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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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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罗素妆对这位贵妃的态度,早先是厌恶,后来慢慢有了些改观,可那日皇帝一整夜都在漪兰宫,她候在寒冷的夜风中,数着月台前汉白玉的阶子,一层又一层。
那晚的风可真冷啊,她当时在想,此时此刻皇帝应该与贵妃簇拥在香软的锦被中,交颈而眠吧。
该妒忌吗?她是皇帝的女人,比自己更光明正大,可皇帝说不喜欢她。
那应该同情?倒也未必,方才她那样威风凛凛,仿佛整个六宫内闱的大权都尽在自己举手抬足之中,让她很难不想起那一巴掌的屈辱,当时也是如此。
说不上来,从立场来看,自己原本该不喜欢她的,连带着她的一颦一笑,都该是场面上的嘘寒问暖。
但她和自己提及秦炀...实际上自打那天他来说明了封妃一事,就再也没出现过,她知道他是羞愧见她,情愿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不过他读起《墙头马上》,实在让她诧然,又往细里想了想,艰难道:“墙头掷果裙钗,马上摇鞭狂客,果然是一段极好的姻缘佳话。”
霎时间心绪杂乱,想他本该是平治天下,他朝伟业的帝王,却看起了那样可笑的情爱话本。李千金即便是官宦贵女又如何,聘为妻奔为妾,她为了才见过几面的男人,抛弃养她十几年的双亲,跟随裴少俊回家,不顾父母失去女儿的伤心欲绝。
可裴少俊畏父不敢言明,宁愿把李千金藏在后花园七年之久,即便生下了一双儿女,也不敢秉明尊上,直到裴父发现母子三人踪迹,逼他写休书赶走李千金,他仍旧是懦弱无能,不敢反抗。
如果真的欢喜她,爱重她,裴少俊就该秉明父母,三书六礼聘人,以李千金的家世,裴父本也有结亲之心,而不是让李千金背负着世俗骂名。
若是李千金堂堂正正嫁入裴家,她的父母是不是或许不会早早双亡?
若是裴父没有在后园自己发现了母子三人,是不是李千金就要携一双儿女,这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若是后来裴少俊没有中榜为官,是不是家里会为他再安排一门亲事,自此忘了李千金?
罗素妆初读时也觉得他们是可歌可颂的爱情故事,但如今再回顾那情节,她只看到了一个怯弱不堪的男子,一个自私糊涂的女子。
这真的是佳话吗?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世人,让他们为了自己的伟大爱情,不顾亲人死活、礼义廉耻罢了。
尤其心痛秦炀,他是何其聪敏的人,竟心甘情愿去信这些浑话,继续当那头埋沙的鸵鸟。
忽而反应过来,罗素妆怔怔道:“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她笑得苦涩,复直直看着人,“贵妃娘娘真是良苦用心,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泠霜仍旧笑眯眯的,“本宫什么都没告诉你,不过素来很钦佩那些敢于唯爱奋不顾身的人,只可惜自己没有这样的气魄,肩上背负了太多,总是要一一顾全的。”
言罢,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幽幽一声叹息,极轻道:“我要是裴少俊,就该同李千金一般,抛弃身份不回裴府,做一对寻常夫妻....”
裙摆一转,门外人便不见了踪影。
......
掐金蟠螭纹丝绒帘半欹在玉钩上,遥知奉茶进来时微微垂头,耳边隐约传来里头的交谈。
“...荣王想来是有了防范,府上这两日守备加严了,口风也严谨,探听不出什么,就连荣王妃也不设宴做客了,整日窝在府中不出来。”
秦炀不含情绪的声音响起,“月底是贵太妃的寿辰,荣王妃不会不来,到时候把人拿在宫里,再细细审查。”
现今物证有了,只可惜孙海连死了,还缺个人证。皇帝想一击中的,那就必须要把这两样都拿齐全了,想来想去,平日里行事高调又没什么脑子的荣王妃很合适。
毕竟有什么人证,还能比自己枕边人的更可信呢。
遥知将茶递了上去,另一盏给了旁边的蓼烟。
秦炀撑着头不悦道:“外头在吵什么?”
东宣门的天街离紫宸宫只隔着一条夹道,那吴美人跪在那里嚎叫了半响,纵使想瞒也瞒不住。
遥知只好道:“是撷风馆的吴美人...说是她冲撞了贵妃娘娘和罗姑娘,嘴上还不干不净,一直咒骂不休,娘娘便罚她跪在天街一下午,再遣送回本家。”
什么吴美人张美人,在秦炀这里连个大致轮廓也不记得,他踱步出去,远远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其中夹杂着‘毒妇’、‘死绝户的贼婆’、‘陛下必定会铲除戚家’云云的话,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贵妃让人跪在这里,是为了骂给自己听。秦炀扬了扬手,“不必遣返本家了,就地杖毙。”
遥知领命,呵腰下去处置,才唤了两个体壮的小内监,一人手中拿了根廷杖过去,才转过紫宸门,正好蓼烟从里头退了出来。
见到这情形,二人相视一眼,蓼烟问道:“大总管准备在哪儿处置了那贵人?”
