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临其境》苏州杓

4、第四章 菜鸡

　　这场不可多言的训练赛一直打到倒数第二个圈，吴林被集火围攻，才堪堪结束。
　　谢其的心情似乎不错，他拍了一把左竹西的椅子，和人讨论起倒数第三个圈，也是谢其死的那个圈。吴林接了水在一旁听着，三个人你来我往，唯有余声坐在位置上没动。
　　他不敢上前，因为即便上前，也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他是整个地图上第一个死掉的人，还是被圈子里向来以菜著称的GOSH杀掉的，上场第一把就打成这样，余声远没有料到。
　　他们似乎讨论完了，谢其去了洗手间，准备坐下的左竹西这时才喊了余声一声，略带抱歉的和他说：“不好意思啊，事先没和你沟通点位的问题，刚才这个跳点，一般除了咱们队，还有HF和LDC，但是他们一般离咱们现在搜的房区比较远，之前也都是平稳发育，不知道今天怎么过来了，不过没事儿，第一场嘛，以后就知道了，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行。”
　　余声感恩的看着他，另一边的吴林也接话了：“不是大事儿，以后跳楼前多观察一下。”
　　一直拘着的余声总算稍微松快了片刻，虽然谢其不鸟他，至少其他两个队友，还没把他当成透明人。
　　谢其从洗手间出来了，他低着头看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打字打的飞快，嘴角晕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左竹西向来自带雷达，谢其这表情明显是有情况啊，只是刚凑过去就被人一把挡开了。
　　“哎，怎么回事儿啊老大？”
　　吴林一看谢其这反应，也来了兴致，隔着桌子探过来，准备窥探一二，被轮番骚扰的谢其挪开手机，啧了一声抬头瞪过去：“干嘛呢？”
　　左竹西和吴林越是看不着就越想看，互相对了眼神，左竹西先起了头：“啧啧啧，果然孩子大了留不住啊！”
　　谢其：“？？？？？”这便宜还有这么占的？
　　好在谢其在这种事上向来懒得解释也懒得计较，而且今天这里多了个陌生人，谢其就更不想解释了。
　　“得了啊，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谢其这人，说真实也真实，说虚也虚。他会坦诚的表露自己的想法情绪，直来直去，不兜圈子，喜恶都写在脸上，但他又着实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譬如性向，譬如性向衍生之下的其他事。
　　在圈子里，谢其的性向几乎是人尽皆知，他从不遮掩也懒得遮掩，有人问就说，和他眉来眼去的帅气小哥更是数不胜数，但奇怪的是，谢其与他们的距离最多只到暧昧，在这一事情上，他仿佛一个圣人，既不贪图年轻的□□，也不沉溺于情爱，仿佛只是享受暧昧的感觉，着实像个渣男。但是渣男这个词，又不全然适合他，尽管只是暧昧，他也完全尽到了金主的义务，这也让许多年轻的孩子，都前仆后继的往谢其身边来。
　　这件事，左竹西和吴林是深有体会的。
　　如今的情况也是，看着余光里不断弹出的聊天记录，左竹西和吴林一致认定他有了新的撩骚对象，毕竟从世界赛准备开启，这位老大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的盯着手机了。
　　至于旁边的余声，则是王五看老六，前后都对不上，仿佛听了一段相声。
　　正啰嗦着，训练室的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了，一个面容冷俊的男人抱着黑皮笔记本走进来，他穿的正式，西装领带黑皮鞋，乍一看像是刚开完联合国大会，来不及换衣裳就奔到这平民小地宣告重要任务来了。随着男人进来，整个训练室一下安静了，坐在旁边的谢其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手机揣进裤袋里，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余声不明所以，也急急忙忙跟着站起来。
　　“回来了林哥。”谢其道。
