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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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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罗大富的尸首运出宫外,泠霜曾登上钟楼亲眼眺望了这一程。
因是在宫中,罗素妆不能穿缟丧,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绢花以示哀思,远远见那白花随风颤栗,与人扶棺时的哀哀悲痛,看得她心头一颤。
等回到了漪兰宫,泠霜问咳珠,“你觉得她是不是很可怜?”
咳珠想来是被这话给惊到了,扭头迟迟不语,那眼神似乎在说‘您在开玩笑吧’。
泠霜心中是隐隐的愧疚,罗大富罪大恶极,但罗素妆某种程度上完全是被牵连,连她这个情敌都要道一声何其无辜。
有些浑浑噩噩的,草草用过膳,再草草卸妆沐身,换了轻薄的揉蓝罗衫,赤足趿着珍珠笼鞋出来,坐在窗边的黄花梨交椅上。
闭目入定才不过半刻,外头有嘈杂人声,她睁开眼正要探头去望,门下闯进来一人,泠霜先看到了平金绛罗袍上的满绣龙云。
不待她起身行礼,只听到秦炀喃喃失神道:“她果然不喜欢朕了...”
‘她’指的应该是罗素妆,‘果然不喜欢’是说两个人吵架了?
泠霜先将人扶到上座,沏了盏茶递过去,和声道:“陛下是跟罗姑娘拌嘴了吧。”
秦炀没接茶盏,惨然摇着头,“朕想着她爹爹新丧,今夜想去瞧瞧她,结果撞见了她和百里安迦抱在一起...”
后头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来,泠霜听了眼皮子直跳。
百里安迦能进宫是她给了宫牌,要是被查出来,秦炀还不得杀了自己。
不过觑了觑他的神情,估计是没有撞破。也是奇了,先前一说起百里安迦都是咬牙切齿,结果亲眼目睹了这种场景,居然能忍下来?
泠霜有心打探,捧着茶盏愈发缓着声气儿道:“陛下怕不是瞧错了人吧!再说罗姑娘与陛下两情相悦,必不会喜欢上旁人的,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陛下方才为什么不过去问个清楚呢?”
秦炀垂首,好不凄凉,“朕不敢,贵妃,你知道朕有多懦弱吗,朕居然都不敢去质问一声。素妆恨朕杀了她父亲,恨朕没给她妻子的名分,更恨朕言而无信,借着她对朕的爱意再三让步体谅,朕一直都占据上风,明知道她有多艰难却还是为了大局,眼睁睁让她伤心。那夜朕留在了你宫中,回去时她整整在紫宸宫前的月台上等了朕一夜,当时朕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因为她的固执不懂圆融觉得分外难堪,那时朕就再也不敢直视自己了,一味的自欺欺人,直至今日——”
他抬头,居然已经满脸是泪,“朕再也配不上她的这份赤忱,哪里还有脸面在她跟前,像捉奸一样质问她?”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最可悲的是心中分明如明镜一样,却羞于承认,耻于面对。
平心而论,泠霜其实更心疼罗素妆,但任务和角色立场不允许她这样,于是用绢子擦着他的眼泪,安慰他说:“臣妾本不该多嘴,但也想劝陛下一句,罗姑娘这样的人,本不该被囚于深宫中。各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如陛下在意皇权,罗姑娘只在意一生一世一双人,日子一久,两者总会有碰撞的时候,这个时候非得是有人愿意让步牺牲的。”
有多久没这样哭过了?秦炀不知道,大约从先帝驾崩开始,自己就不知道哭了吧。
一代帝王,为了个女人掉眼泪,料想贵妃嘴上说得好听,心中不定如何嗤笑。秦炀接过细绢子胡乱擦干净眼泪,心事说完了,接下来就该说正事了。
“要真是百里安迦,朕反倒不放心,岁国人阴险狡诈,他八成知道了朕对素妆的情意,往后用得好了还是个威胁。”说罢望向泠霜,“岁国这些年看似安分,其实狼子野心从未消停过,它和多阗一直关系密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多阗近年频频有异动,扰乱边塞安定,贵妃知道该怎么做吗?”
要说刚才见他哭得正伤心,泠霜还有那么一刹那软了心肠,结果峰回路转,他连自己的情意都要算计一通,那点心疼顿时烟消云散尽了。
不过也更觉得皇帝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了,时时刻刻脑瓜子都在转悠,换了旁人,怕是做不了比他更好。
泠霜囫囵一笑,“臣妾不懂朝政,陛下说得对臣妾来说那就是天书。”
秦炀道:“贵妃不用自谦,荣王一事上可见虎父无犬女,要说比起你爹爹,你倒更心细不少。要说外交政策,本该远交近攻,多阗和岁国彼此相邻接壤,全因两国频繁联姻,久而久之两国皇室血脉相交,自然亲厚。朕想从上京贵女之中择一人,与岁国联姻,恰好贵太妃寿宴,外命妇都会携女进宫,工部尚书家的长女与百里安迦年岁相当,颇具美名,贵妃到时候要费点心思,想尽一切法子撮合此事。”
想尽一切法子的意思,就是难免要用些下作手段了吧?
