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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医生先生自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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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曾经问我难受吗。
我说难受。
但泪已经流干,身体里仅有的力气只能让我自己躲进虚拟仓里。
这里又下了雪,我心里非常高兴。
因为你回来了,我非常高兴。
我构造了一个有你的世界,我非常高兴。
只有我能看见你,我非常高兴。
我陷入了重重雪层,无边的温暖将雪融化,液体重新回到我的躯体,我非常高兴。
我又能碰到你了,我非常高兴。
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高兴。
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我不骗你。
只是,下次你不要吃糖葫芦了好不好。——陶西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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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乖,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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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先生的自述:
陶西彦来到了我们医院。
院方本来多方阻拦,后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院方同意,反正我是记不住了。
那是一个微凉的早晨。
春暖花开,清风徐来。
铁制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身影却从一旁的小门走了进来。
行李箱的滚动车轱辘在一片凝静中发出一串响声。
他笑着走进来了,仿佛进的不是精神病院,而是什么人间乐土。
陶西彦被分在我手下,因为我研究的课题与这方面病情有关联。
我之前也见过几个差不多经历的病人,陶西彦和他们一点都不像——他们要么厌恶抵触人群,要么状似疯癫说胡话。
但他不一样。
他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没事还喜欢和同楼层的医生护士病人们聊天。他谈吐有度,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他不像有病。
我觉得更奇怪了,毕业也有好几年了,但对于这种病例我仍没有什么把握。于是我和陈主任一起回到了母校,打算询问我的老师。
我的授业老师因为不带研究生了所以每天都在整理病例。
我和陈主任找上了他,老师听了我的话,又看看陈主任,然后递给我一杯温水。
水有点烫,我没喝。
老师翻了翻那厚厚一本的病例,取出其中一份给了陈主任。
后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想记起老师那一声慈祥又惋惜的叹息。
我不太了解他的叹息。
临走前,他说陶西彦是个好孩子。他说小彦一直都很懂事。
老师想跟我去看看陶西彦,但是陈主任说没有院方的邀请一般人进不去医院,也不建议老师进去。
这是也只能罢休了。
后来我看了那份老师给陈主任的那份病例,发现那是陶西彦早期的病历表。表里附着几张照片,有一张是这样的——雪一样白的世界里,有一抹灰,一抹黄。
这是他们相遇时的场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眉眼带着几分与同年人不同的沉稳,另一个同样高高瘦瘦的男生脸色别扭,但还是配合的摆造型。
他们一个拿着相机拍另一个,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同样的年纪,不同的性格,却意外的和谐。
这时我突然醒悟,陶西彦的眼睛里曾经也是有光的。
原来,他的确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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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岁前的陶西彦和二十六岁后的陶西彦不一样。
二十六岁前的陶西彦少年意气,沉着冷静,身边从不缺热闹人气。
二十六岁后的陶西彦独自漂沦人海,无欲无求,活成了另一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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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是哪一天,陶西彦的临床护士告诉我——八号病人自残了。
我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却又隐隐放下心来。
那个小姑娘可能是被吓到了,因为平常的陶西彦都很正常,温尔儒雅,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自残。今天被血沥沥的伤口一吓,她的脸色都有点苍白。
“我们今天和他聊天……突然发现床单的一边被平整的割下……那时我就慌了,我问他被割下来的那条布呢,他说,他说他绑在手臂上了……血液渗透了出来,他流了好多血……”
小护士声音哽咽,眼睛都红了。
308,陶西彦的病房,他一个人的病房。
温尔儒雅的青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面带无奈的看着前面几个小护士。
“我不疼的,消过毒的,也不会感染,你们怎么,怎么都哭了……唉,医生,你帮我哄哄她们。”
他看见了我,连忙招呼我过去。
这几个小护士是来实习的,进这个医院也不久,都挺年轻,没什么经验。特地安排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病状的病人,没想到平常阳光的大哥哥竟然自残,一时间个个红着眼睛,不知所措。
我一个个将她们哄出去,转身找了张凳子坐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尽量控制脸部表情,心态平和的问他。
“记不清楚了,让我想一想……”他苦思一会儿,接着道,“我的指甲长长了,小李给了我一把指甲刀。我用它剪指甲,剪着剪着就剪到手上了。”
“舒服吗?”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自虐有什么好舒服的?”
我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向后仰,避开我的视线,靠在床边,低头用指尖拨动那把指甲刀。
突然,他抬起头,认真的说,
“挺爽的。”
那几十条长短不一的伤口横在手臂上,有些伤口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疤,有些伤口好像随时都会流出血液。
那本该是床单的布条被血液染红,有些地方的被黏上一些皮肤组织,上面的血液已经变得黑红,有的还凝成血块。
后来就是听照顾他的临床护士小李说布条是被他生生撕下来的,那布条像是和肉长在了一起紧紧黏在一块,而他像是没有人的神经组织一样,扯下来的时候非常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我没有没收那个指甲刀,只是对他说,“看到那几个小姑娘了吗,她们都被你吓哭了。”
“看见了……”
“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
他太理智了,理智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理智的知道自残是不对的。但又有什么办法,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把握好尺度就行,你父母等着你好起来。”
我头有点疼,拉开凳子站起来。
“医生。”
他喊我,我看他。
他的神色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嘴唇上下闭合。
我听到他问,
“阿纳怎么会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