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米小亚

9、爱子无俗情

　　碧落坐在衙门口的门槛上，双手环膝瞧着地面，只是闷闷不乐。邱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头顶柔顺的黑发，许久才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默然了片晌，问他：“邱绎，咱们今日可是哪里出错了？”
　　邱绎摇头。
　　“爹爹瞧见顾铭胜那混账的样子了？”
　　邱绎点头。
　　“那为何爹爹毫不动怒？”
　　“我也觉得奇怪，”邱绎缓缓说道，“世叔对你疼爱有加，若按常理，如何能见得了女儿受委屈？今日……确实叫人费解。”
　　“莫非爹爹被他一番胡搅蛮缠，觉得是我有错，心中对姓顾的抱愧，才神智错乱？”
　　邱绎默了默，依然摇头。
　　碧落心中愈发迷茫，茫茫然望着邱绎：“你帮帮我？”
　　邱绎望着衙门口那株大槐树，凝思片刻，缓缓道：“碧落，我私心里也希望你能顺顺利利地退了婚。可眼下这事情确是在你与世叔父女之间，旁人不好插手，只能你自己亲自去问。我想世叔总不愿你日后郁郁，你软言相求，当是没有问题。”
　　他停了一停：“何况我明日便要起程回安靖了。”
　　“你明日就要走了么？”碧落惊讶道，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舍之感，伸手便揪住了他。邱绎瞧了她抓着袖子的手一眼，碧落讪讪地松开手，背到了身后。
　　邱绎笑了笑：“我虽只是担个虚职，可也不能日日出来游山玩水，我还得回去向皇上复命。”他语音渐渐温柔：“你若退不了婚，便叫人传信给我，我定会帮你想法子。”
　　碧落心中觉得温暖，愧疚之情却又愈盛，垂着头悻悻地道：“我也想去安靖。”
　　“缙南到安靖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若无人陪同，怕有危险。”邱绎和声安慰，“若有机会，我再来接你。”
　　“我同你一起上路，不行么？”
　　“你同顾铭胜的事情了了么？”
　　碧落缓缓将脸埋入双膝中：“若爹爹为我退了婚，我便去安靖。”她瓮声瓮气地说：“我一直想要去安靖的。”
　　“你去安靖做什么？”
　　“想去寻一个人……”
　　邱绎沉默了半晌，问她：“碧落，你真的忘了你从前对我说的话了么？”
　　碧落没有抬头，淡然道：“忘了，邱绎，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邱绎目光长长地注视着碧落，开口欲言，终又叹了口气，只是顺手揉了揉碧落的头发。

　　※※※※※

　　碧落一人回了房，脑子里装的仍是白日里的事情。一想到顾铭胜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门亲事便如利剑一样，悬在她的心口上，叫她坐立难安,满身燥热，一口气顺不上来，忍不住出去院子里兜了一圈。
　　她看到林书培的书房仍亮着蜡烛，不由得站在门口踯躅，想来想去，终于狠了狠心，推门叫道：“爹爹。”
　　林书培正在看手里的一封信，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见到她进来，林书培连忙将信揣到袖里，坐到椅子上沉声道：“做什么？”
　　碧落被父亲喝问，满肚子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腆笑道：“爹爹，今日……今日……”
　　林书培哼了一声：“今日什么？”
　　“爹爹，你心里分明什么都清楚，”碧落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气苦道，“为何不替女儿主持公道？”
　　林书培捏了捏袖子，又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你也不必再费心思了。”
　　“爹爹，”碧落大惊失色，“你分明见到顾铭胜和那些烟花女子在轿子里……，他骂我那样难听，还骂了你，你尚且要包容他么？众目睽睽，怎么就成了一场误会？”
　　“我听的明白，是你自己不争气，毫无女子贤淑之德，还要去指摘人家的不是？”
　　“爹爹……”碧落只觉得连自己爹爹都在指鹿为马，越听越是委屈，“你真要女儿和这样荒唐的人成亲么？”
　　“你们是定了亲的，”林书培长叹了一口气，“爹爹没管教好你，叫你被人耻笑。不如现在爹爹请师傅到家里教你读书，或者是学一学琴棋书画，也好以后莫要被相公小觑。”
　　“他怎敢小觑我？”碧落不屑道，“况且我也不要和他成亲，我要退婚。”最后四个字更是掷地有声。
　　“不行，他家财力雄厚，正是你的良配，”林书培断然拒绝，“如今这个时候，决不能再出差错。”碧落听得糊涂，怔问道：“爹爹，你平日为官，两袖清风，几时这般看重顾家的家产？”
　　林书培转过身去，不回答她，只沉了声下来：“将事情闹得这样大，让他家下不了台，是邱绎教你的？”碧落怕连累邱绎，忙一力承担了下来：“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没有人教我。”
　　“你那点肚肠，浅不过三寸……邱绎处事稳重，怎么偏随着你胡闹？”林书培重重地哼了一声，瞪起了双眼本想要骂她，忽然又收敛了怒火，“顾铭胜今日出了丑，我手里有了把柄，日后他也不敢对你怎样。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爹爹，”碧落心中一急，站了起来，“你这是拿女儿终生幸福去换他这个把柄，这样的把柄你要来有何用？”
　　她是真急了慌了，才脱口顶撞。林书培却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咳嗽了一声才缓缓答道：“寡人有疾，哪个男子不是如此？难道你能遇着例外么？”
　　“爹爹便不是如此，”碧落叫道，“你对娘亲便是一心一意，至今未曾续弦。难道女儿便遇不着爹爹这样的人么？”
　　林书培怔呆了片刻，愠声愠气回复：“我对你娘亲心中有愧，如何能一概论之。倒是你……”他转而训斥碧落：“一无是处，便是不嫁入顾家，也没什么人愿意娶你。”
　　“我便是这个样子，有人喜欢便来娶，若不喜欢我也不求着他，”碧落冷笑着仰起头，“瞧不上我，便别来娶我。反正安靖城……”她突地收住了口。
　　“安靖城如何？”林书培哼声问她。
　　“没什么，”碧落将头一低，“爹爹，你瞧不起女儿么？”
　　“爹爹几时说瞧不起你？”林书培伸手抚着她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身无长物，日后终究会吃亏。”
　　“那是缙南这个地方小，人人见识不广。若是在……在……安靖，人人见多识广，我便有了用武之地，也吃不了什么亏，”碧落忽地想到爹爹不住地赞誉邱绎，笑着说，“你瞧，邱绎从安靖来，便只说我的好话。只有缙南这里的人，若都似顾铭胜那样无赖的，才说我不好。”
　　“邱绎是什么样的人？”林书培冷冷一笑，神色有几分复杂，“他年纪虽只比你大四岁，却得了乾极殿里那人管教，一贯是沉得住气，你怎么能同他比。”
　　碧落只觉得爹爹今日一反常态，毫不通情达理，她也干脆胡搅蛮缠，叫道：“爹爹，你眼里别人都比我强，你一心要女儿嫁给顾家那个混蛋，就是瞧不起女儿。”她想到爹爹一向宠爱自己，可今日却诸事不允，还被自己的爹爹瞧扁，鼻子一酸，就从门内冲了出去。
　　林书培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慢慢取出适才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