泠霜很想问问他,这里头有多少他自己的私心?为什么两国要联姻不光明正大的来,非得剑走偏锋?是不是因为罗素妆,百里安迦必须要娶别人?是不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别人得到?
还有最重要的,那就是为什么她又要做坏事了?
但千言万语都只能汇成了一句话,“是...臣妾领命。”不过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封妃大典...还要继续吗?”
秦炀眉心微簇,“待贵太妃宴后,朕会下令取消。”
真是够坏的啊,现在不取消,就是为了不让百里安迦有求娶的机会吧。
不过想想自己接下来要承办的事情,泠霜不由扶额,蓼烟还特地告诫她不要参加这场寿宴,她才让郡主别来,没想到秦炀赶鸭子上架,自己想推脱也不成了。
掐指一算,距离宴席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她得赶紧准备起来了。
......
贵太妃的寿宴安排在丽景苑,这里紧邻着御花园,前后两座厅堂相连,后院南面接了一座亭式戏台子,上头挂着‘长春繁升’的匾额。
先帝当年后宫嫔妃不计其数,但现下还能留在宫中颐养天年的,都是有过生养的嫔妃,所以寿康宫里头住着的老娘娘并不多。
除却生了大长公主的端太妃,生了淮王的恭太妃,以及曾经有过孩子但不幸夭折的其余三个太嫔,就以贵太妃为尊。
活到她这个岁数,其实没有什么所求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登基的是养子,而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脾气秉性,资质实在平庸,所以做个富贵闲王也不错,隔三差五能进宫看看,孝敬一回也算是天伦之乐。
不过这个月不知为何,荣王都没进宫看过她了,就连荣王妃也不露面。
她养于深宫内苑,名头虽好听,但要说实权还不及贵妃,想要往外带个话见个人,实在不算容易。
所以好不容易等到寿宴这一天,终于见到久不露面的荣王妃,私下里询问,荣王妃只是含含糊糊说一切都好,晚些殿下就来看她。
得了这话,贵太妃也宽心了,入了主座,享受左右内外命妇的恭贺,再扯些闲话,如这家姑娘可定了亲事,那家姑娘样貌生得好等等。
这头泠霜姗姗来迟,将提前准备好的贺礼送上去,又说了一堆吉祥话,上头的贵太妃不冷不热地叫她起,随后有宫人引她入座。
戚横玉和贵太妃一向没什么交情,去年寿宴也只是露了面就走,所以贵太妃也不太拿她当回事。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贵妃竟长袖善舞起来,不仅主动朝几位品阶高的外命妇搭话,还对那些年轻姑娘有了极大的兴趣。
“哪位是吴尚书家的姑娘?”
席上的吴夫人闻言,携女匆匆站了起来,朝贵妃遥遥一礼,“娘娘金安,这位便是小女取香。”
泠霜朝她招手,笑道:“取香,真是好特别的名字啊,本宫听说了你在京中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来,离本宫近些。”
这位贵妃也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吴夫人不敢怠慢,使了个眼色让女儿上前,泠霜定睛一看,果然长得是极标致的。
闺阁女儿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顾盼之间双颊飞红,真真是粉腮桃花面。
“不知娘娘有何示下?”
吴夫人在对面席上也是心揪着,前几个月曾有人上折奏请过皇帝立后一事,当时不知是谁提到了她女儿,只怕是这位贵妃得知了此事,有心要给难堪。
她只能求助望向最上头的贵太妃,贵太妃微微一瞥,心里头也没数。
好在,众人注目下贵妃只是夸了几句人好看,又惋惜自己没个这样的亲妹妹,随手赏了些东西后,便让吴取香回座了。
吴取香摸着腕上的金镶玉凤镯,对吴夫人道:“贵妃娘娘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吓人嘛,感觉还挺和善的。”
这话引得吴夫人低声一斥,“你懂什么,她无缘无故寻你,难不成真把你当自家姐妹了!”
吴取香瘪了瘪嘴,觉得自家娘亲实在小题大做了。
待宴将近尾声,台上戏子已经唱了好几出,难免会有人坐不住,贵太妃也随和,便说御花园的秋菊开得正好,可以都去瞧瞧。
好不容易松泛了,吴夫人去跟其余几位交好的外命妇唠家常,吴取香便从穿堂往御花园去。
半道上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是方才贵妃身边的那位宫女,只见她笑盈盈道:“吴姑娘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吴取香对贵妃印象还挺好,便随着宫女过去,丽景苑东面有数座琉璃瓦的亭阁,紫檀雕花槅扇分隔开一间静室,她及入内,却见四下无人。
咳珠笑道:“娘娘去更衣了,姑娘在这里稍待。”
吴取香不疑有他,便旋身坐在了玫瑰圈椅上。
亭阁穿堂后,泠霜看着眼前的百里安迦,定定道:“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对素妆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