把广告纸随手一扔，鞋子踢飞，一头栽进自己的床上。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一只手持镜，镜子背面是复古的西施貂蝉四大美女，正面就是仿铜镜。亮黄色的镜子可以最大限度的淡化她脸上的雀斑。周瑾在镜子里仔细端详，马上又泄气地把镜子扔到一边。自欺欺人。
　　也许她也应该用古铜色的机甲包裹住自己。一个金属面具，也不会给人造成很大的经济负担。
　　真是烦人！周瑾用枕头捂住脑袋，假装自己是在岸上挣扎的鱼，在床上咕涌，发出“腾腾”的闷响。窗户外面，黑色的“水管”一下子拱起来，又一下向前伸，爬过周瑾的窗户，但是周瑾并没有看见。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