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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陈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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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后,周盛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叫来了府上的管家。他虽然常年征战四方,但管家守在京城,想要查一些事,应当是相当方便的。
“去给本侯查,本侯不在的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老管家被他一句话说懵了,京中大事,他一直会传信告诉周盛。因此,哪怕周盛一年到头没几天待在京城,对朝堂上的大事也算是了如指掌。那还有什么好查的呢,难道之前的消息不准确?“请侯爷明示。”
周盛在宴会上就觉得头疼,疲于应付皇室子弟,散了宴席后又和陈斯打马虎眼,说不恼火是假的。这一烦,话就说不清,“去查和陈斯有关的,我离开这段时间,一切和他有关的事情都去查。”
“奴才明白了。”老管家得了命令,退了出去。
周盛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陈斯就变成这样了?
等到老管家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残忍的消息。
在周盛刚离开时,一切如常。后来,朝中关于他和陈斯的流言越传越凶,其实那些传言根本没有断过,只是那段时间传的尤为激烈。一个是战败国为了求和送来的质子,一个是出身将相之家的少年将军,怎么传都是一段风流韵事。
虽说是风流事,但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前年,楚国与陈国还未开战。那时楚国的军队驻扎在两国交界处,周盛因在与越国的交战中失利,被皇帝罚到此处,意外结识了还是陈国太子的陈斯。
后来两国交战,他们没再见过面。最后陈国战败,将陈斯送来当了质子,便是两人的重逢了。
周盛虽被封为山川侯,却也终归是臣子,无权过问皇帝如何处置陈斯。因此,只能眼看着陈斯进了宫。
依着两人的感情,他也想过去求皇帝,把陈斯接来侯府,只不过被陈斯拒绝了。而且,皇帝也不愿陈斯离开自己的掌控。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自负。在皇帝眼里,将陈斯赐给周盛,犹如放虎归山,他绝不会如此。
虽未如愿,周盛也十分照顾陈斯,进宫面圣后,总要去瞧瞧他。一来二去,也就有了那些谣言。
后来邻国发兵,周盛身为大将军,没有不出战的道理。他到底放心不下陈斯,对他承诺,等这场仗打完,就去求皇上,说什么也要把他接走,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陈斯一个人,如何活得下去。
可没等到周盛战胜归朝,陈斯就被毁了。
他本以为,自己一个质子,又成了宫中太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处境了,可他到底低估了皇宫脏污。
那是周盛走后的第三个月,已经入了冬。
楚国地处北边,就连冬天也比别国冷上几分。
那日陈斯办完管事公公交代的活计,正准备回自己那出小院子暖和暖和,忽然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大概是被冻的,那小太监说话还一直抖,“陈……陈斯……皇上宣你去南宫。”
进宫这些时日,倒是不曾听说南宫在何处。
“劳烦你了,我来的时日短,不认得路,你能带我过去吗?”
那小太监自然没什么意见,颤抖着在前面带路。陈斯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也不好声张,只跟着他往前走。
他想,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死了,可为了两国的和平,楚国皇帝不会轻易杀了他。
但他将面临的,远比死亡更恶心。
不知道被那小太监领着去了哪出不知名的宫殿,还没等陈斯搞清楚身在何方,忽然从身后被几个小太监推搡了几下,跌在了地上。
没等陈斯回过神来,就看见了眼前的靴子。
“陈斯?你是如何勾引我小舅舅的,让我也见识见识?”三皇子楚州恶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何曾勾引过周盛?!
“三皇子……”
楚州忽然俯身,狠狠的箍住了陈斯的下巴,“细皮嫩肉的,陈国的风水果然养人。可惜了,生得这么好,这辈子也没什么好姻缘了。”
“三弟言错了,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得了山川侯的青眼,怎么就没有好姻缘了?”陈斯这才注意到,这偏僻的宫殿之内,不光有三皇子,还有大皇子在。大皇子刚才的话,无疑是在嘲讽他。
听到这话的楚州不屑一笑,“就他这种下贱货,也配高攀侯府?侯府家风清白,怎么会容忍他这种人?!”
表达了对陈斯的厌恶,楚州想起此行的目的。“太子殿下,我们是来羞辱你的!”
陈斯闻言一颤,还不甚明白楚州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架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看着楚州阴狠的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欲望,陈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本来连死都不怕,现在却开始挣扎。
他向坐在首位的大皇子求救,急的眼泪流了一脸。“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谁知大皇子只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笑了笑,“我最不爱管闲事了。”冷血的人,连说出的话也冻人。末了,大皇子又对跟着楚州的那些人吩咐,“门关紧了,别污了我的眼睛。”
陈斯说不出话,他的嘴被人用手捂住,被七八双手推进罪恶的深渊。
门合上的那一瞬,他看到坐在院中干干净净的高贵的大皇子,意气风发,始终没有伸以援手的意思。
陈斯心想,此后外面山遥海阔,与自己再无干系了。
昏暗的房间里,分明没有风,陈斯却觉得,这是他短短一生平安最冷的时候。
好像有无数双手,推搡着他,撕扯着他,他被推倒在地上,看着身边那些王子皇孙眼里的疯狂,却感觉自己比他们的眼神更肮脏。
眼睛干涩得流不出泪,身上的血却止不住,流了一地。他咬烂了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被万鬼侵蚀。
……
“楚州这个孙子,本侯现在就杀了这狗东西!”周盛听完老管家三言两语的话,根本不敢再细想。自己离开这一年,陈斯都承受了什么。
为了这个国,为了高位上的皇帝,为了那养尊处优穷凶极恶的王子皇孙们,他饮风吃沙,出生入死。可这些人呢,他们趁他不在,这样糟蹋他心上的人。
那时候的陈斯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走前还跟他许诺,只要他归来,必然不会再让他在这里受委屈,可结果呢?