遥知说:“随便拖到不见人的角落里,打死了事。今儿个晚上得多点两柱香了,唉!真是晦气。”
蓼烟便道:“大总管是个善性人,见不得这种事。这样吧,不如把人提到寒室,也省的污了御前的地方。”
寒室是锦衣卫的刑房,不过不是给别人上刑,多是用来调/教那些新当差不懂事的禁卫们,所以就设在他的值房旁。
遥知一听他愿意接手这桩晦气事,那真是求之不得,连连揖手道:“那就劳烦指挥使了。”然后让内监把人提到了寒室。
吴美人被丢了进来。她惶惶望着周围刑架上,那一列列亮锃锃的铁具,瑟缩地往后贴紧了墙壁。
门一开,走进来一位蟒袍玉带的男子,眉眼冷峻,薄唇轻启,“吴美人。”
她认得,这是陛下跟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于是忙告饶道:“大人...求大人放过我吧!”
蓼烟扯了扯唇角,“原本你可以不用死的,怪只怪你那张嘴,你先前在骂谁?”
料想皇帝不喜欢贵妃,这位指挥使只怕也对戚贵妃没什么好印象。吴美人便嗫嚅道:“贵妃欺人太甚,六宫之中谁不惧她恨她。”
蓼烟居高临下望着她,眸色就此沉了下去,“很好,在你死之前,你的那条舌头是不能要了。”
过了许久,他从寒室里出来,有小火者打了盆水来,蓼烟伸进去仔细洗着手,一转眼盆中的水成了淡淡的嫣红色。
掺杂着一丝丝叫人作呕的血腥味,蓼烟道:“里头收拾一下,不必备棺椁了,拿席子一卷扔到乱葬岗便是。”
他用巾子擦干净手上水渍,随后扬长出去,拱华门上缓缓驶进来一台锦盖结珠的肩舆,这是贵妃才有的出行仪仗。
他避让不得,便稍稍侧身低头,从跟前过的时候肩舆停了下来,一只芊芊素手挑开漫花帘,很惊奇的语气,“指挥使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正想抬头回话,帘内又传来一道声音,“茸茸,你不是说要带娘亲去看雀园吗,快别耽误了。”
“哦...”她的语气又黯然了下去,复冲自己一笑,“那就回头再见啦。”
蓼烟道是,眼见肩舆再次动了起来,郡主还在抱怨,“...你说那个罗氏莫不是妖精做的?”
渐行渐远了,他终于直起了身子,茸茸,这应当是她的小名吧。
蓼烟把这名字又在嘴边念了一遭,觉得好笑,那样耀眼的她,私底下竟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名。
......
这头泠霜从雀园回来,一路上光听郡主在说罗素妆了,所以当人再次提起时,不免虎起了脸。
“娘亲到底是不是来看我的,干嘛一直在提旁人?”
郡主只好住了嘴,幽怨道:“我这是为你叫屈呢,你还不领情了。”不过也怕女儿真不高兴了,随即又说:“娘亲这回来,是有一件宝贝要给你。”
泠霜起了兴趣,满心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只见郡主从袖中神神秘秘拿出一只小瓶子,再神神秘秘塞到了她的手里。
泠霜不明所以,打开闻了一下,是一股奇异的甜香。
郡主朝她挤眉弄眼道:“这是男女房中助情的吉罗香,你可得好生收着。”
泠霜蹭地红了脸,把香瓶塞了回去,支支吾吾道:“娘亲这是做什么,我和陛下不需要这个,而且我如果想用,自己有法子能弄到。”
这回换郡主不高兴了,“你打量你娘是个傻子呢,你进宫都一年多了,至今肚子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陛下这几个月有召幸过你吗?他的心都被那罗氏勾走了,你不使点法子,难不成真要看那个渔女比你先一步诞下皇子,往后几十年都踩在你头上?”
训完还不称心,把香瓶给了咳珠,又暗地里悄悄使了眼色。
“这香可是我特地托人从多阗弄来的迷香,只怕京中都是独一份,你可不要辜负为娘的一番心意。”
没法子,只能先收下再说,不过泠霜并不打算用它,三言两语又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到了掌灯时分,郡主得出宫了,又是依依不舍了许久才走,约定了贵太妃寿宴时再进宫来。
泠霜晚上没什么胃口,正打算早点梳洗睡下,咳珠进来,眉飞色舞道:“陛下下令杖毙了吴美人,可见陛下还是向着娘娘的。”
泠霜拆髻的手一顿,她本意没想让吴美人送命,只是要让秦炀听一听骂戚家和她的话,怎么这书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狠。
说曹操,曹操就到,咳珠才在她跟前嚼了舌头,转眼便听到外头闹哄哄起来,报喜的小火者进来,说陛下来了。
刚拆了一半的髻也不能还原回去,泠霜干脆顶着这半吊子出去相迎,秦炀见到她时果然觉得古怪,眼神一直在她空荡荡的髻发上游荡。
泠霜笑得牙发酸,行过礼后好不容易把人请进去,还没落座就听到了上头的奚落。
“你这是什么打扮,再披层巾纱就是带发修行的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