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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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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俯下身子,垂下柔枝,单薄的脊背随着泣声不断瑟缩着,原来除去她在他眼中的光环,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没有想象中的坚强,面对死亡,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美人梨花带雨的,好不凄婉,一般人很难狠得下心肠,泠霜心下不落忍,偏头不去看她。
这个时候相较于女人的感性,男人的理性一面就显得尤为可贵了。秦炀无情无绪道:“他不死,朕没法跟老太傅交代。”
一般秦炀认准的事情,就很难去改变,但念在罗大富到底是罗素妆的亲爹,跟着又添了一句道:“不过朕会留他一个全尸,准你好好厚葬。”
三言两语就决定了生杀大权,她曾经在他身边,见他杀伐果决,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才懂得是何其残忍。
罗大富听了直发愣,直到禁卫把他拖出去,他才明白这不是玩笑。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呼救,就被捂住了嘴。
可能罗大富不知道,唐司籍的未婚夫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使,在这些禁卫看来,敢沾染自己上司未过门的妻子,那简直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方才陛下发了话,只说留个全尸,该怎么死可没说定,这就有他们发挥的余地了。
四下寂然,罗素妆还瘫在地上,眼神空洞无一物,泠霜想去扶她起来,却被秦炀抢先一步。
“素妆,你别伤心了,你爹爹犯的罪过大,朕要是宽恕了他这回,堵不住悠悠众口,前朝必定会轩然大波,届时你封妃一事就难办了。”
出奇的,罗素妆面色居然很平静,似乎伤心过了,便恢复如常。她轻轻嗯了声道:“我爹爹罪不容赦,陛下做得很对。”
这一刻,秦炀心中无比欣慰,他就知道素妆是识大体的。
看着他俩并肩离开,泠霜被弄糊涂了,她问六神道:“难道秦炀是个大直男?连我都感觉罗素妆不对劲了,他居然视若无睹?”
六神却道:“没有真正的直男,只有拿直男行径来为自己掩饰的假直男。”话锋一转,“不过秦炀那家伙居然很喜欢你,真是奇了怪了。”
泠霜说是啊,“有没有可能你的道具有问题,失效了或者是别的?”
“不可能。”六神斩钉截铁道:“你们人类的嘴巴也许会说慌,但我的道具是永远不会说谎的。相信自己,你值得!冲鸭!”
好吧,她只能去试图接受这个事实。
......
转眼过去了两天,这日午后蓼烟领了位同穿蟒袍的年轻男子过来。
“娘娘,这是锦衣卫麾下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徐倾鹤,他来探望唐司籍。”
泠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人,奇道:“尚宫局和锦衣卫还有交情?”
徐倾鹤面色赧然,“回贵妃娘娘的话,微臣与唐司籍是...私交。”而后再一抱拳道:“家下前年已与唐府定了亲事,唐司籍是微臣的未婚妻。”
一听这关系,泠霜原本懒懒靠在软枕上的身子绷直了起来,正色道:“你来是做什么的?想跟唐司籍说什么?本宫告诉你,她现在经受不得任何刺激,你要是想退亲或者其他的,就立刻离开。”
徐倾鹤忙说不是,急得满头是汗,“娘娘误会了,晴柔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微臣此生非她不娶。那事本不是她的错,只恨罗大富该死,现下人已经被处决了,微臣过来只是想告诉她,不必心有芥蒂,她的家人都没有怪罪她。”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不知何时唐晴柔站在了暗花天影的玉面屏风旁,她穿着月白中衣,外头搭了件牙黄衫子,垂散着头发,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徐倾鹤几步上前,为她擦拭去眼泪,执手温柔道:“是。你娘得知消息急病了不能进宫来看你,便托我千万要来。你放心,老太傅虽重礼法,却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先好好在贵妃娘娘这里养病,过两天你娘就能进宫来看你了。”
说罢朝泠霜深深一揖,“晴柔能得娘娘看顾,微臣便放心了。”
泠霜忙摆手道:“不值当什么,现下中宫无主,本宫既居贵妃之位,自当为内廷表率。”
徐倾鹤压了压唐晴柔的手,复而一笑。他意有所指道:“娘娘贤德,有母仪天下之风,来日定当还会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这就是赤裸裸的站队了,原本朝中对于后位的人选还颇有异议,贵妃跋扈,想着是不是该让陛下在京中贵女中再择一位,结果短短数日,半路杀出来了一个罗素妆,两相比较之下,谁高谁低立竿见影。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人作对比的时候,大家都逮着你,浑身上下挑刺儿,简直说的一文不值。可这个时候若有一个处处都不如你的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之上,那风向就立马变了,个个夸你的好,仿佛天下地上独一份儿。
对于京中那些勋贵们来说也是如此,贵妃纵然再不好,那出身是没得挑,人家爹可是战功赫赫,多次出生入死的大将军。但罗素妆又是什么出,她爹又做出了什么事来?所幸陛下还不算糊涂到底,知道处置了那罗大富,不然朝臣们的唾沫星子都得淹了紫宸宫的门。
泠霜很不好意思,见唐晴柔似是有话要说,特特把地儿让给了二人。她和蓼烟去了抱厦的花窗处驻足站着,顺带说起了闲话。
“月底贵太妃的生辰,贵妃娘娘如果能不去,就推脱个由头不去了吧,陛下要在那日拿下荣王妃,以此为突破口。”
提及这事,泠霜心中也有疑问,“我本来还琢磨着陛下为何迟迟不动手,原是等着这个时机,要撕开荣王妃这道口子呢!但拖得时间越久,就越容易生变,陛下难道不怕荣王会有所行动吗?”
