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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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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和无心这对双生子天生不足,注定早夭。而门主一向更器重无心这个兄长,又不知门主从哪里寻来了什么劳什子偏方,说是可以医治他们的不足。
而那偏方,就是以其中一人的心头血入药,喂给另一人。说是医治他二人的不足,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门主一向偏心无心,所以要取谁的心头血救谁,无疑是明了的。
谢随那样喜爱无忧,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没等门主动手,谢随就组织自家养的死士攻破了长风门。
这场变故来得突然,无忧被蒙在鼓里,无心却是心知肚明。老门主很早就找他谈过那件事,只不过被他拒绝了。他与无忧双生双死,他并不想拿无忧的命来换自己长生。
因他从来不打算用老门主的“偏方”,所以一直没将此事告知无忧。谁知道这事先让谢随知道了,竟然连夜打上了长风门。
无心看着老门主被城楼上的谢随一箭穿心,教自己习武的师傅拼了命才把无忧推出刀剑乱舞的练武堂。
哪怕无心心思成熟,也被现在的场面吓得不轻。他顾不上别人,一心都放在无忧身上,虽然知道攻打长风门的人是谢随,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无忧。那个小傻子,谁都敢信,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终于,无心在他们常住的小院里找到了无忧。
“哥!你可算来了,外面打成那个样子,我都要担心死了!”
“你还在这做什么,赶紧跑啊?”无心踹开门闯了进来,拉着无忧就往出冲。却被门口的守卫逼了回来。
无忧却没有他那般着急,好像压根没察觉到危机,“哥你别担心,这里是安全的,外面是子误安排的守卫,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子误是谢随的字。无心没有告诉无忧,这场大乱就是由谢随发起的。他的弟弟,只需要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好了,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肮脏事。
“你赶紧跟我走,谢随不是什么好归宿,你终有一天会被他害了的。”
“哥,我跟你说了许多遍了,子误对我很好,他怎么会害我呢?”
“就算他不害你,他仇家遍地,如何时时刻刻护你周全?你听我一句,离开他吧,算我求你,就算你再喜欢他,也不该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无忧还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用自己蹩脚的手法点了无心的穴,将无心扶到椅子上坐好。
五识被封住了三识,只剩下一双眼睛能视物,一双耳朵能听,无心现在只能坐在椅子上,盯着无忧。
他想告诉无忧,谢随不是什么良人,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着身体任无忧摆布。
无忧把他的红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把自己绿袍给无心穿上。就连无忧那常年规规矩矩梳好的头发,都被他照着无心的样子散开,再耐心地把无心的头发梳好,戴冠。
做完这一切,无忧终于坐下来和无心对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哥哥,子误真的很爱我,他是唯一一个不会把我们两个认错的人。我会证明给哥哥看的,哥哥安心等着吧。”
哪怕是无忧如此肯定,无心都不觉得自己的直觉有任何不对。直觉告诉他,无忧不应该跟谢随在一起,起初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时,他就该阻止无忧的。
可是无忧太喜爱谢随,无心甚至害怕无忧会不相信他,觉得他在胡说。另一方面,他又很希望有个人能对无忧那样好,这样即便他死了,无忧也能被照顾得很好。
大概还是对自己的点穴不放心,无忧终于坐不住了,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倒在桌上的茶杯里,喂给无心。
无心看得出来,那是自己送给无忧防身用的软骨散。
这个傻子,害人都狠不下心。
喝了软骨散,无心哪怕是有再好的武功,也别想着冲开被封的穴位了。于是无心昏昏沉沉的想,如果谢随真的能一眼认出无忧,那是不是证明,谢随真的是无忧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呢?
无忧就这样守了无心一整晚。
破晓之时,外面杀伐的声音终于停歇。
无心知道,是谢随胜了。这样也好,谢随那样讨厌他,一定会取了他的心头血来医治无忧,无忧便能长命百岁了。
“哥,谢随回来了!我这就证明给你看,他一定是很爱我的!”
门被谢随一脚踹开,一身红衣的无忧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抬脚就要奔向他。
那是连无心都跟着紧张的时刻,他和无忧一样希望谢随能认出红衣的不是无心而是无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谢随有多深爱无忧。
可是,他没有认出自己心爱的人。
无忧匆匆转过身,甚至没来及把欢喜准备了一夜的情话说出口,就被一剑刺穿心口。执剑的那人,站在他对面,乃是他此生挚爱。
鲜血顺着无忧的嘴角流出来,千言万语全堵在了心里,被那一剑刺得分毫不剩了。
那身红衣到底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踉跄着倒在了地上,空洞的眼睛还盯着谢随一身染血的衣衫。
真疼啊,怎么会有那么疼呢?一定是他在做梦吧,子误还没回来吧……
失去气息前,他看到深爱的人越过他的尸体,走向无心,失而复得般把无心抱紧,嘴里喊的却是他这个死人的名字。
那真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无忧,你可以活下来了,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永远是一个很模糊的词汇,模糊到,无忧忘了曾经有个人也对自己这样说过,昔日那个温柔朗然的少年,本可以一生天真烂漫的少年,还是失去了呼吸。
天光破晓,他走时春光旖旎。
看着无忧原本澄明得不谙世事的眼睛失去光泽,无心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连软骨散都奈何不了他,竟让他从椅子上跌了下了,跪坐在地上。
他一点一点往无忧那边挪过去,可是无忧调皮,无忧跑得太远了,他怎么都够不到他。他用尽全力也只摸到一只温热的手,手的主人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再也合不上了。
他的无忧一直那么傻,傻到睡觉都不知道要闭上眼睛。傻子,睁着眼睛怎么睡觉啊?
“啊——”
那是他的无忧,不是任何人的,他的弟弟一直风光恣意,这一身红衣与他相配极了,可惜无忧规规矩矩了十多年,唯一任性这一次,再也没有永远了。
无心回想自己这些年,越发觉得自己不堪。谢随认定了那日被一剑贯心的是无心,任凭他怎么反驳都不肯听。
如今,谢随看到那红痣,也就该清楚了。无忧与无心唯一的不同,就是无忧的脚上没有那样一颗痣,谢随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武功尽毁,被囚禁在这小院里,无心几次想过一死了之。那样的亲密是他最不屑的,也是他最耻辱的。每每想到无忧也承受过这样的伤害,他心间的恨意便深一分。他早就对自己下了毒,谢随日夜与他相亲,毒气早就蔓延到谢随身体之中。
他不允许自己干干净净的死了,他还要报仇。他要让谢随知道,无忧是怎么死的,他要谢随自责一辈子。
可是,他还得干干净净的去见无忧,无忧最喜欢干净了。他的少年干干净净,他不能满身污泥。
洗不掉了,不论是耻辱还是恨意,身体心脏全都是脏的,他还是失去了回家的资格,他把自己弄脏了。
窗外纷纷扬扬落了雪,他并不觉得冷。他一身红衣,好像燃着的一团火,嘴角流出的血他没有去擦,五脏六腑的痛楚也不予理会。
这里的一切都是谢随的,他不想碰。只有这一件红色的单衣,是无忧那日穿过的,他废了千辛万苦留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衣,赤着脚踩在雪地里,最终停在一棵梅树下。树上梅花凌寒而开,树下的他却比梅花还艳。
任自己躺在雪地里,感觉着风雪一点点把他掩埋。
“无忧,哥哥来带你回家。”
那日漫天大雪,接走了红颜枯骨。
风雪催人归,他埋骨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