　　被称为林哥的人冷淡的扫了人一眼，继而将视线放在余声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盯住了几人的电脑，眼皮一掀，谢其已经心领神会。
　　“马上，这就开始。”
　　不得不说，这被称为林哥的人，气场是真的强，进来一句话没说，就压住了一屋子人，连放肆的谢其也收敛不少。
　　身边压下一个黑俊俊的影子，带着一股冷冽的木质香调由余声耳后逐渐弥漫至身前。余声以为他要叫自己，拘谨的转过头后，发现身边的人伸手敲了敲谢其的键盘，继而他摊开掌心横在谢其面前，他没有看谢其，视线全在翻开的本子上，谢其略微一滞，望了人一眼，乖乖掏出手机放进了那人掌心。
　　余声转回去，他想，这大概就是王经理所说的林峰教练了吧。
　　这次的房间号来的很迅速，余声就着满室低压加入队伍，紧张的手都冒汗，若说第一局只有谢其看着他，那这一局，就又多了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比谢其还要毒，至少谢其只是不和他说话而已，教练就不一定了。
　　正忐忑着，谢其的椅子动了一下，余声下意识往旁边看，却不巧正好对上了林峰的视线，他双臂交叠撑在谢其的椅背上，没有看屏幕，反而在打量他，只是他的情绪极淡，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见余声看过来，他朝他点了下头，便移开了视线。
　　这一局，谢其终于和余声说话了，只不过这头一句就让人有些难以下咽——会不会开镜？都特么打完了才开枪？脑子让厕所门挤住了？
　　余声的确是懵的，从进了游戏开始，他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耳机虽然戴着，但他总时不时怀疑自己失聪了，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此刻也是，对面那么明晃晃的架枪，他居然没发现，活该谢其骂他。
　　“抱歉抱歉。”他忙不迭的道歉。
　　结果道完歉刚两秒，他就被远端的98K直接打倒在地，这下完了。
　　余声手足无措的操控着自己的人往旁边挪，他非常清楚的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低骂：“操......”
　　此刻是开局不到8分钟，余声已经被第一次打倒，要不是对方离他太远，这波估计就要送一血了。
　　“对不起队长。”余声隔着话筒小声的补了一句，没敢让谢其来救，但要救也是能救的。
　　圈即将刷过来，余声的血越来越薄，谢其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似乎并没有要救他的打算，余声的手放在键盘上，一边满怀希望的等，一边拉着镜头小声报点，其实他心里知道，谢其不会来救他，也没有救他的理由。
　　十分二十七秒，余声被圈毒死，成为本场比赛里第九个淘汰出局的人，其他三个队友全部进圈，余声看着自己的排名，宽慰的想，好歹有进步。
　　然后惊奇的一幕出现了，余声一死，谢其好似突然开了挂一般大杀四方，SNK高歌猛进，一路杀进了决赛圈，最后完美吃鸡。
　　这样的结局是余声没想到的，因为这预示着，SNK没有他完全可以，即便3人带1个菜鸡，也是完全打的过的，简直就是直白的宣告，余声就是个菜鸡。
　　这样的结局很完美，也很有讨论的价值，但站在谢其身后的林峰却一言未发，直至谢其抬手揉完脖颈，训练室里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还行吧林哥？”谢其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林峰露出一丝笑意，很浅，“勉勉强强吧。”她说。
　　说完后，他起身合上手里的本子，“小会议室复盘，三分钟。”
　　训练室里的气氛总算舒缓了些许，左竹西和吴林两人拿起杯子匆匆喝了几口水，叫上了旁边的余声：“走啦，复盘。”
　　余声本想跟着走的，都站起来了，旁边的谢其突然毫无征兆的扫了他一眼，余声一顿，待在了原地，待其他人都出了门，他才远远跟了上去。
　　进去时，大家都坐好了，只有后排还剩一个座位，余声顶着众人的目光坐下，屁股刚碰着椅子，就被前面的林峰叫起来了，他指了指谢其旁边的空地，说：“来前面坐。”
　　......