蓼烟摇头,“不说荣王手上没有可以调动的兵权,单说陛下,他是个极隐忍的性子,但凡行事必要十拿九稳了。若这回高高举起,又只是小惩大诫,反倒养虎为患。”
这一点确实如此,原书中秦炀铲除戚家,也是忍了整整三年才出手的。
但蓼烟有句话提醒了他,那就是荣王手里的兵权。待人都走了以后,泠霜赶紧修书一封,让咳珠尽快送到戚长风手中。
....
真是好美的夜色啊,星河璀璨,冷月挂空,天幕沉得似乎触手可及。
罗素妆伸出了手,想要勾住那颗最亮的星星,分明看着很近,但抬臂之间却又感受到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有些东西,看着好像很美好,但很可惜,它无法属于你。
今天爹爹的尸首被运回来时,白布下那张脸毫无生气,从前再恨再怨,随着人死一切都消散殆尽了,她静静凝望着那脸,那是他们父女二人此生待过最长的时间。
生命是那样脆弱,分明前儿个进宫的时候,他还四处张望,什么都觉得新奇,那时她觉得丢人,甚至有一瞬间怪秦炀为什么要把人领进来。她从来看不上这个爹爹,但不得不承认,他死后,此时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扪心自问,为何非要一脚踏进这漩涡争斗中来,为何执迷不悟,为何事态发展到这个境地,她甚至找不到去怪谁的由头。
一切都只能怪自己。
有时候想想,她和她爹爹其实并无区别,一样的被人嗤笑和瞧不起,于那些勋贵而言,她这样的人举手抬足间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命如草芥,这句话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
罗素妆往后靠了靠,单薄的宫衣下,她能感受到石柱子的冰冷温度,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流淌下来,顺着脸颊脖颈,滑入衣襟,原来人伤心时,连泪水都是凉的。
“别坐在这里了,地上凉。”
百里安迦在暗处看不下去了,将她一手搀起来,“你爹爹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节哀顺变。”
罗素妆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拿袖子揩过眼角道:“你怎么还在京中逗留?”
“不亲眼看到你封妃,我是不会死心的。”百里安迦将怀中揣了许久的笛子给她,“诺,上回你落在这里的,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你。要不要今晚再吹一曲?”
那笛子是娘亲留给她的遗物,上回丢了她曾回来找过,本以为是哪个洒扫的小宫人顺带拿走了,没想到竟落在了他的手中。
她自从进宫,身边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大皇子与她亲近,其余人对她有恭敬、有鄙夷,但就是没有值得交心的。
思前想后,这个曾经自己很不喜欢的岁国皇子,竟成了眼下唯一一个来安慰她的人。罗素妆自嘲般笑了笑,“我没有心情,不想吹笛子。”
百里安迦生得高大,从他的角度看她,甚至能将她羽睫上挂着的晶莹泪珠子都看的一清二楚。其实能做到这样已然很坚强,他认为她不必一直强颜欢笑,若是想哭,大可放肆哭一场。
他大胆牵住了她的手,“要不,我带你去看看这上京的夜市吧,你既不肯哭,那就多笑笑吧。”
罗素妆根本笑不出来,她低头看着他交叉在掌心的手,脑海中浮现出皇帝与贵妃执手相望的场景,落入眼帘,一切都是那么刺目。
那一刻连她自己都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
似乎怀着报复的心理,罗素妆竟没有及时抽离,甚至微微一倾,半边身子就软软倚在了他的身畔。
“抱抱我,好不好?”
百里安迦身子一僵,连呼吸也在这一刻都窒住了。
真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一刻,他心中起先不是多高兴放纵,而是怀着慎之又慎的小心翼翼,仿佛是捧着稀世珍宝,怕她碎了化了,慢慢将手环过她的腰身,最后静静十指相扣。
直到手掌贴住那一段不能言说的美好,内心的喜悦才无限放大,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他在放声呐喊。
月色迷蒙,廊下的料丝灯一寸寸照在海墁铺地上,直至背身看不见的西角垂花门上,清霜浮玉宇,将月色下赫赫煌煌的那片袍角照得零落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