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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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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隔2个小时就会因为神经阵痛从睡梦中清醒,坐起身,深呼吸,小心不要吵到身边的人,缓一会儿然后下床,倒一杯冰水,安抚突突跳动的脑神经,重新进入梦乡。一次一次重复,如果不是天幕逐渐由灰转蓝,如果不是义眼显示的时间在流动,如果不是每次醒来克里的姿势都有不同,他会以为这是无尽的欲望和悲剧循环,梦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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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铺天盖地,每一寸肌肤都有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V从来生回到家,坐在游泳池旁边的太阳伞下喝冰镇果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鬼天气,我宁愿去恶土吹风。”
白天是克里的休息时间,他正漂浮在游泳池里,昏昏欲睡。
V脱掉上衣,游到克里身边,掀翻了浮垫。
“操!”克里马上清醒过来,反手把V的头按到水下。从水里看,人的肌肤苍白浮肿,V在水中搂住克里的腰。“别闹。”V挣开克里的压制,拎小鸡一样携着他游到岸边:“想去看看阿德卡多吗?我跟你说过,帕南,鲍勃,米契,索尔他们。自从上次我带他们在荒坂趁火打劫,阿德卡多发展得挺好,有模有样的,至少不会缺我们一张床睡。”
“没——兴——趣——”克里的不爽还在持续:“天这么热就该待在家里面,去恶土干什么,你最近很闲啊V。”
“恶土很凉快,景色也很漂亮,到处都金灿灿的。我问过帕南,她们夜里还得生火取暖。你喜欢火堆吗?如今你想看篝火,只能从一些老超梦里面找了。”
“因为淘汰这种原始取暖方式的理由有一万多个。”克里说着,但有些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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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选择问题,V敢肯定自己在至少一百个故事里看到过类似套路:是把握好百分百剩下的时光,还是拼尽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可能,换取无限的未来。假如不是巧合,那米斯蒂的塔罗牌可真准得出奇。
选择,这个词成为了V最讨厌的。不久前在赛博空间,是理所当然拿回自己的身体,剩下的六个月时光作为奖赏;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强尼——应该得到第二次机会的叛逆歌手,这具□□的寿命就会不止六个月。两个选项,选择哪个都可以说问心无愧,但又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遗憾之中,这选项精巧得像经过人为设计。
要知道,夜之城,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更不要说经历了绀碧大厦、神舆之后还在活着——活着的传奇。享受纯粹成功的六个月看似不短,但和克里一起,时间过得又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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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个假设。”克里说:“假如我同意了你的胡闹,我们该怎么过去?公交车都不在恶土停,德拉曼最近更新换代,暂停服务。”
“我有路线图,我们开车过去。”
克里调出天气预报:“恶土在刮沙尘暴。”
“那就更漂亮了。你怕什么,克里,沙子杀不死人。驰骋在荒原,穿越黄沙和风暴,你不喜欢吗?”
“……假如我同意了,我们要待多久,我们的后备箱够大吗?需要干净的食物,水,酒,衣服……”
“一天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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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成功了,别说六个月。六年,六十年,六百年,由你决定。你的寿命不再受身体健康的约束。”
V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清理思绪。他看到一群十几岁的街头小子在玩滑板,他们的皮肤还都不是人造的,也没装义体,四肢就很笨拙,没一个能踩着滑板跳上路边的铁栏杆。他走进了一幢废弃的大楼,此刻就站在走廊,尽头是窗户,从那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是白昼。光线在空气中漂浮的微粒上散射,没有一点温度或形状,窗外像一张刺眼的空白卡纸。从他站立的地点到走廊尽头,顶上,装着吸顶灯,吸顶灯之间距离为五米左右,一盏接一盏,白色的圆形的,重复对称复制着自己复制着光线,接力,延伸到走廊尽头,吸顶灯人造的惨白和窗外白昼的惨白融为一体,如出一辙。
他回到来生,接下了蓝眼睛先生的活儿。
“百闻不如一见,V先生果然够疯,够爽快。那就照上一次说好的,我们会给你弄来一艘飞船,恶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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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经过行家改装,开起来是一种享受。这种享受当然归V所有。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知道。你在想:V说得可真对,这个季节的恶土特别美,就该来一趟,今后我什么都听他的。”
“去你的。我在想,如果强尼还活着,他会喜欢这里。”
他们安安全全绕开了沙尘暴,世界末日一般的烟雾似乎静止在地平线。恶土的野草硬得像钢针,刮在汽车底盘还能发出声响。这里兔子的牙齿一定特别好。
“……我以为,不,不是我以为。是你说过,你说你已经完全放下了。”
“放下和忘记有区别。”克里问:“亲眼见过他的人,谁能忘记他?”
一个人不能被杀死两次。强尼情况特殊,被杀死了两次,但也不能被杀死三次。永远不要放弃战斗,V回想这句话,这是强尼的期望。他走了,V却要带着他的遗愿和破败的身体活下去。如果活下来的是他呢?V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握住克里的手。如果活下来的是强尼,他会不会“永远不放弃战斗”?
恶土的天气和V承诺得那样凉爽,事实上,还有些冷,因为天上正飘过一片云彩,阴影覆盖住目之所及的空地,荒无人烟,从暖和地方对流来的风中的热气很快吹散了,连同沙子里留不住的热量一起。
都市中难得的寂静相当鼓励人思考。克里继续说:“用一句老套的话讲:强尼死了,我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在你出现之前,我没意识到,作为强尼的见证,他的一部分也会随着我永远活下去——少有的好的部分。”
“你还在想那天在游轮上的事情?”
“我在想水晶宫。”
“……水晶宫?”
“荒坂的赌场。总有一天我会去那里开演唱会,让所有蠢货都听见我的声音,我要告诉他们我的音乐到底是什么。我说过,这是我欠强尼的。强尼·银手毫无理智,自大、疯狂,但他不该被遗忘,更不该在斯坦利嘴里以开玩笑的口吻被提起来。”
“这里面……是否包含类似于游轮事件的无政府主义宣言的小计划?”
“再一次鼓起勇气不容易,”克里说:“但如果科瓦切特他们以为握住了我的缰绳,那可得抓紧喽。”
这也太幼稚了,还危险。V一边点头赞同,一边决心采用上次没被接纳的提议,干脆炸掉水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