　　这真是上赶着往老虎屁股边儿走，不过有林峰在，谢其也不敢说什么。
　　会议室的屏幕已经接好了，余声搬着凳子挪到谢其旁边，尽量离那人远点，林峰似乎看出这两人不对劲，顿了顿没说什么。
　　“来齐了就开始吧。”林峰摊开手边的笔记本，刚准备说下一句，就被坐在眼皮子底下的谢其打断了：“杜宇还没来呢。”
　　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凝固了许多，林峰握里拿着触摸笔，瞥了他一眼，点开了视频。
　　航线清晰的出现在地图上，林峰点了一下屏幕上的一点五倍速，将目光转向余声。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林峰，树林的林，山峰的峰，SNK俱乐部绝地求生分部一队教练，和你一样，刚调来没多久，所以你很可能还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现在认识了。欢迎加入SNK，希望你的到来能为SNK带来更多机会。”说完，林峰带头鼓起了掌。
　　吴林和左竹西瞅了一眼谢其，又看看林峰，勉为其难的鼓起掌来，稀稀落落的掌声落在不大的会议室里，余音清晰，颇有些讽刺。
　　余声手足无措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林峰欠了欠身，说道：“林教练好，大家好，我叫余声，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这次没有掌声了，林峰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坐。
　　余声坐下了，他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谢其，那人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讲什么，视线耷拉着，盯着自己手里的笔。
　　复盘正式开始，这一局严格来说失误很少，除了开始余声那一波没有及时处理外，谢其都发挥了他该有的水平。
　　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讨论到一半，林峰突然问：“谁带你？”
　　这个问题把余声问住了，虽然王至廉说是谢其带他，但实际上到底谁带他，他摸不准，他看了谢其一眼，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时，林峰又说话了：“是不是队长带？”
　　“呃......是。”余声又看了谢其一眼。
　　林峰往谢其那边扫了一眼，见那人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便也顿住了话头。
　　复盘的过程里谢其几乎没怎么说话，唯有余声死的时候，林峰单独指出他的失误，并告诉他如果那波救了余声，最后这个圈兴许不需要刷就能吃鸡，懂吗？
　　谢其没反驳，却哼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盯着屏幕。
　　复盘结束之后，林峰专门提了一句让谢其好好带余声，尽快适应队伍的节奏，为世界赛做准备。然后谢其就充分发挥了他的导师作用，一晚上的训练赛，将余声骂的狗血喷头，开镜被骂，装镜被骂，进圈被骂，开车被骂，做什么都被骂，连一旁的左竹西都有些看不下去，在公麦里吭了几声，但谢其置若罔闻，该怎么骂还怎么骂。
　　最后一场训练赛终于结束了，余声摘下耳机，松开鼠标的时候，整个右手都在抖，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纵使已经结束了，耳边却依旧缠绕着谢其骂人的余音。一字一句，将余声的信心敲了个粉碎。
　　谢其从边上站起来，他似是骂累了，长舒了一口气往林峰那边看，林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他像是已经猜到谢其要说什么，先他一步开口道：“走吧，下楼拿点喝的去。”
　　左竹西和吴林也出去了，训练室里只留下余声一人，他觉得头很疼，耳边谢其说的那些话，依旧震耳欲聋——菜的真特么离奇，这距离目测也目测出来了吧？要眼睛出气吗？会不会报点，不会就别张嘴！卧槽，人生奇观，这死法，哎呦，又死了......