怪不得陈斯现在这么回避他,多半是陈斯因为那档子事,自觉没脸再和周盛来往了。如今周盛知道了原委,却不会去怨陈斯,陈斯本就是受害者,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是那些败类觊觎他,这不是陈斯的错。
气上心头,周盛提了剑就往外冲,老管家一把将他拦住了。
“侯爷啊,这时候可进不得宫啊!且那是三皇子啊,您纵然有再深的功业,也不能杀皇子啊!那还是容妃娘娘的子嗣,您的亲外甥啊!”
“皇子?皇家怎么有这种败类,姐姐怎么就教出他这种东西?!我是他长辈,就有权责罚处置他,也替姐姐管教管教这混账东西!”周盛现在什么规矩也不放在眼里,一心就是将那些伤害过陈斯的混账都杀了。
老管家见拦不住他,只好将陈斯搬出来。“侯爷,侯爷您想想,若您今日去将皇子们杀了,皇帝大怒,您必然遭来灾祸。还有陈公子,必然也没得好活了,您可不能因一时冲动将你二人的性命都断送了啊!”
“您只是臣子,如何与君王抗衡呢?侯爷,三思啊!”
拉扯半天,周盛也冷静了几分。他现在就算是杀了楚州,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只会给陈斯再惹麻烦。
如此,他万不可能再让陈斯留在宫中了,等明日一早他就进宫,不论如何也让皇帝同意,他要把陈斯接到自己府上。
“吩咐下去,和这事有关的皇子王孙,一律废了,省得日后再恶心别人。”周盛吩咐完,就进了内室,却是一夜无眠。
进宫后,周盛没有去拜见皇帝,反而先去找了陈斯。
陈斯见到他还有点惊讶,却还是想要躲着他。
周盛一把将陈斯拉到一边,“阿斯,听我的,跟我回侯府吧,我在外征战的时候也可以带着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侯爷说笑了,我是质子,不是寻常太监,怎么能随意走动呢。”
“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太监,从前是我没能护好你,今后我不会再放任你一个人了。我这就去求皇帝,你等着我吧!”
周盛撂下一句承诺就走,陈斯在后面叫了他半天也没能拦住他。
不过陈斯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皇帝是不会同意的。周盛这一去,多半是要碰壁的。
不过,这次周盛竟是把陈斯从宫里带了出来。不知道周盛是怎么让皇帝同意的,不论陈斯如何问,周盛就是不回答,只看着他傻笑。
陈斯被他气急了,“你到底怎么说服皇帝的,你用什么跟他谈交易了?!”
“阿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皇帝还得靠我给他打仗呢,怎么敢不顺着我,你别担心。”周盛拉着他的手,细心的开导他。
“周盛,我不是小孩子,朝堂之事我比你清楚,皇帝肯将我赐给你,必然是要你做出什么承诺的。我这一生左右也就如此了,没必要牵连你。”陈斯自幼聪慧,朝堂之争他见多了。周盛常年在外,只懂得行兵打仗,哪里就能轻易骗了陈斯。
周盛小心翼翼地把陈斯的手放在他心口,盯着陈斯的眼睛认真又深情,“阿斯,不是‘赐给我’,你不是什么物件,不能用‘赐’这个字。是我求皇帝,让他成全我一片情深,了解相思。”
陈斯被他一句话说红了眼眶,自从来了楚国,再也没有人这样认真的对他说过话,也再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对待他。明明这几年在宫中怎么被为难都不觉得委屈,怎么一有人在乎他,就好像什么都忍不住了,很委屈很想哭。
“为了我,又不值得……”
“值得的,阿斯,我很喜欢你,我会一直爱你,你相信我!”
周盛最后也没有告诉陈斯,他究竟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那段时间,塞外无战事,朝中无奸臣。周盛陪着陈斯,终日待在侯府,却不觉得厌烦。白日里,陈斯会教周盛读诗书,可怜大将军此生二十几年戎马生涯,竟栽在了诗书上。陈斯也不嫌他学的慢,仔仔细细的教他。
学到最后,周盛总是要耍赖。他将陈斯抱在怀里,说着以后如何如何,说要带陈斯去大荒策马扬鞭,去江南看烟花三月,去看塞北的雪……陈斯被他哄着,虽然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谁都没有戳破,享受刹那温存。
后来,越国再掀战火,周盛不得不带军出征。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可战事告急,他们竟是连一个除夕都没能一起过。
临行前,周盛拉着陈斯的手嘱咐,“哪里都不要去,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我回家之前,谁的话都不要信,哪里也不要去,等着我,好不好?”
来楚国这么久,陈斯想不到,侯府竟成了他和周盛的家,他也有了家。
陈斯自然是答应了他。
只不过,周盛这次,大概要很久才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