　　余声深呼吸了好几遍，仰着头待了好半天，才起身去接水。
　　一楼没什么人，谢其跟在林峰身后，看着那人慢悠悠的倒水，耐不住性子一把夺过林峰手里的水壶，拧着眉道：“他那种水平，配打职业吗？谁招他进来的？他是谁啊？很厉害吗？”谢其是真心发问，他觉得余声不配。
　　林峰端起倒了一半的水杯，慢条斯理的看着谢其：“他是谁很重要吗？而且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他一点水平都没有吗？”
　　谢其眯着眼，摸不清林峰话里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注意过余声的打法，他全部注意力都在余声是怎么死又是怎么出丑，他从心底里认定他就是个菜鸡。
　　“我猜你根本没看他怎么打吧。”林峰最是了解谢其，他端着水靠在吧台上，说道，“你打了这么久职业，其实心里早就对这个圈子很清楚了，你针对他，无非因为他是个新人，又来的不是时候，杜宇是很好，我知道你惋惜、不甘，但那又能怎样呢，多少人正当年就退役了，我们比谁都清楚，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一点不变，从我和你做对手的时候你就这样，我都成了你的教练了，你居然还保持着初心。”
　　谢其被林峰这番话说懵了，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但夸也好，骂也罢，谢其就想要个答案：“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他到底是谁？照这么打下去，世界不用打了，菜的简直和妙蛙花进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林峰咽了嘴里的水，忍不住笑了，米奇妙妙屋，可真有你的。
　　“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就想着接受，世界赛这么打，肯定是打不成的，全在你知道吗？”
　　谢其不知是光听前面没听后面，还是故意装不懂，嚷嚷道：“那特么换杜宇上啊。”
　　林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看了他一眼径直出去了，装睡的人叫不醒。
　　谢其见人走了，忙往上根，连手里端着的水壶都忘了，走在前面的林峰不知为何来了个急刹车，谢其差点就撞在他背上。
　　林峰一转头吓了一跳：“你拿着水壶干嘛？”
　　谢其傻愣愣的盯着手里的水壶，一脸嫌弃的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
　　林峰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顺便嘱咐道：“杜宇替补，跟着一起去，但是首发，变不了，知道吗？还有俱乐部让你带他，你最好上点心，最后成绩太差，可是要扣你的工资和奖金的，不过我觉得钱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名声。”
　　“名声”两个字一定程度上点醒了谢其，谢其有今天的成就来之不易，如非意外，没必要自损羽翼，林峰说的有道理，谢其也明白，但现在，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谢其望着林峰的背影，越想越觉得无力，心头的火也越烧越旺，余声两个字倒刺一般扎在了心上。
　　谢其回到宿舍时，余声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他似乎要搬走，带来的两个箱子一个安静的立着，另一个基本装好，到了收尾的阶段。
　　听到有人进来，忙着收东西的人匆忙站起来，谢其站在门口没动，他打量着眼前人，之前没发现，现在看，余声似乎比他还要高一点，就是太瘦了些，所以显得年少青春，一股子没长开的气息。
　　谢其没说话，余声先开口了：“我刚刚和教练说过了，教练说暂时没其他住的地方，让我和他凑合一下，我马上收拾完就搬过去，昨天谢谢哥，给你添麻烦了，医药钱多少我......我转给你，或者你不方便我就把现金给你。”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另一只手里抓着手机，目光无措的看着谢其。
　　谢其发现，余声似乎特别擅长摆出这种无辜的表情，不论什么时候，总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真是越看越火大。
　　谢其进了屋，绕过余声去自己床边，然后拿出睡衣边换边说，语气明显不善：“哥？我可担不起，我没猜错的话您大概是哪家的少爷吧，来俱乐部体验生活？”他轻蔑的看了余声一眼，继续道，“既然是体验生活，那我们就都是陪客，这点小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俱乐部会给我报，至于您想住哪儿，看您的心情，您这种人物，我可得罪不起。”
　　谢其的敌意已经写在了明面上，至于他说的，余声似乎也没资格反驳。
　　他将钱放在共用的桌子上，红红的一沓，有些刺眼，他蹲下身扣住行李箱，然后拖着箱子离开了谢其的房间。
　　谢其站在床边，听着门关上，他心烦意乱，背部的肌肉都绷紧了。
　　有时候，他真想赶紧离开这操蛋的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